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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二公子不是抠门,而是真没钱,他的父亲刘珝虽然贵为次辅大学士,但是家境确实一般。
在三个阁老中,次辅刘珝与万安、刘吉并不是一路人,他还是很愿意塑造形象的,甚至刻意与万安、刘吉有所区别,完全不敛财,而且很喜欢表演刚正(只是舆论界不大买账)。
宰辅大学士的俸禄加赏赐,一年也就一千来石,刘二公子又能有多少零花钱维持他的高消费?他在外面所能依赖的也唯有父亲的名头了,别人请过他,他偶尔回请一下而已。
话说回来,杜香琴姑娘因为当了刘二公子的帮衬相好,便成了赔钱货色,周老鸨心里便不愿留人了,一直琢磨着把杜娘子卖走。
不管是有别的同行接盘也好,还是客人娶回家里当小妾也好,只要不砸在自己手里就行了。就连杜娘子折腾了几年,也没兴趣继续陪着刘二公子玩过家家游戏了。
但刘二公子显然是非常不乐意的,但他确实又理亏,不好直接阻拦别人的前程,不过宰相公子自然有宰相公子的办法。
东城兵马司兵马指挥曹大人是刘二公子帮忙从西南小县升迁来的,自然也听从刘二公子的使唤。而杜娘子家这边,也有几个小厮投靠了刘二公子,专门传递消息。
这样只要有人表示意欲买下杜娘子,东城兵马司这边得到消息后,就会过来抓人。随便关此人几天吃吃苦头,自然就打消了买走杜娘子的念头。
宰相家的公子,自然有这个资本跋扈,更别说刘次辅曾经是天子的老师,君前也能说得上话。所以那些被捉走吃苦头的,最后大都选择息事宁人了。
昨天项大公子就是遭了这个无妄之灾,今天方应物同样是险些遭殃,这两个初到京师的新人还不懂这里面的“水深”。
幸亏今天兵马司只是派了五六个人,方应石还能应付得住。不然若动用了一二十人的大阵仗,只怕方应石也挡不住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你父亲知道吗?
听了杜香琴姑娘的解释,方应物愕然良久。如今他对刘二公子的评价只有一个词——奇葩,真是一朵奇葩,因为没钱就欺压妓家这种事也太没品了。就是公然去欺男霸女强抢民女,也比这样近乎无赖的行径更有气概啊。
这刘二公子的行为,还让方应物不由得想起了上辈子新闻里那些为了手机卖肾的猛人,同样的奇葩真是每个时空都存在啊,只不过表现形式不同而已。
对杜三娘子的话方应物还是相信的,理由很简单,就算杜三娘子编谎话骗他,也编不出这么奇葩的故事,这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想象。
另外,也难怪兵马司曹大人那般高贵冷艳,原来是假公济私帮着阁老家公子做事,特别还是做私事,当然可以不用在意他方应物的请求了。
不过这事情真是上不了台面,甘之如饴的曹大人简直是文官之耻,比那洗屌御史能强到哪里去?
不过还有一个疑惑没有解开,曹大人即便再无耻也是个官员,基本的政治敏感性总该是有的。在天下瞩目的会试即将举行的时候,他敢于陷害抓捕赶考举子,不怕出事故么?利令智昏也不是这样的昏法,一个京城地方官员还能连这点政治敏感性都缺乏?
又听杜香琴姑娘说了这么一句:“昨日项公子自称是从江南来的富商,正周游京师,慕名找到奴家这里,原来他是你的朋友……”
方应物恍然大悟,原来项大公子也知道遮羞,是隐姓埋名的来寻花问柳——其实他方应物今日不也是隐瞒了真实身份么?难怪兵马司捉人毫不客气,因为兵马司根本不知道项大公子这赶考举人身份,只当成是普通商人。
到现在,方应物终于达成目的,该打探明白的事情都已经问出来了。他拱拱手,正要告辞时,却见有个婢女快步走进来禀报道:“刘二公子来了,已经到了大门外!”
杜三娘子吃了一惊,略显慌张地对方应物道:“当真是不走运,方公子你先躲一躲可好?就躲在屏风后面即可。”
“哦,好!”方应物下意识答应道,走了两步忽然醒悟过来,“等等,我为何要躲他?”
