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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亲耳听到这些门道后,居然还是忍不住的有点儿心动,毕竟考场作弊是每一个学生都有的爽感情结。
方应物想了想,又克制住了,语带讽刺地说:“看不出来阁下如此神通广大。”
“哪里哪里,不瞒你说,在下也是有依仗的。你也晓得,巡抚乃是本次乡试的总提调官,科场事务一应俱管。在下不才,在巡抚都察院里还是有点门路的,不然也不敢发这等大话。”
巡抚?方应物听到这两个字,脸色微微一动,略显懒散的神情稍微认真起来。
谢先生还是很敏锐的,觉察到方应物的变化,心里叫了一声,这单多半成了!
方应物突然又想起另外一种可能性——如此巧合,别是有人故意挖什么坑找上自己罢?便疑问道:“青云街上,都是士子,你怎的偏偏找上了在下?”
谢先生哈哈一笑,很风趣地说:“在下做这种事,没几分眼力怎么行?在下别的或许不行,但这一对招子还是很毒辣的,堪称是目光如炬。
看你在街上单人只影,说明你没有什么交游和关系网;又看你穿戴简朴,说明你缺乏豪势。而与此同时,你还能提前三个月到省城,既说明你手里有闲钱,又说明你存了钻营之心。
总和起来,一个没有人脉和关系,又想找机会通关节,手里还有银子的士子,岂不是在下最好帮助对象?当然,在下不会与你留下任何证据,对外也是一概不认的,敬请谅解。”
面对谢先生的风趣,方应物极其无语。您确实目光如炬,拦着巡抚的外孙说要花钱从巡抚都察院里找门路……
他打断了谢先生的自吹自擂,又问道:“听说巡抚王公素来刚正,怎么会开这种门路?”
“你们这种年轻人对世情了解还是不够多。”谢先生谆谆教导说:“比如有些事情要办,那根本不需通过大老爷,一个管事出面就能办到的事情,何必要惊动老爷?”
见方应物仍旧是半信半疑的模样,谢先生指了指南边,“你若不信,与我去一趟巡抚都察院,我证明给你看如何?”
“请!”涉及到自家便宜外祖父,方应物起了究根问底的心思。
杭州城内大多数衙署都在西城,但唯有巡抚行辕地处东南候潮门附近,显得十分与众不同。
天色还不算晚,方应物与谢先生安步当车,一起向南城行去。
在路上,谢先生絮叨说:“到了行辕,我将一位老先生从内衙叫出来,你看过就相信了。”
又过了片刻,谢先生又道:“那位老先生是行辕里的幕僚,身份贵重,轻易不得使动的。单纯为了证明什么便惊扰他出来,似乎有些不妥当,怕他要不满。
我想来想去,既然叫了他出来,你若是有意请我们帮助,可以当场将定金给了他,也算一个交待,这样如何?”
方应物不动声色,没有答话,脸上继续摆出怀疑的神色。
谢先生一跺脚,咬牙道:“这样好了,你的定金我今天垫付,等一会儿我自掏腰包付与老先生,然后你再补给我!”
“好!”方应物痛快地答应了。
大约走了三里地,眼看前面出现一幢高大威武的牌楼。熟悉国朝体制的都知道,牌楼之后必然有大衙门,在此地只能是巡抚行辕驻地了。
熟悉衙门的都知晓,大门是相对好进的,类似于公共区域。但真正要紧的却是仪门,也就是俗称的二门,仪门之内,才是要害地方。
方应物这还是第一次到浙江巡抚都察院,谢先生“领着”方应物进了大门,然后将方应物带到仪门外一棵树底下,对方应物叮嘱道:“行辕重地,小心为上。你在这里看着就行,别靠近仪门,免得引起不该有的注意。”
此后谢先生走到仪门那里,对着守门的军士说了几句话,又上前对门官说了几句。
没过多久,从仪门穿堂当中走出来一人,也是文士装扮,昂首阔步甚有风度,望之不像是普通人。
谢先生与这从仪门里出来的文士说起话来,然后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给他,两人又一起朝着方应物点点头示意过。最后谢先生恭恭敬敬地将人送回仪门里。
重新回到方应物身边时,谢先生笑道:“看到没有?刚才那位老先生乃是管着行辕礼房的巡抚幕席,姓石,与我乃是同乡。我替你先交了一份定金,他也答应下来,你若有意这条门路,回头先将银子补全了给我,我帮与你去疏通……”
方应物冷哼一声,双目如电,斥责道:“骗子!”
