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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1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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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是去县学报到,顺便见见教谕——也不知道教谕换人了没有。想他自从考中秀才成为县学生员后,就没在县学上过几天学,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所以要回县学读书,哪怕做做样子也要去一去,不然作为一等廪生若丢了解额,那就太傻眼了。

    要知道,淳安县秀才有百十个,但能参加乡试的名额只有三十个,谓之解额。这还是商相公当首辅争来的福利,不然就凭淳安这山区小县的人口数目,能给二十个名额就不错了。

    不知不觉,方应物在深林小亭中坐了一下午,眼看日头西斜,这才伸个懒腰,起身回家用晚膳去。

    又休息了两日,方应物便出了花溪,去县南芝山拜访商相公。先转道县城南门外,然后从这里渡过青溪,其后继续南行。

    当他远远望到村落门口的三元及第牌坊时,没有继续向村子里走,而是转向朝着另一边山岭而去。

    前文提到过,商相公晚年娱情开了个倦居书院,专供族中子弟读书。而这书院是建在村边山岭上的,为的就是远离喧嚣人群,可以安静读书。所以进村就是走冤枉路,知道状况的都像方应物这般直接去山上。

    等他到了倦居书院大门处,便听见从里面书堂上传来朗朗读书声音。方应物又来到书堂门口,朝里面看了看,却见带着生童读书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先生。

    这很令方应物惊讶,他方才一直以为是商相公在书堂里带着生童们读书,却没料到另有其人。

    这书院是商相公为了打发晚年时光而建,怎么会有别人跑来教书?而且此人看起来十分陌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

    方应物正在琢磨时,那先生也瞥见门口有外来访客,便放下手里书本,走出来拱拱手道:“这位朋友,有何贵干?”

    方应物还礼道:“在下花溪方应物也,有幸入得商相公门墙内聆听教诲。今次外出游学归乡,前来拜见商相公。”

    不知为何,听见方应物自报来历后,那先生脸色忽的冷淡下来,“商公眼下不在书院中,这位朋友你请回罢。”

    方应物连忙问道:“商相公去了何处?何时归来?”但那先生闭口不答,转身回到书堂中,继续教导起一干生童,只是不在理睬方应物。

    方应物心下纳闷,此人明显是对自己有怨气,可是他打破脑子也想不出自己曾经得罪过此人。

    或许是自己得罪过的人里,有和他沾亲带故的罢,方应物心里只能如此解释道。但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具体缘故。

    既然商相公不在,方应物也只得回转。他刚走到大门处,迎头撞见一名姓卢的老仆。

    当初方应物在倦居书院惨遭题海战术折磨的那段时间里,这名卢姓老仆负责给他送饭,彼此也算熟识了。

    所以卢老头见了方应物,主动招呼几句,然后又道:“小相公是来寻我家老爷的?此时他人在山下溪水那里。”

    闻言方应物更觉得书堂里那位教书先生可恶,如此简单一个去向也不肯说,却险些害得自己白跑一趟。即便是有什么怨气,但这心胸未免也太窄了。

    想至此,方应物忍不住指了指书堂,问道:“这位新来的先生是何方人也?”

    卢老头闻言失笑,“他是程先生,可不是新来的。若论起先后,小相公你才是新来的。”

    方应物不解,卢老头进一步解释道:“这位程先生,乃是我家老爷上次罢官回乡时所收的弟子。只是去年程先生离乡去了福建游历,所以小相公你没有见到过他。”

    商相公上次罢官回乡的时候?那得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罢……方应物知道,当初土木堡之变后的郕王当国时期,商相公正式入阁。然后到了景泰八年,英宗睿皇帝发动夺门之变,复辟皇位。这时候,商相公受奸邪排斥,被罢官回乡为民,时间长达十年之久,直到本朝成化三年才复起。

    看来这位程先生就是商相公那次被罢官回乡时,所收的学生了,难怪卢老头说与程先生相比,自己才是新来的。

    卢老头又想起什么道:“当时我家老爷本以为程先生是生平最后一个弟子,此后专心仕途不会再有闲心收徒。但是我县人才辈出,没想到后面还有小相公你。”

    方应物暗暗叹口气,这位程先生与商相公的师生关系看起来更地道,更正统一些。以至于可以在商相公不在时,代替商相公教导族中子弟。

    不像自己,纯粹厚着脸皮主动硬贴上去的,只是商相公爱惜家乡人才,又兼为人大度,所以半推半就的默认了不表示反对而已。所谓的学习,也只在倦居书院埋头做了十天八股文。

    相对比之下,自己这学生当的真是有点野,是不是也该走一走形式?