杜香琴反问道:“你难道不怕他?还是躲一躲好了,我去应付他,你自己找机会溜走。”
方应物淡定地笑了笑,他发现自己有点欣赏杜三娘子的品格了。虽然前面有逢场作戏的一面,因不顺心而着急时也有态度恶劣的话,但关键时候还是显出了几分仁义品质。
“看不出来,三娘子还是个好心人。谁告诉你我怕了他?尽管放他过来!”方应物豪言壮语。
正说话间,门帘晃动,从外头又闪进一位文人。方应物抬眼看去,果然是见过两次面的刘二公子。
那刘二公子也望见了方应物,吃了一惊,“原来是你?你怎的在此?”他听说了昨天有人想买下自己这“红颜知己”,所以今天赶紧过来看看,没想到竟然能撞上方应物。
方应物如今对这刘二公子算是发自内心的鄙视了,忍不住讽刺道:“二公子好大的手笔,不到这里来还不知道。”
杜香琴惊讶地捂住了嘴,不明白这方小公子有什么底气,敢对宰相家人如此说话。
在方应物眼里,一个没一两年很快就要仆街并彻底退出政坛的人物,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当然若是普通人,那也挡不住仆街宰相的垂死反扑,但他方应物不是刚穿越时的平民百姓,好歹也有些抵抗力了。
刘二公子神色阴晴不定,不知想什么。方应物的狡诈实在让他教训深刻,此时有些不敢轻举妄动了。
方应物又叹口气,“听说贵府家教甚严,不知二公子你在外面所作所为,比如为了省几个银子故意压榨风尘女子这样的事,你父亲知道吗?”
刘二公子皱起眉头,如遭重击般倒退两步。这种话他印象很深,上次翰林公宴中,方应物就是用这样的句式调戏了他们父子一次。
自家父亲是什么秉性,刘二公子很是清楚,很会装伟光正也很爱装伟光正。自己的事情如果不影响到他,也许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如果影响到了他,那肯定就要拿自己当牺牲品展示大义灭亲。
当然如果换成别人,谁敢去堂堂次辅大学士面前嚼舌头说他的不是?疏不间亲,随便在别人父子之间递小话是很蠢的行为。
但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方应物,刘二公子用文艺青年的直觉也能感受到,这方应物肯定有这个胆量。
而且从过往接触来看,这方应物仿佛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或者说根本没有在意他的阁老家公子身份。
最关键的是,方家有清望,又是翰林清流,不是没有话语权的人。如果拿自己做文章大肆炒作,必定会激怒父亲进而连带自己也倒霉。
方应物居高临下地看着刘二公子,心理优势巨大。只要对方有所忌惮,那事情就好解决了,不是每个人都有破罐子破摔的勇气的,文艺青年尤其没有这种勇气。
刘二公子反复盯了几眼方应物,忽然又上前一步,冷笑着开口道:“听说贵府家教也很严,在距离考试还有十几天的时候,你这候考举子却跑到花街柳巷与我争风吃醋,这事情你父亲知道吗?”
方应物皱起眉头,如遭重击倒退两步。暗骂一声,只顾得抓对方小辫子,却忽视了自己的处境,真是失策了!
这事情若闹起来后,是非曲直很难理清,或者没人关心是非曲直。传言多半是,方清之家公子和次辅家公子在妓院里争风吃醋了!
这话如果传到父亲耳朵里,那……去年乡试时也闹了大绯闻,但当时无人能管教他,自然无所谓了,可现在却不同,有个父亲在家里盯着呢。
可叹方应物这么些年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野惯了,一时间忘了他如今也是有爹管教的人。不但方清之要慢慢适应父亲角色,方应物又何尝不要慢慢适应儿子角色?
刘二公子与方应物大眼瞪小眼的半晌无言,两人都是投鼠忌爹,一时间竟然僵持住了,杜三娘子夹在中间不知所措。
第二百八十五章 茅坑里的石头
方应物与刘二公子两人相比较,别看刘二公子岁数比方应物大,但要论起历练,还是方应物多一点。
而历练多的人,就更懂得妥协的道理,所以方应物心里首先盘算了一下得失。到目前这个地步,还是误会和斗气的成分大一些,实在没有必要继续损人不利己,只要能把项成贤顺利捞出来就可以了。
心中计较已定,方应物又主动对刘二公子言和道:“今日之事多因误会,昨天在下友人被捉到兵马司也是误会。既然都是误会,似无必要纠缠不休,改日在下另摆酒席,阁下以为如何?”
