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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得要买,还得看家里状况。”
“如果这个货郎时常与你嘘寒问暖,陪着你散步闲谈,帮着你向别的村子送口信……然后说他养家糊口不容易,就指望卖货了,问你买不买东西,你作何想?”
王塾师想了想道:“那多多少少总要买一点了。”
方应物一拍扇子道:“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当你买了东西后,并不觉得是照顾了货郎生意,而是一种友情往来。
今天也一样,先让大宗师对你产生发自肺腑的同情,和他对你毫无印象的区别就在这里!
至少会让我付出的人情代价小一些,而大宗师从单纯的照顾人情变成了一半照顾人情一半是帮助你这老弱,从而产生了助人为乐的愉悦感,这叫做注重用户体验!”
方应物的道理,说白了就是各种营销手段引发出来的灵感……
王塾师还是半懂不懂的,又不肯承认,也不想继续谈论这个,便转移话题道:“前些日子,老夫请你帮忙,你死活不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前日见了你被府城士子欺辱时,才临时冒出的主意,之前哪有这些心思。”方应物毫不在意道:“现在通过你暗递消息,大宗师已经知道我想拜见他,而他也用录取你为信号,做出了比较积极的回应。下面就等着机会出现罢。”
“什么机会?听起来老夫还是被你利用了。”王塾师忍不住问道。
方应物大笑几声,“老泰山你就为秀才功名乐去罢,下面不需要你做什么了。”
又过了几日,府城和淳安县这场终于放了榜,方应物一大早便陪着王塾师一起去看。
虽然早已知道了结果,但王塾师在榜文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后,仍旧激动不已,挤在人群里简直百看不厌。
方应物也看了几眼,赫然在榜文上看到了朱瑞强的大名,既意外又不意外,看起来这朱公子敢打赌也是有底气的。
他便在看榜现场转悠起来,寻找自己的目标,果然,在附近发现了朱公子的身影。他们这种人家,有仆役代替挤到人群里去看榜,自己只消在后面等结果就是。
方应物走上前去问道:“你还记得赌约否?”朱公子很不自然的顾左右而言他,“记得。”
“王老先生上了榜,你可输了!”方应物指着榜文道。
朱公子强自辩解道:“比的是院试成绩,我也上了榜,怎么就算输了?只能算作平手。”
方应物冷笑连连:“好个无耻之徒!当初的赌约是,只要王老先生这次能被录取,就算赢了!你上不上榜,与赌约有何干系?”
闻声而来的王塾师忍不住瞥了一眼方应物,貌似方应物也是计划万一赌约失败就赖掉跑路的……
相比下这朱公子似乎还算实诚,居然来看榜现场。或许也可能是他身为府城人,无处可跑?
朱公子无言以对,扭头就走。
方应物便高声道:“敢情府城士子,都是如此言而无信之徒!我方应物今日真是长了见识!”
这是府城和淳安县合场考试发榜,前来看榜的多是两县童生,那天闹纠纷时在场的现在也还在场。如今发了榜,落榜的自然比上榜的多,有怨气的也比比皆是。
于是乎,方应物振臂一呼,两县童生又凑起来互相叫骂,足足有几十人堵在试院门外。
但王塾师躲在角落里,瞧着自己便宜女婿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不明白他想干什么。那天是他受了欺辱,赌约也是他,怎么方应物表现得比他还激动?
忽然试院大门开了,冲出几十名差役军士,团团围住了众童生。有头目高叫道:“何人大胆在试院门外喧哗?大宗师有命,拿了领头之人进去问话!”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王塾师终于懂了,原来是“借花献佛”……真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能见到大宗师还不会产生闲言碎语的办法。
第二百二十章 真土豪
方应物见完大宗师,没有在府城继续逗留,与喜不自胜、对未来束脩充满期待的王塾师回到了花溪。这回怎么也能值个年薪二十两了罢?
