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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溥目光顺势朝方应物看了几眼,点点头道:“余有所耳闻,此诚佳儿也。”
方应物站在父亲身后,忽然感到小小的感动,父亲大人虽然不善于表达什么感情,不善于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在自己眼里也是缺点多多、水平不够,弄不好还要帮倒忙。但是,他提挈推举自己的心情,真是实实在在的。
这种告辞时候,还要点出自己的存在,所图何来?就是为了在别人心中留个痕迹,天下几十万读书人,谁不想在这儿留痕迹?
唉,方应物心里默默地叹口气,他已经很努力了,不能总是抱怨他水平不够拖后腿了,就像不能指望每个人都是自己这样先知先觉的穿越者。
与这些人物,方应物暂时没有共同语言,也不去刻意表现什么,只随同父亲抱拳行礼,然后就要走人。
但此时冷不丁听见旁边有人笑道:“此子不厚道,真不厚道啊,轻轻只言片语,便将王守溪气走了,与乃父之风大有不同。”所谓王守溪,就是被方应物气走的王鏊。
方应物抬眼瞅去,却见开口的人是谢迁——也是方才杨廷和指点过的。此名人与父亲岁数差不多,颧骨微高,额头宽广,眼睛小而有神,望之甚是精明。
对于谢迁这个本省同乡,方应物不会有什么好感,还是起源于成化十四年。这年父亲下了天牢,他在京师奔走呼号,那段时间是这辈子最郁闷压抑无助的时候。
期间他也曾找过两个同省高官求助,一个是礼部尚书邹干,另一个就是词臣中炙手可热的谢迁。可这两人都没有任何回应,方应物的帖子仿佛泥牛入海,即使打着商相公的名义也不行。
此二人出于种种原因不帮忙可以理解,政治上的事情谁都说不好,方应物也不是认定了他们。但此二人连接见都不肯接见,甚至连个回话都不曾有,这种没有半点同乡之义的冷漠叫方应物心里很不是滋味。
对这两人,方应物没有能力报复,再见到也只能当作没看见。但是没想到,谢迁居然主动说话,语气还多有轻佻挑衅之意,这就让方应物有点火大。
他忍不住反驳道:“小子我如何不厚道了?王前辈要我的诗词,我便好心拿出一首唱和他的作品,这是向他示好和致敬。他若不是存了私心,一心要我出丑,会自取其辱么?”
被方应物反驳了一句,谢迁不假思索立刻又回应道:“你要是真厚道,应该一开始就点明这是借鉴唱和之作,而不是故意不提,眼睁睁看着王守溪往坑里跳。”
历史上有句顺口溜是“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这里面的谢公就指的是谢迁,由此可见谢迁之能言善辩口齿伶俐。那还是五十多岁时的谢迁,何况眼下正当三十多岁盛年的谢迁?
刚才这一句话,便十分诛心了,就差说方应物故意居心不良、挖坑害人,登时令众人侧目。
方应物简直怒极,当初是谢迁见死不救,除此之外自己并没有与他有过什么纠葛罢?更谈不上得罪他。那他今日这般不给情面地贬低自己人品,到底所为何来?
方应物没时间多想,随即再次驳斥道:“不好意思,在下年纪小,思虑多有不周,人情世故也都不懂,不像同乡谢前辈这般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当时哪能想得到许多?
在下本意就是为了示好和致敬,最后成了那般状况也是始料未及,不想见到的。而谢前辈此言,颇有几分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的风范。”
方应物这种反讽的强辩风格,是从上辈子网上学来的,拿出来还是挺好用。周围人便想道,方应物年纪小,就算行有偏差也可以理解,谢迁今天就有些过头。无缘无故出言刺人,特别还是同乡后进,未免不合君子之道,太难看了。
这谢迁论年纪不过三十出头,论资历不到六年,但如今已经是正五品左庶子东宫讲官,用二十一世纪的话说,就是传说中的火箭干部。羡慕他的人有很多,当然愿意看他热闹的人也有很多……
被方应物反讽几句,谢迁羞怒之下有些卡了壳,暗暗后悔。他没有想到方清之的儿子居然与方清之完全不一样,这俩人哪点像是父子了?