“买卖不成仁义在,你这是什么意思?”谢先生先是愣了一愣,随后愤然道。
方应物啪的一声合上折扇,点着谢先生道:“我看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圈套!从一开始你就巧舌如簧,一步步诱人上钩,然后又说代付定金使人麻痹大意,利用了别人类似于贪图便宜的心思。
至于这个什么石先生,只怕是你从行辕中找了一个杂役假扮的!让他故意穿成文士模样,然后从仪门里面走出来又进去,别人就会产生这是巡抚幕僚的错觉。
等我将疏通门路的银两交付与你后,大概你就会立刻消失罢?这把戏,也只能骗骗那些鬼迷心窍、贪求进取,却又不经世事的人!
在下虽然年轻但也目光如炬,看穿你的骗局轻而易举!”
应该说,谢先生的演技并未出现问题,从开始见面到刚才巡抚行辕仪门前的比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破绽。
可是方应物却能肯定这是骗局,他上辈子搞研究时,在明人撰写的《杜骗新书》中看到过类似的骗局故事,手法几乎一模一样。
最重要的是,前年他到苏州时,在王恕身边呆过一个月,王恕的幕席基本都见过,但刚才那个石先生却面生得很,大概是找来假冒骗人的。
方应物当然不会点明自己的底细,只能说“目光如炬”了。面对被方应物戳穿,谢先生不禁捶胸顿足,连声哀叹道:“这世道,人心不古,人心不古!我好心指点你一条明路,你却如此对我!”
方应物不客气地挥手道:“行了,别演戏了!看你也是读过书的,念在同为文人一脉,我就不告官了,赶紧滚罢!”
谢先生唉声叹气,欲言又止,摇摇头走了。
方应物转向仪门,思忖片刻。本来他是不想拜见王恕的,一是因为乡试之前的避嫌,二是因为和王恕秉性不太相合,见面多了容易闹矛盾,所以还是少见为好。但今天都走到这里了,还过门而不入就有点不人情了……
方应物到了外头,找了个写字摊子,临时提笔写一张帖子折叠好挡住名字。又来到巡抚行辕这里,将帖子递给门子道:“我乃抚台故乡亲族后辈,特地求见抚台。”
门子听到后不敢怠慢,迅速进去传话了。不过多久,又出来对方应物道:“老爷正在公堂上,请你去叙话。”
方应物便走过仪门穿堂,沿着甬道走到大堂外,在门口先向里面看了几眼,王恕老大人正高居上首,但在老大人下首落座的却赫然是刚才曾经见到的“石先生”。
方应物暗暗吃惊,能在王恕面前坐着,显然这位“石先生”绝非杂役之流,确实有可能是幕僚。难道自己刚才真“目光如炬”地误会了那位谢某人?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一鸣惊人
方应物站在门外,但堂中的王恕老大人与那位石先生正在说话,一时间并未注意到外面。
方应物便迅速闪避到一旁,离开了屋中人的视野范围,引他到此的仆役见方应物忽然鬼鬼祟祟,只觉得莫名其妙。
方应物心里仔细盘算起来,当前有两个选项,一是抽身走人,避免与石先生碰面;二是就这样进去。
就算要进去,那后面也有两个选项,一是当面拆穿石先生勾结外人舞弊,这是热血青年该做的。但谁知道王恕对此事知情不知情?最糟糕的后果就是王恕本来是知情或者默认……
二是视若无睹,只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这是懦弱怕事者的做法,要让那石先生彻底看不起或者起了警惕心。
就仿佛多线游戏一般,每一种选项都会带来不可测的后果,怎么选择还真是难以决定。不是方应物有选择困难症,实在是对各方面情况缺乏了解,所以才会犹豫。
不明白情况之前,还是谨慎一些好,方应物当机立断地转身就向大门走去。那仆役小跑着跟上方应物,疑惑地问道:“我家老爷正等着,方公子为何要走?”
