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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酒楼出来,便彻底不要体面的一路狂奔,冲进了巡抚衙署大门内,又求爷爷告奶奶的央求门官将巡抚幕僚石先生请出来,请石先生救他一命。
第二百四十五章 武林盟主
却说在巡抚衙署里做幕僚的石先生出来,看到谢某人这张皇模样,皱眉问道:“老弟为何如此慌神?”
谢先生便将方才遭遇讲述一遍,石先生闻言大骂道:“蠢材!无能!一盘好棋,全叫你毁了!”
这石先生姓石名岩,也是本省人,经别人推荐才到了王巡抚衙署里当幕僚,毕竟王巡抚也需要对本地情况熟悉的助手。但终究是不如另几位老幕僚熟稔,不然也不至于上次见了方应物一面却认不出来。
石岩此人虽然科举不得志,沦落到给人当幕席为生的地步,但野心或者志向也不是没有。
他多年在辗转在杭州各府县道台衙门里,积攒了不少影响力,这次又借了巡抚衙署的势,才能上下串通、如臂使指。操纵科场舞弊,既可以为自己收揽人脉,又可以赚取上千两银子,可谓是一举多得。
石岩不方便直接出面,便让这姓谢的站在前台。他平时看谢某人也挺聪明伶俐的,但万万没想到关键时刻犯了这糊涂,真是不堪大用!
谢先生被骂得狗血淋头,抽个空子问道:“这可如何是好?”石幕僚气不打一处来,又呵斥道:“疏不间亲,你以为我有什么办法么!”
如果说之前还有几分希望,那么这时候谢先生彻底慌了,连石兄都没法子,那就真完蛋了。“我们立刻远走高飞,离开此地?”
石岩反问道:“难道你愿意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一辈子不回浙江么?”谢先生犹疑道:“石兄你的意思是……来狠的?”
石岩啪的拍了谢先生一巴掌,再次大骂道:“我真是瞎了眼,以前怎的就没发现你蠢到这个地步?狠你娘个头啊!你想祸及满门吗!”
先前的酒楼中,文会已经草草散去,众人的心情极其复杂。方应物与项成贤晃晃悠悠地行走在大街上,朝着寓所而去。
到了第二日,方应物刚刚起身,却见项成贤的家奴跑过来传口信,说是项大公子有急事请他过去。
方应物心里十分纳闷,昨天并没见项成贤说什么,怎的一夜之间又有急事了?
洗漱完毕,吃了几口早膳点心,方应物便带着长随王英出门了,直奔项成贤住处而去。
到地方后,方应物进了前厅,却看到在座的不只是项老兄,还有另外一位中年文人,有点眼熟。
项成贤苦笑几句,指着那中年文人道:“这是巡抚衙署里的石先生,找不到你,却被别人引荐到我这里来了,恳请要求见你一面。”说完,项公子主动退出了小厅,留方应物和石先生独自说话。
方应物仔细打量,确实是上次在巡抚衙署门口见过的那位。他便带着几分戏谑道:“石先生,许久不见了!不知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石岩干脆利落地说:“愿为方公子效力!”他昨晚仔细研究过方应物此人,知道此人是个看事情很透彻的人,兜圈子没用,所以开门见山点明主题。
方应物高傲地笑了笑,没有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不言而喻,不言自明……
以他如今的地位和人脉,石先生有什么资格投靠自己?不客气地说,没有石先生,他能办到的事情一样可以办到。若说缺跑腿打杂的,那天下聪明能干的人多了,不差石先生一个。
对方应物的态度,石先生既早有预料也不以为意,他再次拱拱手,干脆利落地答道:“在下愿尊奉方公子为武林盟主!”
“噗!”方应物猛地喷出一口茶,深思一时恍惚起来。武林盟主?后面是不是还连带着一统江湖?自己好像穿越的是大明朝,而不是武侠世界罢?