方应物心里也疑惑不已,始终没有搞明白。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谢迁到底有什么目的?
趁着对方卡壳的功夫,方应物继续追问道:“小子我与谢前辈今日乃是首次相见罢?成化十四年时候,我曾经投书于贵府……”
之前方应物和谢迁唯一打交道的机会,就是这次,所以想从这里当突破口说起。不过周围人听到这里,脸上顿时露出古怪的神色,但方应物只注意谢迁,没有看周围人神态。
“住口!诸公在此,焉有你说话的地方?”有人呵斥道。
方应物被打断了,转头看去,原来是父亲大人。他心里闪过一丝明悟,这其中因果,父亲大人大概是知道的,那就没必要在这里罗嗦了,回家问父亲便是。
难道是当年自己搞道德绑架,在翰林院写诗讽刺别人是缩头乌龟,力捧父亲当翰林五壮士之一,让同为浙江人的谢迁坐蜡了?
谢迁脸色也很难看,以至于直接开口赶人道:“方清之,你不是要告辞么?”方清之扯着方应物,对徐溥点点头示意后,便就要走。
“新年嘉会,共聚一堂,意兴未尽,谈何离别?”忽然又有人笑道。
众人看去,说话之人竟然是文渊阁大学士刘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降尊纡贵地从第一个圈子那里走了过来,而且刘阁老竟然主动开口留人。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刘棉花打的什么主意。但方应物头皮麻得不能再麻了,以刘棉花的精明,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又听刘棉花笑呵呵对谢迁道:“老夫想留方家后辈说几句话!想来谢于乔不会计较罢?”谢迁面容阴沉如水,举手对周围人道:“此子不走我走,告辞!”
知情人一阵无语,这方家小子真是不同寻常,转眼间又气跑了一个名人,但好像也不能完全怪他啊。
方应物无辜地看着众人,内心近乎绝望了,今天状况彻底超出了掌控。
第二百七十一章 现实与史书
话说成化十四年时,方应物救出了父亲,然后很快就被发配到榆林边塞。关于之后的尾声,他就不十分清楚了,所以才惊诧于今天谢迁的不友好。
他力捧父亲为翰林五谏,情急之下还写诗词暗讽朝臣和翰林们装聋作哑不肯救人,这都不算什么,反正没有指名道姓,没有哪个大臣会傻到为这些较真。
大家这点修养还是有的,如果为了方应物几句不明所指的诗词便气急败坏,那岂不就成了主动对号入座?这种自找没趣的事情,稍有点智商就不会去做。
但偏偏世间有好事者、八卦党、分析帝这种生物,于是翰林院的谢迁便躺着也中箭了。京师便有传言,方应物那诗词所指责的人就是谢迁,谢迁就是坐视同乡加同僚下天牢而不管不顾的人。
事实上谢迁确实是这样做的,但他可以做,却不能让别人说。一般情况下,若人缘不错的话,也没人去故意传扬这样的事情。毕竟人非圣贤,谁没有点苦衷?谁没有点违心的时候?
可一旦突然传扬起来,那面子上就过不去了。特别是正直敢言的方清之安然无恙出了天牢,依旧回到了翰林院,与采取了明哲保身策略的谢迁对比起来更是鲜明。俩人岁数相仿,前后只差一科,还是同省同乡。
那段时间搞得谢学士极其被动,很是苦恼,非常厌烦,幸赖有人撑腰,硬是压下了这种不利流言,大体上保住了声誉。有这种梁子在,谢迁见到方应物,能给好脸色就怪了,克制不住出言讽刺几句再正常不过。
所以方应物主动说起“成化十四年”时,周围众人才会脸色古怪,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这是方应物报复性地打谢迁的脸啊。
只有方应物自己还不大明白怎么回事,而方清之并不想在这件事上闹得太僵,所以才喝止了自家儿子。
至于谢迁本人,当然很清楚,在成化十四年的那件事里,方家占据绝对的道德优势,自己纵然有千般理由、万种借口,那也是不占理的。
若继续在这上面纠缠不休,只会让自己越来越难看,故而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直接脱离此地,断了方应物与自己扯下去的念头。
闲话不提,却说方应物望着谢迁的背影,心里泛起了一些思绪,他感到现实和史书确实是有不少差别的……
上辈子看史书时,方应物时常恍惚不已,仿佛看的不是人物传记,而是各种模板,总跳不出正直(刘健)、清廉(王鏊)、谦和(徐溥)、才华(李东阳)、无私(王恕)之类的模板套路。
像谢迁、王鏊这种人,在史书上无不是伟光正,不止这两人,就拿堂中这些人来说,除了纸糊三阁老这种完全不顾廉耻的,谁在史书上不是伟光正?