    除此之外,忽然方应物隐隐有所醒悟,反复念叨“本以为程先生是最后一个弟子”这句。莫非这程先生因为自己抢了“关门弟子”的名头而不满?按照传统观念,关门弟子确实是特殊的一个……

    告别卢老头,方应物下了山岭,在山脚下溪边寻找起商相公。

    他看到了引溪水灌溉农田的农夫,看到了在溪水里打鱼的渔夫,看到了砍木为柴的樵夫,看到了溪边垂钓的闲人,耳中时而有渔歌,时而有号子……

    种种情景宛如画中,好一派山溪众生图,但方应物举目四望,在附近没有发现商相公踪迹。

    方应物暗暗奇怪,卢老头应当不会骗他,难道商相公回了村中?正当他在溪边徘徊时,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方应物!你这是去哪里?”

    这声音极其耳熟,方应物顺着声音看去,眼皮底下有位稳坐溪岸垂钓的钓客。只是这钓客背对着他,又带着大遮阳斗笠,导致完全看不清真容。

    方应物绕了半个圈子,伸长脖子仔细看了看,登时站立不稳,险些一头栽进溪水里。

    这位斗笠覆顶、布衣芒鞋的垂钓老叟,不是商相公又是谁?此时的商相公朴素如斯,哪有半点宰相威容?他找来找去,就没想到眼皮子底下的这位钓客就是商相公真身。

    方应物连忙上前大礼相见,“老师真是返璞归真,神光内敛,修为精进了!让学生有眼如盲,对面相逢不相识。”

    “胡扯,老夫又不修仙。”商相公笑骂道,“去年回乡时,你作诗道:绿蓑烟雨溪边客,白发文章阁下臣。这容不得老夫不学一学溪边垂钓了,不然岂不是沽名钓誉之辈。”

    方应物便晓得商相公心情不错,看来归居田园也能让这位老人十分悠然愉悦。

    如果说方应物之前也拿不准商相公究竟有没有复起之心,但在此时他终于可以确定,商相公真打算就此养老了,万安万首辅的担心都是多余的。除非商相公是登峰造极的伪君子,连他的眼睛都能欺骗过去。

    方应物暗暗赞叹一声,入世为宰相,出世当钓叟,不愧是文人里的标杆人物、模范人物。

 第二百零一章 嘲讽脸

    见礼完毕,方应物站在商辂身侧。等问过起居和身体状况,方应物便转入正题,将自己这一年来的行迹有选择的说了说。

    当方应物说起京城风云时,商相公不置可否,没有发言。作为上一任首辅,身份摆在这里,对京城和朝廷的事情议论太多不合适,会给人轻浮和倚老卖老的印象。

    不过方应物说到榆林的经历时,商相公点头称赞道:“汝遭遇贬斥,流落边荒,却能从沉沦中振奋起来,身处江湖之远亦不忘报国,难能可贵。经世济用,方才不负胸中所学。”

    最后方应物说起重头戏,也就是杭州的风波。虽然在先前风云将起时,方应物已经委托王家派了一名家奴送信给商相公,将情况仔细说明了。但在此时,方应物仍然不厌其烦的详细絮叨一遍,没有半点隐瞒。

    商相公叹道:“宁良与我相识三十年,为人一直清正,官声也是有的,不然我也不会向天子荐举他为浙江左布政使。却不料临到致仕时,他却闹出了这一场丑事。

    小节或可宽,大义不可亏,你做得对,不能与宁良同流合污。灵台中若无一点坚持,那与行尸走肉有何异哉?人生在世,能做到一个问心无愧最难。”