方应物头也不回地答道:“你去对王公回话说,我突然心中羞愧,决定就此离去!”
仆役还是稀里糊涂的,但他也不能动手硬要拦住,只好放了方应物走人,并赶紧奔到堂上,向大老爷禀报道:“方公子说是心中有愧,突然又离开了!”
王恕闻言便对旁边石先生笑道:“这方小子求见本官时,大概是想通一通乡试的关节。但走到半路,他又知道舞弊不妥当,有违君子正义,所以才说心中有愧。”
石先生并不知道王恕的便宜外孙就是刚才自己在仪门外望见的那个少年人,他陪着笑了几声,夸道:“年轻人自省自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方应物回到寓所时,天色已经晚了,一夜安歇无话。及到次日,天色才蒙蒙亮,便听到有人在外面叫门。守在厢房的王英去开了院门,却发现来人是项成贤项大公子。
项成贤来喊方应物,自然是要一同去参加西湖诗社的雅集。前天夜宴时候约定好的,今日清晨在钱塘门外汇合。方应物打着哈欠,随着项成贤出了门。
项公子闲谈道:“前夜看你说得通通透透,语中鄙夷十足,我还以为你今日不打算去给人当捧场的背景了。”
方应物反问道:“有人请吃请喝请玩,为什么不去?左右也是无事,开开眼界也好。”
两人穿街过巷,出了钱塘门,看到有几名仆役指路。根据指引找到地方时,湖堤上已经到了十来个人。
那晚认识的引荐人傅继儒公子也在,方应物随着项成贤上去打个招呼后,便自顾自的在周围漫步一圈,赏了赏西湖晨景。
等他在回到人群时,见主事者周一元也就是前晚夜宴上坐首席的主持人,已经在人群中说起话来:“今日之所以清晨汇集,便是为了先去武穆祠拜谒忠烈,以彰显汇聚之义也。此后从栖霞山下上了画舫,再做从容之游。”
对此方应物很意外,武穆祠就是大名鼎鼎的西湖岳飞庙。不是他不敬重先烈,但雅集游湖,不应该是属于醇酒、美色、诗词、歌乐的时光么?居然还有先去谒祠的安排,实在有些不知所谓。
众人汇聚的地点在东岸,而武穆祠在西北方向,随后一干人上了大船,离岸向西行去。
方应物抱膝坐在靠近船头的地方,目光悠然自得地环顾四望,远远看了几眼白堤和断桥。
周一元坐在当中,以主事者身份对参加雅集的士子发表演说,语气颇为慷慨:“吾辈读书人,当倡言经世济用,以天下为己任,不可做寻章摘句之老雕虫也。集社不当只有风花雪月,也该有褒忠扬善、指斥奸邪,讥讽时弊,议论……”
很激扬,很正义,很大气。若无前天夜宴时的察觉,而今天又是第一次见周一元,方应物说不定要为周朋友喝几声彩,鼓几下掌。
在座士子都是各地名流,自然都有修齐治平的心气,周一元的话颇能鼓舞人心,不乏叫好者。
但方应物心里直犯嘀咕,他和别人不同,多了几百年的见识,当然感触也不一样。周一元的话,按说不该出现在普通的文人雅集上。
当今天下承平已久,民间正是繁盛时候,积弊也不像后世嘉靖、万历年间严重。相应的,文人结社雅集便讲究以文会友,切磋诗文经义,可以说是纯文学性的,针砭时弊的现象不多。
或者说,周一元的调调,让方应物想起了一百多年后的东林、复社,只有那个时期的党社才会以政治为标榜。
东林、复社的本质是什么,方应物当然清楚。所以他听到周一元那大义凛然的口气,不像别人那样敬仰,反而起了几分嘲弄之心。这姓周的领袖欲望太重了,好好的一场雅集,故意扯什么政治当虎皮……
这时候,被方应物断定为西湖诗社力捧新星的邵琛也开了口,接在周一元后面一口气做了三分钟演讲。他的意思与周一元大同小异,但多了几分引经据典,显然也是有备而来的,这又引得一阵叫好。
“好!”方应物貌似很激动地重重拍了一下舱板,“咚”的一声闷响,引得不少人看向他。
方应物兴奋地站了起来,对着舱中众人高声道:“两位说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