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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1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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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应物满头雾水,但他知道答案就在书信中,便有点迫不及待地拆封阅信。

    这是一封没有什么营养的信,通篇内容乏善可陈,只是在打着“最近京城天气不错”的哈哈。

    整幅信笺上最大的价值也只有署名了,方应物盯着署名位置上“文渊阁大学士刘”几个字看了半天,忽然一半的疑问都迎刃而解了。

    而且书信的意义不仅仅是书信本身,能代为捎带私人信件的人,自然也是可靠的人。便可以解读为:寄信人用这种方式告诉收信人,眼前这位捎带信件的巡按是自己人。

    方应物如梦方醒,原来这沈巡按不是万首辅的亲信,而是刘棉花的小弟!他对自己的态度,应该是比较正面的!而自己却从一开始就脑补过度,思维陷入了误区之中……

    沈巡按先开口道:“前几日岁试之前,县学孟教谕向本官申请,本次贵县岁试由本官担纲主考,当时本官欣然受之。但却没料到,唱名时才发觉你弃考了,好像你还有点误会,这真叫本官情何以堪。”

    方应物心里腹诽道,谁让你到了淳安后故作神秘、不亮出来头,不然怎么会造成这种误会?

    沈巡按继续说:“当时本官听到流言之事,有所不解,查访奸佞是查访,为国查访贤才也是查访,情况不明时应当众说纷纭才是。但为何这几日的流言却是一边倒,都以为本官要对你不利?”

    方应物无语,流言传成这个样子,能怪得了谁?不过细细追究起来,好像他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

    当初巡按到达的时候,知县担心县学公论出现问题。他方应物为了帮着知县控制县学舆论,便散步消息说“这巡按是万首辅的人马,与商相公是对头,谁配合他谁就是淳安县公敌”。

    所以也是他亲自便误导了众人,致使众人都顺着巡按与方大秀才不对付思路去想。流言自然也越来越对他不利,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不为过。

    方应物不好去埋怨沈巡按,也不想外人面前自曝其短,只得苦笑道:“大人无缘无故地查访我,怎能不令我心惊胆战。”

    沈巡按哑然失笑,“你怎的不往好处想一想,偏生以为本官要整治你?你这个人有多么自卑,才会想象别人都害你?”

    我、自、卑?方应物愕然,自从穿越以来,说他有傲气的人不少,但说他自卑的还真是头一次。

    这沈大人优越感太强了罢?真以为是施舍给自己人情?自己有翰林爹、巡抚外祖、前首辅老师,用得着他摆出施舍架子?

    估计是因为沈大人当上巡按御史后,所到之处都是高高在上,谁不敬代天巡狩的钦差十分?所以导致心态有点膨胀了……人之常情也。

    方应物便答话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自家事自家知,其中滋味,大人贵为钦差,自然不明白吾辈的担忧。”

    他这话就有点绵里藏针了,暗暗指责“你沈钦差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

    沈巡按没有领教过方应物的词锋,也没想到方应物在自己面前完全没有卑躬屈膝的意识,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过半晌才道:“并非是本官要查访你的事迹,这是刘阁老的吩咐。本官在公事之余,顺手为之了。”

    方应物奇了,“这又是什么缘故?”

    沈巡按答道:“刘阁老说过,有的人在家里是一种样子,在外面却是另一种样子,这两种表现之间的对比,很能看得出一个人的品性。

    你在外面是什么样子,刘阁老亲眼见过,但你在家里是什么样子,他没有见到过,便委托本官查访回报。”

    通过在外与在家的对比分析一个人的品性?方应物感到深深的蛋疼,这位刘棉花的思路总是如此难以用语言形容。

    刘阁老这种理论结合实际的行为,方应物只能表示理解。这种事发生在工于计算的刘棉花身上,再正常不过了。

    至于更深一层的理由,也就是刘阁老为什么要深入调查方应物,沈巡按本来不很清楚,但他到淳安打听了情况,又亲眼见到方应物后,刚才一瞬间突然就懂了几分。

    方应物自己更是明白了,他在京城时,言语之间隐隐就猜到刘阁老有几分招他为婿的心思,只不过没有必要点破。

    当时只觉这种事情多半起于一时冲动,并不会有什么后果,但现在看来,刘棉花居然还打算玩真的?!不然里里外外调查他的品性干什么?