瞧着方大秀才突然开始走神,石先生未免在心里嘀咕几句,这方公子怎的如此沉不住气?忍不住重重咳嗽几声,将方应物惊省过来。
方应物突然有所明白,所谓武林是杭州别称,君不见北边还有个武林门,而这个盟,大约是盟社的盟。
石先生信心十足地说:“西湖诗社是在下十年前与几位好友共同草创,可由在下出面尊奉方公子为本省诗坛盟主。城中另一个海潮社也有在下的一份力,同样可以尊奉方公子。”
方应物微微吃惊,这石先生一针见血,还真是提出了令他不可拒绝的条件。没想到的是,西湖诗社居然是他在背后操弄,更没想到的是,他还不止搞了一个西湖诗社。
盟主这种虚名有用没用?说有用也有用,说没用也没用,那得看是什么人。
比如当今出自苏州府的吴宽吴状元和王鏊王探花,他们两个都被视为吴中文坛诗坛盟主级别的人物。
他们虽然身在朝中,但同时与苏州府士子一直有密切联系,朝野呼应形成良好互动,最后结果达到双赢。吴宽、王鏊虽然没有入阁,但都做到了尚书,而苏州本地也很受益,民间形成了声名响亮的吴中派,政坛也产生了苏州帮。
国朝初年,苏州因为是张士诚老巢,备受歧视,所以苏州帮在政坛并不出色。但是从吴宽、王鏊之后,苏州帮才真正兴盛起来,宰辅尚书接连出现,一直连绵不绝,是政坛不可小觑的势力。
方应物之所以要名望,心里未尝不是想着仿照这两位前辈的例子,就算不能达到他们的效果,但有一点好处是一点好处。
方应物突然对石先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不是在衙门里当师爷的么?这又是想搞什么?
石岩叹道:“在下人到中年,科举不中,仕途无望,便走了这条歧途。天下除了朝廷、官府,还有在野士人和胥吏,都是很有潜力的。
在下既然入不得朝廷、进不了官场,那就只好另辟蹊径,在这杭州城中一面组建文社诗社凝聚人气,一面流连于衙门内积攒人脉,也算从另一个方向遂了生平志。”
方应物无语,不得不说,这位石先生虽然科举不幸运,但眼光很敏锐。
胥吏在官府中掌握实际办事的能力,这次石先生能串通数个衙门胥吏搞科场舞弊,就是这种能力的体现。而结社士子则把持着地方舆论和风气,越往后这种趋势越是愈演愈烈,到了东林党和复社那个程度时,甚至连朝政都能影响到。
能看出上面这点的,绝对都是这时代最顶尖的聪明人。其实现在还只是雏形,照石先生所说的路数再发展几年,那他绝对是在杭州城里呼风唤雨的存在,运气好了当个“无冕之王”也有可能。
想了想,方应物又道:“帮别人舞弊,败坏巡抚王公的声誉,那也算是积攒人脉的一种行为么?”这话让石先生有点尴尬,腹诽方大秀才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本来是石先生被抓住痛脚后到这里求饶的,但是气氛说着说着变成快变成平等合作了,方应物不得不故意扯这么一句,将石先生的气势打压下去,让他知道谁是主动方。
“有些事情,你我都心知肚明,也就不用多说了,反正来日方长。但是你这次舞弊的事情,必须停下,不得对王公声誉有丝毫损害!”
石先生谋划了数个月,不太想白费功夫,仍然努力争取道:“乡试的艰难,非常人可以想象。这种事利人利己,方公子也可以试试看……”
这是想拉自己下水?方应物暗笑几声,故意傲然道:“乡试我自有把握,需要你这种鸡鸣狗盗的办法么?”
石先生总觉得方应物话里有话,不免以己度人地想道,难道此人有更高明的路数?想至此处,他突然很震慑,连忙在口中答应道:“是,是,在下这就停住。”
此时他深深感到古书上有句话简直无比正确,那就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自己这窃钩者确实比不上窃国者,不能不服!
第二百四十六章 入场见闻
方应物方大秀才与石岩石先生谈话时间并不长,只有短短的不到一个时辰。但就是这点时间,对于两个聪明人来说也足够了。
正因为两人都是“聪明人”,所以才会省去不少多余的废话,很多事情不用在嘴皮子上点明便都清清楚楚,更不用在“为什么”上面浪费太多时间,只需要说做什么就是。
石岩回到家中,谢先生已经久候了。“已经谈妥,这次便饶过你!”石岩对他道,随后将情况略略一说。
谢先生知道能保住自己身家性命,心里一块石头便落了地,不再忐忑不安。但忽然又有些不甘心,“石兄大计,难道就这样为他做嫁衣裳?”