这次严州府院试没有什么太引人注意的消息,但院试结束之后,被录取的朱瑞强进了府学,却因为“狂悖无礼”直接从附学生员被降成了青衣,并发送到社学去读书。
这是比“留校察看”还严重的处罚,再进一步就是彻底革除秀才功名了。一下子引得议论纷纷,不明所以。
朱家也是当地大户,四方打听之下,才知道隐隐约约与考前与淳安县童生的冲突有关。当中有个叫方应物的放过“夺你功名”的狠话,八成就是他下的手。
知道碰了硬茬子,朱家四处拜托门路人情,居然通过汪知县写信引荐,跑到花溪去找方应物了。
面对从邻县赶到的朱公子的父亲,方应物语重心长地谆谆教导道:“年轻气盛虽然也是常见,但不可骄狂轻浮、目中无人,亦不可目无尊长、欺辱前辈!至于言而无信,更不当是君子所为!”
“是,是。”朱老爹唯唯诺诺,认真聆听方相公的教诲。
朱公子吃了这一番教训,知道了天高地厚世道险恶,脾气倒是收敛许多,也算因祸得福了。
却说方应物继续闭门读书。山中无岁月,一晃又是两个月时间,已经到五月份了。
这日,方应物正在后山木亭中读书时,忽然看到有个乡亲带着位陌生人走进树林中。
“方相公,小的乃锦溪洪家人,奉我家松大爷之命前来传话。说是临近乡试,方相公可有准备妥当?该要约定好时间,连同项家公子一起出发。”
方应物合起书本,感叹一声时间过得真是快,不知不觉距离乡试只有三个月了。
这种时候,有钱人家的士子便会纷纷出发提前去省城,提前半年去的都有。但家境贫寒的,只能晚一些再去,毕竟在杭州府多住一天就多花一天的钱。
而且每每临近乡试,省城便会物价腾涨,想在省城住上几个月,花销何止数十两,相当于普通人家数年收入,一般人又哪里承担得起?
方应物拿定主意后,便对前来传话的洪家仆役道:“若是无碍,便与洪兄约定三日后出发!”
送走了洪家仆役,方应物便回到宅中,吩咐王兰开始准备自己的行李。
随后兰姐儿默不作声,方应物调笑道:“怎么?没话说么?上次去县城岁试时,你可是一定要跟着的。”
王兰很违心地说:“奴家岂能不明事理?乡试何等重要,几十个里才取中一个,夫君去省城自当专心致志,不可为奴家分心。”
方应物又调戏道:“若为夫中了举,那是会直接去京城的,到时候又不知道要分别多久了。你不惦记么?”
王兰神色一黯,“奴家就在这里守着。”方应物摸了一把兰姐儿,“不与你说笑,还是一起去省城罢,那边有地方住。”
到了次日,方应物又看到一张幽怨的脸,王兰的哥哥王英也寻上了门。
两年前,方应物第一次出远门,王英也是随从,可是才到了常州府,就和兰姐儿一起被打发了回来。
但王大舅哥毕竟开了眼界,见了世面,心也野了。这次听说方应物又要远行,便又毛遂自荐要当随从。
有自家人肯跟随卖力气,方应物当然没意见,出门在外身边有个随从,很多地方就便利得多。答应了王英后,就让他先行出发去打前站了。
万事俱备,三日后方应物便告别了族亲,踏上前往省城的道路。
他与洪松、项成贤约定的汇合地点并不在县城,而是县里三大码头之一的港口渡码头,到了岸边时,发现洪项二人都已经在了。
而河里停靠着一艘巨舟静静等候,大概就是两家搞来的出行工具。船体宽阔自然也舒适,他方应物倒是能沾光了。
方应物上前见个礼道:“两位兄长多日不见,小弟来迟了,有劳久候!”
洪松还礼道:“无妨,时间还早。”项成贤则望了望方应物身后,“方贤弟只带了一个人上路么?”
方应物也注意到,这两位公子身后都各有书童、随从三四人,不愧是大户公子出行,身旁断断少不了人使唤的。在看看自己身边,只有一个小妾抱着包裹低眉顺眼地跟随。
不等多想什么,却见项成贤瞅了兰姐儿几眼,啧啧称羡道:“我们这几个也比不过你这一个啊,你以为我不想效仿你么?
只是家中老人太古板,管教十分严厉,唯恐吾辈此去耽于女色,连个最丑的婢女都不让带。相比之下,还是方贤弟携美出行,潇洒自在!”