    沈巡按想起什么,又说了一句:“而且刘阁老也说过,事无不可对你言,查访完成之后,可以坦荡荡地告诉你,并不怕让你知道。”

    对此方应物彻底没脾气了。刘阁老敢于坦坦荡荡地告诉他,是出于一个老实用主义者对小实用主义者的了解……知道他肯定不会为此不悦。

    见沈巡按后面如此坦诚,方应物不想闹僵,又给了沈巡按台阶下,“有劳沈大人了,刘阁老信中并未明示什么事情,想必是让沈大人传话,是否如此?”

    不但是给台阶,还暗暗点了点沈巡按,想与我对话的是刘棉花,你就是在中间传话的跑腿,所以先搞清楚自己身份!

    提起文渊阁大学士刘阁老,又明白了眼前此人有可能成为刘家东床,沈巡按架子就矮了几分。

    “今年东宫太子要出阁读书,未来数年内不但要广请名师,还会招揽一些年纪相差不远的年轻俊彦伴学。刘阁老对你寄以厚望,叫你不可荒废时日,下次京城大比若能荣登皇榜,未必没有机会供奉东宫!”

    东宫?方应物很意外,没有想到刘棉花传话居然是着眼于此的,他之前并没有想到过这些。

    不过做官的人谁不想去东宫?谁不想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太子培养感情?这是一条终南捷径,等到太子登基,那就能平白捡一个从龙之功,以后在朝廷里就是新天子的自己人,飞黄腾达拦都拦不住,一朝天子一朝臣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越是靠近皇权的地方,对学历要求越高,不是翰林出身都不好意思和别人打招呼,最起码也要是个二甲进士。

    在太子身边自然有一套官职,詹事坊局之类的,但这类官职的流品与翰林相仿佛,甚至是经常来回辗转调动的。

    想到这里,方应物无奈摇头,这刘棉花太高看自己了。为太子找年轻伴学,也就这几年时间,过了这几年就没必要了。

    当帝师是不要想,但要想具备进东宫当伴学的资格,那就必须在明年乡试、后年会试上连续中榜,否则就将错过时机。

    但这难度系数不是一般的大……谁也不敢说自己肯定会中,就是商相公这考试达人重新考一次,只怕也没有把握连中两榜。说真的,能用十年时间中两榜就是侥天之幸了。

    好罢,这算是刘棉花给自己画出了一张大饼,能不能吃得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让一个堂堂巡按御史兼职当信差,总要有点实质性的东西罢?方应物吐槽几句,又问道:“刘阁老还交待了什么?”

    沈巡按道:“除此之外,刘阁老特意强调道,浙江乡试难度极大,叫你务必努力,不可懈怠。”

 第二百一十四章 前途和道路

    方应物从临时察院里“补考”完毕,出来后很为前几天的煎熬哭笑不得,简直就是自己吓唬自己啊。

    但肯定不是沈巡按胡言乱语说的自卑症状,莫非是因为自己当时压力太大,心里太虚,所以导致了轻微受迫害妄想症?

    心性还需要修炼呐,方应物唏嘘不已。出了大门没走几步,便被一名中年人拦住了,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道:“方相公,这边说话。”

    方应物仔细打量过,确定自己不认识对方,疑惑地问道:“你是何人?”这中年人答道:“小的是县衙差役,只不过未曾穿得公服。”

    方应物恍然大悟,对方原来是知县安排在巡按驻地附近的“便衣”,详细的就不必赘述了,心知肚明即可。便又问道:“有何贵干?”