今天方应物突然见到如此多青史留名的大人物济济一堂,不由自主地拿着史书描述与眼前真人做对比,好像总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谢迁在自己为了父亲登门求助时,故意闭门自守不发一言这种事,会写进本时空的史书中吗?王鏊因为怀疑自己被商辂打压,一直耿耿于怀甚至迁怒于人,这种事会写进本时空的史书中吗?他们两人为了自己私心,故意出言贬损晚辈,这种事会写进本时空史书中吗?
方应物可以肯定,如果他们方家父子将来只是历史洪流中的路人甲,那么上述这些谢迁、王鏊的不体面事情也就会隐没于历史的尘埃中,这叫做为尊者讳;
如果他们方家父子将来兴旺发达了、位列宰辅,上面这些事情就有可能会写进史书。所以关键就在于,谁能成为尊者?谁能成为更尊的尊者?
方应物又想起自己的老师商辂,他老人家的历史形象近乎完美,简直是完人一般的存在,但不知是否真做过为了保持自己唯一三元这个荣誉,而故意打压王鏊的事情?空穴来风,其来有自,否则王鏊至于如此耿耿于怀,怨怼至今么?
想至此处,方应物猛然打个激灵,硬生生遏止住了自己的思路。再想下去就要出大事了,意识形态问题容不得混乱!他要做方应物,而不是李贽!
自己现在就是混读书人圈子的,质疑这个圈子的游戏规则,质疑自己的道统,那就等于是自我毁灭。
方应物暗叹一口气,水至清则无鱼,毕竟人无完人,谁都是有毛病的,而且自己不可能与每一个人都处好关系。
同时,有点毛病或者与自己关系不佳,也并不意味着这个人就是“坏人”。
最后,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对于他方应物来说,只要不触及道德底线,有那么重要么?
想通了这些后,方应物顿生醍醐灌顶之感,只觉得修为境界又提高了一层,但是仍然看不到这条道路的终点在哪里,境界的最高层是什么样子。
“这谢于乔说方应物不够厚道,在老夫看来,好似贼喊捉贼,他谢于乔又何尝厚道了?只怕也名不副实罢?
如果谢于乔真是抱着训诫晚辈的心思,那私底下去耳提面命都不为过,何至于当着诸君的面前公然揭晚辈的面子,这是君子之道么?再说当年的事情,难道能怪方应物么?”
这番话叫方应物很是感到暖心,可是说出这番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口碑风评比谢迁差了几倍的刘棉花。
也正因为是刘棉花说出来的,旁边别人便只能沉默以对,就连徐溥也不好说什么。纵然谢迁有几分不是,但刘棉花名声也不怎么样,两边都不好说话,便只能沉默了。
看着一干清流正人无话可说,刘吉心内微微得意。当年方清之被天子盛怒之下打入天牢,一时间群臣束手无策,最后是靠刘吉帮忙救出来的,这是他为数不多的闪光点,当然没事就要提一提长脸,特别是有故意避事的谢迁之辈衬托。
方应物也算是看出来了,难怪刘棉花在这个时候突然蹦出来刷存在感。如果一个人一辈子就干了一件好事,当然会时不时的拿出来说。
可惜,人做一件好事不难,难的是做一辈子好事,刘棉花就是无法坚持做一辈子好事的人,盖棺论定上史书时很是吃亏。
第二百七十二章 直面三巨头
刘棉花正说得高兴,难得有他非议别人,而别人无法还击的时候。
第二个圈子的首领人物,礼部左侍郎兼掌院学士徐溥行个礼道:“君子闻过则喜,此事我也曾经切责谢迁,而他早已闭门自省过,还请刘公不要追究不放了。再说这是两三年前的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