洪松心有戚戚地点点头,随即正色拍了拍项成贤:“上船!不要说胡话了。”
一干人便登船出发,船只缓缓驶离岸边,沿着青江水下行。两岸山水风景虽好,奈何都是看惯的,以三人的关系,自然也不用搞什么诗兴大发、以文会友的调调。但多日不见后再次聚首,谈兴倒是很浓。
项成贤忽然开口道:“方贤弟!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方应物不知道项大公子忽然如此是想说什么,也只能说:“但讲无妨。”
项成贤沉吟片刻才道:“此次提前三月前往省城,衣食住行、四处交游花费不菲。方贤弟只带了一人同行,想来也是囊中羞涩。若需用钱时候,还望方贤弟不要与我们见外,我们自当周全。”
洪松担心方应物伤了自尊,对项成贤道:“省城里中丞老大人乃是方贤弟之新外祖,你又何须多虑?”
项成贤反驳道:“那个天上掉下来的后母外祖对方贤弟而言,论起关系亲近,还不如与我们这样的兄弟之义罢。
名为外祖外孙,其实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与其让方贤弟去那边低声下气地寄人篱下,受嗟来之食,还不如由我们来帮衬。
更何况王公秉性刚肃,眼下这个时候不避嫌么?又何况王公为官清廉,能帮得方贤弟多少花销?”
说罢项大公子又转过头,非常诚恳地对方应物道:“这不是为兄施舍,也不是为兄看不起方贤弟高义。
只是出门在外,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事情极其常有,方贤弟切莫为了钱财小事委屈自己,图惹别人轻视笑话,叫我们心里也不是滋味。而且是我们邀请方贤弟提前三月一起去的,不能叫方贤弟打肿脸充胖子,理当有所帮衬。”
洪松便不说话了,此刻他也觉得有道理。
方应物当然不会伤自尊,那是弱者的行为。他只是微微惊讶,这项成贤平时看起来略跳脱,此时倒是真有心了……这便是古人的仗义疏财之风罢。
想了想,抱拳致谢道:“项兄的好意心领了,有你们两位土豪帮衬,想必小弟手头也能宽松一二。”
项成贤与洪松相视而笑,不再说起钱财这些庸俗的东西。这方应物口头上果然清高不输人,还给他们两人扣上土豪这个听起来似乎很讽刺的词,不过只要他不见外就好。
这段旅途不算太长,数日后便抵达杭州城南边凤山门外的水码头。方应物和洪、项二人一起凭栏而望,却见得水中舟船密集如蚁、岸上人流挥袖如云,不愧是江南有数的大都会。
洪松皱眉道:“巨舟进城出入不便,我们还是在此下船,自陆路入城反而轻省。”
船只找了一处空处停靠,船夫又搭上了踏板,请众人上岸。
在船上时间久了,身子未免疲乏,洪、项两人迫不及待地下了船,在岸边活动腿脚。方应物因为要扶持兰姐儿,在后面慢了一步。
项成贤不忘对自家仆役吩咐道:“去雇几顶轿子来!”话音刚落,便有一阵唢呐声响起,距离还很近,吵得耳朵里极其不得安宁。
项成贤十分不满地扭头望去,却见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伙人,凑近了他们身边。这帮人看架势和衣服款式明明是仆役,但却个个衣料光鲜非丝即绸,甚是奢华怪异。
哪来的暴发户?项成贤忍不住嘀咕几句,连一干下人都发丝绸制服,这也太他娘的腐败了!
那群人当中还有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冲着三人一路小跑过来。项成贤正要开口问话,但这管事直接掠过洪松和项成贤身边,完全忽视掉了两位公子。
最终中年管事却朝着看起来更简朴的方应物奔过去,远远地便拱手道:“方相公别来无恙?”
方应物抬头一看,颇为意外,“王朝奉怎的在此?”来者不是王魁王朝奉又是谁?方应物确实没有想到。
然后只见十几名丝帽缎服的仆役排成笔直两列,跟随在王朝奉身后,整齐划一地对方应物抱拳弯腰行礼,口中一起叫道:“见过方相公!”
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