石岩自嘲道:“你我都是科场失意人,只能做些不上台面的事情!不为他做嫁衣裳也要为别人做嫁衣裳!这有什么想不开的?
不过年轻人心比天高,那就捧着他,什么诗坛盟主文坛名家的位子,都让他坐上去。但坐不坐得住,就看他的本事了。
若坐得住,那我自然服气,老老实实以他马首是瞻。若他眼高手低坐不稳位置,也怪不得别人离心离德了。”
谢先生又叹道:“可是我们为今次乡试科场准备了大半年,就这样放弃动作,实在有些可惜了。”
石岩很果断地说:“这是方应物的要求,我们不能违反!赚钱机会总是有的,巡抚这种封疆大吏不会久任,短则一年、多则三年,所以王巡抚也不会太久。
下次乡试再来罢,三年后王巡抚肯定不在了。我就不信,下次总不会再莫名其妙遇到个巡抚亲戚搅局!”
谢先生又想起另一桩忧虑:“我们若搭上方应物,那邵家那边怎么办,邵家与方应物很不对付?先前邵家可是帮过不少银子。”
石岩纠结片刻,无奈道:“那邵琛实在不成器,我们帮到这个份上,还能如何?这便是我方才说的,让他坐上位置也坐不稳的典范,还是过几年再说罢,他们若是不理解,那也没办法。”
“没邵家的钱,我们这次乡试也两手空空,那以后文社该用钱的地方就难办了。只怕一年也办不了几次集会,没有雅集,就没有声势。”
石岩想了想,“银子方面,也不是没办法……我在巡抚衙署听说方应物与这一两年新起的富商王家关系密切,好像王家得过方应物大力扶持。
我看出路就在这里,方应物不能只坐享其成,也该出把力气。他若目光长远,便不会吝啬这些钱财。”
闲话不提,却说了结了这桩事情,方应物再无其他纷扰,只专心读书,不过他的侧重点已经转移到诏、判等应用文上面了。至于经义方面,你懂的。
时间一晃到了八月初,乡试终于要开场了。这时候不但内帘官早已进驻贡院,就连监临、提调、执事等外帘官也入住了贡院。
乡试时间分作三场,第一场八月九日,第二场八月十五日,第三场八月十七日,然后过十来天便放榜。
八月九日开考,但从凌晨四更开始点名。因为乡试有数千人参加,检查得又很严格,如果当天白天开始点名,只怕到天黑也点不完,所以点名必须提早进行。
考试用具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笔墨纸砚吃食等等都装在一只考篮中。到了八月八日这晚上,方大秀才便胸有成竹地出门参加考试,王英提着考篮跟随在身后。
明天考试,半夜点名,今天晚上就要出发,对此方应物不由得大发感慨,这年头考生不容易,辛苦程度简直是上辈子难以想象的。
汇合了洪松、项成贤两位好友,三人便一同向贡院走去。轿子是别想坐了,此时贡院外青云街上简直是人山人海、接踵摩肩,若没有开道的军士,坐轿子哪有走路便利?
这是真正决定人生命运的时刻,青云街上灯火通明,灯笼星罗密布到处都是,一条街道亮如白昼。
在火光照映下,只见得人人脸色凝重,即便生性再跳脱的人身处这个环境,也要被影响得紧张起来。
方应物本来是面带微笑,轻松自如,但见了这个情况,立刻也随大流板起脸皮,做出稳重的样子。
贡院大门外建有东西辕门,方应物一行人奋力从人流中挤到这里时候,差不多也是半夜时分了。贡院大门左右各建一坊,一边是“明经取士”,另一边是“为国求贤”。
这里火光更亮,数不清的高脚灯笼挑在门前,密密麻麻的人群将大门附近堵得水泄不通。
与十指不沾泥的读书人比起来,方应物貌似还算相对壮实的,再次奋力地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路,挤进了贡院大门内,来到了第二道门口。
别的地方,二门叫仪门,但在这里,二门被称为龙门,很吉利的叫法。龙门就是点名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