    听到这里,方应物松了一口气,彻底放心。也许类似的话他也想过,或者有别人也说过,但是从商相公口中道出来,意义自然不同。

    而纵观商相公的历史,确实也是如此身体力行的讲究大是大非,因而他的话应该不是虚伪之言。

    当年土木堡之变后,商相公作为主战派中坚之一而崭露头角;亦或前年面对汪直的无底线行为,平素宽和沉稳的商相公更是激烈抗争,最终以致仕结束。若非如此,只怕他现在还安安稳稳当着首辅。

    又闲谈几句后,商相公很关心地说:“明年是秋闱之年,所以下面这一年你不可荒废学业。如果你愿意,可以到倦居书院来读书。”

    若是之前,这不是不可以考虑,但现在方应物则不太想去商相公的倦居书院读书。

    最主要的原因是那边已经有个态度不太友善的程先生了,如果自己过去,不免要和这位程先生做对比。

    这种学习想必不是随便清谈几句就可以糊弄过去的,肯定要动辄谈经论典、深挖义理,偏生这是他的弱项。

    虽然以他的经义水平应付场面是足够了,但是和真正出色的读书人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所以方应物不想与程先生的直面比较中落下风,显得技不如人似的。

    还有一个更不好明说的原因就是,上次商相公搞的填鸭式题海战术造成的心里阴影太大了,这样的事情还是明年临近考试时再搞比较好。

    如果从现在开始就陷入题海,长达一年时间里每天三篇文章不间歇,那也太令人崩溃了。

    最终方应物对商辂道:“学生自从院试中试,侥幸得了生员功名后,在学没有几日,白白占着一个廪生名额,这毕竟有些不成体统。故而意欲在县学潜心向学,若有不明之处,再登门访问老师。”

    商辂点头道:“去县学也好,可以见贤思齐也,比闭门造车好。”

    当晚方应物陪着商相公用过晚膳,就歇宿在倦居书院客房。到了次日,方应物回花溪去,又路过县城时,他想了想,决定去拜访一下县学教谕,将回县学读书手续办了。

    拜见商相公不用带什么礼物,但若去见教谕,手里就不能空着了。这小县城铺子不多,方应物看来看去,随便拎了一条肉——这礼物是最实惠的了。

    县城不大,没走几步便到了位于县城东南的县学。此时已经是午后,不是讲课时间,方应物直接绕过前面彝伦堂,来到后院教谕公房。

    这公房面积不大,门户洞开。方应物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了几眼,只见得屋内坐着一位四十余岁中年先生,看起来很陌生,不是他印象里收过他三分银子的教谕。

    当然,这位中年先生看方应物一样陌生,他抬眼瞧见门外的方应物器宇不凡,主动问道:“阁下是何人?”

    方应物拎着肉跨进门槛,深腰作了一个长揖,口中念道:“县学生员方应物,见过先生!”

    方应物?这教谕稍加思索,立刻知道方应物是谁了。

    若随便一个陌生生员,他还不见得能记起来,新老生员林林总总多达三位数,他这新来的教谕哪记得清楚。但县中廪膳生员就那么二十个,独有方应物失踪不见,据说号称游学去了,所以教谕先生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何况方应物父亲前年中了解元,是本地最出彩的人物。

    “你今日前来有何贵干?”教谕问道,态度很是冷淡,问的话也很生硬,不像是欢迎优秀学生荣归故里,反而是拒人以千里之外。

    这叫方应物愣了愣,自己虽然不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但也不是嘲讽脸罢?这两天是怎么了,昨日遇到个程先生,今天遇到个教谕,都好像自己欠了几百两银子不还的模样。

    按说自己和这位新教谕素不相识,应该从无过节才是,他如此不爽为的哪般?方应物心里想着,口中答着:“学生出外游学,前日回归本县,特来缴还文凭,今后还要仰仗先生。”

    “知道了,具体手续你去找毛训导就是。”教谕答应一声,便低头写字,没有再看方应物。摆明了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此地不留人的样子。

    方应物满心疑惑地摸不着头脑,他从教谕公房退出来后,对着院中井口照了照,这张脸还是那么俊秀,并没有增加什么嘲讽特征啊。

    随后方应物又去找县学训导。县学教谕之下还有两个训导,其中一个毛训导乃是本县人,过去也是认识的。

    “这也怪不得孟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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