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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1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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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这岁贡,虽然每次只有一个名额看似很少,但目前生员数量还没有膨胀到万历以后那个程度,真正符合条件的贡生候选其实不多。

    按照国朝制度,成为生员十年以上,又不能在科举上面更上一层楼的人,才具备了贡生资格。而且有贡生资格并不意味着有这个愿望,不是人人都想当贡生。

    够贡生条件的人当中,一般年纪大的,早离校回家冠带闲住了;另外还有不少壮心不已、仍打算继续在科场奋斗的,这两种都不是贡生候选。

    所以年资真正满了十年,考试已经考得厌烦,主动想进国子监读书并走监生道路的人其实不多,整个淳安县学中,今年符合要求的不超过六七个。

    经汪知县连续否了数次后,县学中还有资格被选为贡生的人,除了徐淮自己就是方应物力挺的刘衍道了。

    徐学霸在县学如此滋润,显然是不想去当贡生的,所以真正的人选等于只剩刘衍道了。

    此时面对杨远等人的抱怨,和其他人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的嘲笑,本来十拿九稳的徐淮有种焦头烂额、心力交瘁的感受。但偏偏又无计可施,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知县的行为确实是符合规范的,并没有坏了规矩,可是重复又重复的,却产生了本质性的变化……

    尽管从表面上看,选择权仍然在学校这里,知县并没有侵犯越界。可是通过一次又一次的否定,最后只剩了一个人选,他哪里还能做出真正的选择?

    又回想起“县尊绝对不会拟定人选的,最终人选还是要由学校选出”这句话,简直就像自己打自己的脸。

    知县确实没有直接拟定人选,也确实还要学校自己选出人选,可是味道完全不同了。

    最痛苦的地方就是,即便看穿了这一点,他还是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渐渐被逼入了死角。这才是方应物捣鬼的方式,原先站出来呛声只是迷惑他而已!

    徐淮还知道,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在看他笑话,如果真的输掉,他的面子往哪里放?这可是他把持了三年的事务,却不防败给方应物这新人了。

    徐学霸的尴尬处境被人看在眼里,纷纷议论道:“一代新人胜旧人,徐前辈要栽了,必然会输给方应物。”

    项成贤则对方应物赞道:“高,实在是高。这绝对是阳谋,就算徐淮早早看透了,也无法抗拒。

    难怪你并不请我与洪兄帮忙,原来不是你疏忽大意,而是胸有成竹呐!不需要我们两个协助,你也能赢下这一局。”

    至于请托方应物出手的当事人刘衍道则喜不自胜,没想到峰回路转又出现了曙光,愿望实现仿佛就在眼前。除了他之外的人选,都被县尊大老爷一个一个否了,那么最终人选舍他其谁?

    方应物对此笑而不语,稍微对现代选举政治有所了解的,给徐学霸设计出这种困境并不难。选举游戏的本质,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

    何况政治从来就不是只有两种互相对立的选项,中间充斥着大量灰色地带,如何利用好这些灰色地带才是体现能力的地方。

    知县的确不便直接拟定人选,但可以通过否决所有其它人选这种更加间接、柔和的手段达到同样的效果。

    事实又一次证明,读书人虽然能陶醉于清高虚荣而产生自高自大的错觉,甚至有时候在官府身上占到几分便宜。但归根结底还是假象,只看官府需不需要戳破假象而已。

    一连过了数日,这天孟教谕正在明伦堂中讲学,忽然有县衙差役在门外叫道:“大老爷差遣小的来问话,眼看着时间过去,为何岁贡生人选还未上报?

    若再不上报,就要误了今年的机会!故而叫你们县学务必今日将人选报上来,也好让大老爷及时转呈京师。”

    众人齐刷刷地望向徐淮和方应物,这两个人是为这件事互相顶牛的人,最后的结局还是要从这两人中间出来。

    方应物起身走到孟教谕前方,询问道:“刘衍道刘前辈人品出众,道德纯粹,堪为贡生最优人选,先生以为如何?”

    事先与徐淮有所勾结的孟教谕无法可想,拿眼去看徐淮,但只看到徐淮发呆。故而也没了主意,最终只得说:“甚好。”

    方应物很恶趣味地转过身,对着同窗们道:“谁赞成?谁反对?”