    那便装差役答道:“县尊大老爷请方相公去说话。”

    方应物哑然失笑,自己沉迷于自己的心事,倒是忽略了这些。县衙在这周边不知布置了几个扮作常服的差役,只怕刚才他前脚刚进了临时察院,后面就有人迅速向汪知县去禀报了。

    巡按御史权限大,避嫌规矩也大,可谓是内外隔绝森严,基本不接受拜访,知县也就迎接那天见过沈巡按一面而已。这种状况下,谁能见到沈巡按,必然就是有门路,而汪知县必然就关注谁。

    汪知县请方应物过去,当然不会有第二种意思,无非是请托人情,在考察文书上刷几句好评而已。

    所以县尊大人看到方应物,话没有多说几句,只是一脸“你肯定和巡按有奸情”的神色。

    方应物也只得答应道:“待到为巡按送行时,我见了他再帮着老父台说几句人情话。”

    又辞别了汪知县,方应物这才顺顺当当的回到宅中。这夜他有点小失眠,不停地琢磨着刘吉传来的那些话。

    这刘棉花翻来覆去,没有一句确定的话,却挑逗得他蠢蠢欲动、心火高涨。难道让沈巡按千里迢迢、假公济私的给自己传口信,就是放几句空炮?

    有一点很明显,那刘大学士觉得自己潜力无穷也好,亦或觉得自己人中龙凤也好,看样子想拉拢自己,或者叫栽培。

    但总要卖点人情出来罢?可是和沈巡按谈了半天,没见到半句人情,只听到画大饼了。

    按说以刘棉花的精细不可能犯这种错误,问题出在哪里?方应物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刘阁老特意单独强调一句“乡试很难,自己要努力”,这其中仿佛颇可玩味。

    首先,为什么不提会试只特别强调乡试难?就算乡试取中,但若会试不中一样没有任何用处。莫非刘棉花的潜台词就是,会试比乡试简单?

    更深一层的潜台词就是,如果自己能通过乡试考验,到了京城会试时,刘棉花将会出手相助,所以会试才能变得简单?

    大明科举要说公平也确实算得上公平,要说严厉也确实称得上严厉。寒门子弟真能靠着科举走出上升道路,但同样也不可避免有各种猫腻存在。

    比如说,一个宰辅大学士如果下定了决心,那真有一定能力影响到理论上是过程全密封的会试。

    当然,如果自己过不了乡试这一关,也就没有然后了,刘大学士还是没有什么损失。

    想到这里,方应物啧啧称赞。刘棉花这个人情卖的,真是功力深厚、妙到毫巅……

    再细想,这句对乡试的强调,还有另一方面解读。按照规矩,乡试主考官由提学副使担任,而乡试提调官一般由巡抚或者布政使担任。至于乡试监临官,则由钦差身份的巡按御史担任。

    也就是说,沈巡按很有可能在一年后任期结束前,担任乡试监临官,也就是俗称的监考。

    这样一来,主考是点了自己当廪生的大宗师,提调是自己的便宜外祖父,监考是算作自己人的沈巡按。自己要不做点什么,简直对不起天意。

    盘算完毕,方应物忽然又醒悟到,刘大学士的传话,其实是给自己指出了一条目标,以及沿着目标的道路。正所谓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如果真如自己所猜,那么在这一届科举中,自己的“人和”几乎已经到了极致,何尝不是自己的天赐良机?

    若是错过了,下次是否还会出现这种机会,那就很难说了……在这种兴奋与忧虑共存的心情中,方应物渐渐睡着了。

    次日方应物起床后,却见项成贤堵在门口,叫道:“方贤弟!昨日出榜后,未来得及庆贺一番,今日定要寻些乐子高兴高兴!”

    方应物推辞道:“现在我要去县学,等我回来再议。”

    项成贤十分怪异地看着方应物,“岁试已经结束,还如此积极地去县学作甚?你不要如此特立独行。”

    “去找孟教谕问问话。”方应物轻描淡写道,此后便出了宅子,望县学而去。

    今天的县学中,已经不是前一段时间的县学了。才一踏入大门内,方应物就感到似乎连县学中的空气都轻松了几分。过往的生员也不复紧张,迈着慵懒的方步,徜徉在甬道上、林荫中。

    不过这些与方应物无关,他只管朝着后面教谕公署走去,路上还顺便做了一个统计调查。

    “不错不错!”方应物暗暗点头,所遇到的县学同窗中,主动对自己抱拳行礼的比例已经回升到了四分之三。与前几天他弃考后的境遇天差地别,甚至比斗倒徐淮后的最巅峰时期还有所增长。

    殊不知方应物在同学心中的形象又多了两个重量级词汇,第一个是“神秘”,第二个是“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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