刘二公子颇有乃父色厉内荏之风,此时虽然与方应物针尖对麦芒,气势勉强不弱,但心里其实打着小鼓。
听到方应物的话,刘二公子忍不住惊喜地暗叫一声,方应物这厮服软了!方应物这厮居然服软了!方应物这厮竟然服软了!
原来昨天被捉的那人是他朋友,现在分明是他有求于自己,那自己还担心什么!如此刘二公子松了一口气,洋洋得意地抬起了头,不屑道:“本公子缺你这一顿酒席么?”
我去!方应物真想把眼前这位公子哥儿的脑壳剖开,看看里面装的到底都是什么货色!
明明互相假模假样客气一下就可以揭过去的事情,这公子哥还想怎么样?他能得到什么实际利益?他头脑里有没有一点无利不起早的意识?还亏得是从宰相家出来的人物,这政治素养也太欠缺了!
方应物正要说什么,听到外头传来人嘶马叫的嘈杂声音。又有小厮在窗外叫道:“有两位官爷前来查访了!三娘子出来迎一迎!”
杜香琴连忙丢下两人,出屋而去,方应物和刘二公子便都跟着出去了。却见外面院首站着十几人,大都是身穿袢袄(pàn,一种有衬里的对襟夹衣。)的军士,但当中有两人十分醒目,皆是纱帽官袍,一个老鸨子正陪着笑与那两名官员说话。
方应物感到很稀奇,这年头风气日坏,若有官员进青楼楚馆并不奇怪,但是穿着官服大摇大摆进来的倒是少见。
距离更近些时,方应物注意到其中一名官员胸前补子是獬豸更是吃了一惊。獬豸这种补服不同于飞禽走兽,乃是风宪官特有的补服,青色官袍又是獬豸补服,那此人身份肯定是御史了。
御史在大明政治中具有独特的地位和作用,别看品级只是七品,但格调很高,乃是以朝廷小制大思维的落实者,与给事中并称科道,掌握监察大权。御史也差不多是人选和风纪要求最严的官职,公然出现在这花街柳巷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方应物正想着时,那监察御史开口对老鸨子道:“本官乃监察御史鱼跃渊,奉旨清查官员狎妓事,你这里客人只这两人么?”
老鸨子答道:“可不正是,现如今没什么生意,有两个就不错了。”
这御史原来是为了纠察风气,方应物恍然大悟。
肯定是朝廷里不知道是谁心血来潮起了头,又要搞整风运动,所以派了御史到教坊司胡同里进行检查,好巧不巧的,偏生叫他遇到了。
方应物并不害怕,他又不是官员,这检查也不是冲着他来的。
但现在处于正月,是淡季里的淡季,官员大都有无数亲朋应酬,谁会跑这里寻花问柳?这个时候来检查,能查出什么问题?不过当方应物反复琢磨过后,登时佩服起鱼御史,果然处处有学问。
这边鱼御史把目光转移过来,扫了方应物和刘二公子几眼,询问道:“你二人是何身份?”
刘二公子很淡定,“家父谨身殿大学士刘相国,在下单名一个鎡。”
方应物虽不想暴露身份,但刘二公子知道他底细,瞒也瞒不住啊,无奈跟在刘二公子后答道:“在下方应物,家父翰林院方编修。”
听到二人身份,鱼御史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不过他今次是来清查官员的,这两人虽然都是官宦子弟,但毕竟不是官员,不属于他的目标。
但鱼御史仍教训几句道:“尔二人年纪轻轻,正当发愤图强、用心读书时候,不可沉湎于酒色。”说罢,鱼御史转身带队走人,准备去下一家突击检查。
方应物灵机一动,忽然叫道:“慢着!请鱼大人留步!”等鱼御史回头过来,方应物很诚恳地说:“大人清理风气,不可有漏网之鱼。”
鱼御史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你说哪有漏网之鱼?”
方应物指着旁边刘二公子,“似乎刘二公子就是国子监监生,国法校规皆不许眠花宿柳的。如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