    徐学霸冷哼一声,起身离开了明伦堂,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外。诸生目送徐淮离去,没有上前去劝阻的。

    “恭喜刘同学!”“恭喜刘前辈!”风水轮流转,还是那批人,这次却都围到了刘衍道身边,不停地道喜。

 第二百零八章 又一个?

    这日中午时分,方应物没有出去胡吃海喝,而是与洪松、项成贤、刘衍道等人在县学膳堂中用膳,书面词曰会馔。

    “你们听说了么?那徐淮告了病假,回家修养去也。”项成贤笑道:“我刚才去先生房中办事,偶然听到的,难怪他这几日始终未曾露面,原来是暂时走人了。”

    洪松老成持重地议论道:“徐前辈连连大失颜面,闹了笑话,一时想不开也是人之常情。”

    方应物则有些惊讶,“他这就回家去了?竟然连今年岁试也不管不顾了么?”

    项成贤嗤声道:“他不是不管不顾,而是对岁试失去了信心,所以这次就不愿参加,干脆告病不出挨过去。”

    这就没了信心?心性还算坚毅的方应物表示很费解,徐老学霸这心理素质也太差了。

    项成贤继续解释道:“想获得乡试解额,要么是廪生并在岁试中不低于三等,要么考中前十位。那徐淮本来有心思图谋你的廪生位置,可是被你连番打击,现在哪还有这个气势?

    既然不是廪生,所以必须考到前十才能获得全省乡试解额。但有你在旁边虎视眈眈,他自己才华又是普通人,更没有信心拿到前十。

    最担忧的是,说不定你还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招数,直接将他打成六等,连功名都保不住。所以徐前辈干脆告个病假,不参加本次岁试了,兵法上这叫做避敌锋芒。”

    方应物无语。项老兄这分析也太夸张了……自家事自己知,这次岁试他能过关就不错了,哪还能分心去管别人?更别说把别人打压到降级,简直就是痴人呓语。

    方应物便叹道:“此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是那种人吗?”众人笑而不语,埋头吃饭,很是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君子风范。

    偶然瞥见有人从膳堂门口进门,正对着门口的方应物无意识地多看他了几眼。

    然而却见此人转身朝着这边走过来,然后对方应物恭恭敬敬地施礼道:“不知方同学有何见教,在下洗耳聆听。”

    才多看了此人几眼,他就低眉顺眼地跑过来请指教?这是什么节奏?方应物愣了愣,“哦,没事。”

    “那在下先行告辞。”这人再施了一礼,又恭恭敬敬地离开了。方应物目送他离去,真心觉得很蛋疼。

    洪松打趣道:“前几天你总是忧心忡忡的没有信心,现在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就算你在考试中,故意将文章写差点,县学里谁还敢把你议论到四等以下么?”

    项成贤接口道:“不止如此。这次方贤弟用县尊如臂使指,只怕会将孟先生吓住了罢?那孟先生还敢在岁试中与方贤弟鱼死网破吗?”

    瞧着眼前几人一起低声哄笑起来,方应物哭笑不得。

    如今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几个生员连县学教官先生都敢调笑几句,放在几十年前纲纪严肃的时候简直不可想象。

    但方应物又恍惚想道,这就是学霸的好处?当真是不为学霸枉少年啊,原来觉得区区一个县学,还争什么学霸很无聊,如此看来也是有趣的。

    却说夏去秋来,光阴似箭,时间一晃已经进入八月。再过一个月,就是县学岁试的日期了。

    方应物渐渐地不太担心自己岁试,确实正如友人们所说,除了别有所图的徐淮之外,谁会蠢到不惜撕破脸也要把他定成四等?

    期间将小妾王兰接到了县城,合住在项宅外院。白天在县学读读书,晚上床头床尾地娱乐,除此之外生活中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日子悠闲而平静,一如普通读书人的生活。

    又到了八月下旬时,中秋佳节刚过,方应物在县学听完讲,便与项成贤、洪松一起离开。

    三人正商议晚上出去打牙祭,忽然有县衙衙役等候在县学门外,上前对方应物道:“方相公,县尊大老爷有请!”

    方应物只得与好友作别,随着衙役去了县衙,又到了后堂,拜见过汪知县,便听汪知县说:“今日收到行文,浙江巡按御史将按临本县。”

    巡按御史要光临?方应物同情地看了一眼汪知县,只怕这位县尊的日子不好过喽。

    若要评选大明朝最苦逼的七品官,知县绝对是热门选择之一。别的不说,只说这头顶上的婆婆数目,天下七品中无出知县之右者。

    府衙、分守道、分巡道、按察使司、布政使司、巡抚,哪个不是知县的上司?知县又敢慢待哪个?随便一个都能压住最底层的亲民官。

    当然,上面这几个婆婆虽然都能管到知县,但是根据国朝体制,从知府到巡抚,不会轻易下到县里的。因而对知县而言,这些婆婆勉强也称得上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除此之外,却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上司,不但会亲自下到县里,而且还会事无巨细地察看一切县政事务,包括刑名、钱粮、仓库、民风、学校等等。

    对官场所有了解的都知道,让地方官最头疼的上司就是这种。毕竟政务繁杂,哪个地方官也不敢说自己任何毛病都没有。

    这种最令地方官头疼的上司,就是汪知县刚才提到的巡按御史。

    巡按御史虽然仅仅是七品,和知县一样,但却是朝廷派出的钦差身份。这个职务是从监察御史中选出最优秀人选来担当,职责就是以代天巡狩的名义,巡察各地方,一应政务无所不包。而且巡按御史是完全独立于地方官府的,不受任何地方衙门管辖。

    巡按御史的权力极大,大事上奏、小事立裁,所到之处堪称见官大一级,是大明官制中以小制大思想的体现,戏曲中常见的尚方宝剑八府巡按就是巡按御史的艺术化形象。

    从另一方面说起巡按御史的存在意义,大概就是朝廷用独立特派员制衡地方的方面大员、封疆大吏,免得尾大不掉。

    方应物心里明白,汪知县此时提到巡按御史,必然不是无的放矢,肯定有求于自己了。否则巡按御史再厉害,也是来考察官府衙门的,和他一个秀才有什么关系?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屡屡受过帮助的方应物从道义上断然没有拒绝汪知县的理由。他便想道,既然如此,与其等汪知县开口还不如自己主动一点。

    于是方应物行过礼后,对汪知县说:“巡按御史按临本县,实在是非同小可的事情,老父台须得仔细应付。若有用得到晚生之处,尽管吩咐就是。”

    汪知县笑道:“本官自忖到任以来,兢兢业业,大抵问心无愧,不怕巡按御史纠察。只是按惯例,巡按御史按临一地,必要到学校观风。这方面事情,就要拜托贤生你多多上心了。”

    方应物恍然大悟,难怪汪知县要找到自己。原来是要自己帮着做好县学工作,免得巡按御史到县学观察时,县学生员捅出什么娄子。

    毕竟大明号称养士百年,在县中生员秀才是思想最活跃,又最敢说、最能说的人群,汪知县对学校不放心也是正常现象。确实在大明朝,秀才闹事的现象很多很多,受到的处罚却很轻很轻。

    “晚生晓得,老父台但请放心。”方应物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又很关心地问道:“只是不知巡按御史何时按临?”

    汪知县心里对方应物的态度很满意,此子确实是一个懂事的人,也很知道分寸。他口中答道:“巡按刚上任,已经到了杭州府按规程与巡抚会面,大概再过得十来日就按临本县了。”

    新巡按?而且又是个一上任就先跑到淳安县的新任官员?方应物立刻觉察到其中关键之处,颇堪玩味呐。

    为什么说“又”?他记起来上一个这样干的是本省提学官李士实,也是刚到任就纡尊降贵地跑到淳安县来。

    李士实这样做,新任巡按御史也这样做……淳安这个人口稀少、钱粮不丰的浙西偏僻山区小县什么时候成了香饽饽,导致各种朝廷差遣官员一个接一个的往这里跑?

    方应物知道,前次按临淳安县的李士实大宗师目的就是奉了万安万首辅的命令,跑来观察商相公动向的。以此类推,莫非新巡按也是如此?方应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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