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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1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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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重要的一点是,如果应战得当,就能把父亲与次辅刘珝放到一个等同的地位,这对父亲未来的威望具有显而易见的好处。一个与次辅正面叫板的人,在别人心目中的地位自然而然就高了一截。

    方应物很是望父成龙,自己前途莫测,还不知考成什么样子,但父亲的前途至少是隐约可见了,有机会当然要推一把。有句话说得好,父亲的上限就是自己的起点。

 第二百九十一章 炉火太旺

    方清之的想法自然没有方应物那么复杂。刘家把方应物扔出来当黑锅,方清之的选择无非就是两种,一种是服气,另一种是不服气。

    以方清之的性子,因为这件事上自家儿子也不是很干净,所以感到理亏——被抓到现行时,刘二公子只是进了院子,自家儿子可是登堂入室就差滚床单了,是不是真没滚谁也不确定。

    被刘家那边当黑锅端出来,又被别人指指点点后,方清之只想黑着脸认了,并不愿再多事,谁叫自己儿子本来就“不争气”。

    同时方清之也看得出来,这只是次辅大人的一种转移话题策略而已,不用较真。拖过这段时间自然就风平浪静了,难道还真能因为这点事把他们父子怎么样?

    何况丑事都是越炒越热的,方清之也真没这个脸皮去和别人翻来覆去炒自己儿子逛青楼这种话题,人不能太没羞没臊。

    不过每想起这些,方清之就产生了动家法的冲动。自己前脚上疏奏请整顿狎妓风气,后脚就被人捅出自家不孝子寻花问柳,自己这当父亲的脸面真是火辣辣的肿了。

    所以看着自家儿子那“人不知己丑”、还想蹦跶还击的热血沸腾模样,方清之很无语。真不知道此子脑子中装的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大概这就是书中所说的“奇人异事”?

    一般而言,有异事的奇人最终下场不是到大霉就是成大事……

    但方清之忽然记起,自家儿子对问题的见解总是显得很独到,而且总是很有先见之明,已经不止一次证明过了,难道确实有他的道理?便疑惑问道:“你真的认为应该上疏抗词强辩?”

    “当然该如此!”方应物斩钉截铁地说。父亲只是入行才三年的半新人,名声虽有资格不够,放在平常时候哪有和次辅大学士去战的机会?但今日形势不同,借天时而动未尝不可。

    若不是自己地位低微(相对于朝中大佬而言),连当炮灰的资格都没有,不然就亲自操刀上阵了,哪还需要去打什么代理人战争。

    前几天他手握刘二公子的不法行为却隐瞒不报,就是出于自己分量太差的缘故,但换作父亲可能就不一样了。

    其实方应物的理念说白了也很好理解,在各种竞技中,江湖地位都是打出来的,不和大神战一场怎么封神?

    方应物积极上进求战心切,但方清之依旧沉吟不语,举棋不定。他倒不是害怕,只是觉得这样做未免太功利了,有损修养,君子应当静思己过才是。

    方应物眼看着父亲意志不坚定,苦口婆心地劝道:“本来有人蓄意围攻次辅,其中并没有我们父子的事情,我们若多事未免讨人嫌,给人不自量力之感。

    但次辅要反击,却主动拉我方家进来搅浑水,抹黑了我方家的声誉,叫我方家不得安宁,同时父亲也脸面无光。

    可是塞翁失马,反而也给了我们名正言顺的机会,不容错过!难道我们方家被抹黑了,父亲就打算无动于衷,听之由之?为什么不去纠正过来?”

    方应物最后一句话对方清之有所触动,若能把丢掉的脸找回来,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为父知道了。”方清之挥了挥手,示意方应物下去读书。

    方应物不想走,正题都还没说到,怎么能走?又问道:“父亲大人要如何办?”

    方清之胸有成竹,“你不是很欣赏刘次辅的三板斧式应对之道么?为父所遇颇为类似,只管照葫芦画瓢即是,无非是以退为进、祸水东引、壮士断腕。”

    方应物做出请教样子道:“愿详闻之。”

    方清之信心十足地徐徐道来:“先以退为进,上疏自请处分,罚俸一年,堵住外人的口;其次就是祸水东引,把那刘二公子的勾当进一步揭发出来,证明我方家没有过错,天下人自然会明辨是非。”

    方应物叹口气,点评道:“刘次辅如此应对,是大巧不工;父亲用来,感觉就是东施效颦、平平常常了,总觉得好像还缺点什么。”

    方清之又微不爽,别人家都是老子教训儿子,凭什么方家……他斜视方应物,淡淡地说:“如果实在不行,那还有第三步,无非就是壮士断腕啊。

    刘家不是打了斯文败类刘二公子五十棍家法么,我方家打不孝子八十棍,比他还多三十棍;刘家不是让刘二公子退出国子监谢罪么,那你就退出今科春闱大比好了。”

    方应物目瞪口呆、汗如雨下,父亲原来也有杀伐果断的一面?比狠不是这么个比法罢?

    方清之教训道:“看把你吓的……心浮气躁没有镇静功夫,怎能成大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到底该如何是好?”

    “屋中炉火太旺了。”方应物擦擦汗,松了一口气,可恶的父为子纲,这真是一把大杀器。

    “父亲根本不用去以退为进,也不用对刘次辅反驳什么。相反,父亲应该上疏为刘次辅开解。”

    “为他开解?”方清之以为自己听错了。

    方应物一本正经地说:“刘次辅乃社稷之良臣、股肱之贤相、党国之柱石,人品端正有口皆碑,应当对其公子之错实不知情。

    但最近奏疏多有捕风捉影、借题发挥者,天子不可因为儿孙辈小小过错便追究大臣罪责,此例一开,庙堂永无宁日矣!”

    方清之暗暗流了几滴汗,屋中炉火是太旺了。他是文人精英,又是翰林院文字工作者,对字眼词句很敏感,疑惑道:“党国?”

    方应物又擦擦汗,“屋中炉火太旺,热得一时恍惚口误了,此处无关紧要,请忽略……”

    方清之皱眉道:“赞誉太过,那刘珝哪里当得起如此褒扬。”

    “那父亲看着修改用语,只要是为他开解即可。在这种状况下,才能显得父亲高风亮节,至公无私,清操厉冰雪。

    当然,这种开解注定不会有什么效果,该攻击刘次辅的仍然还会攻击,不会为了父亲的开解而罢手。那刘次辅也要继续被逼无奈,该怎么反击还会怎么反击……”

 第二百九十二章 你办事我放心

    谨身殿大学士次辅刘阁老上书请辞后,这几天一直在家休养,同时杜门谢客。其实这都是固定程序和规定动作,每每宰辅大臣遭到围攻时,一般都要做出这种姿态,以示自己忠心耿耿心底无私、绝无恋栈权位之意。

    刘珝虽然上了请辞奏疏,但他并不担心天子会准奏。按着约定俗成的规矩,绝对没有准奏的道理,而且天子还会下旨挽留,这也是规定动作。

    更何况昔年天子备位东宫时,他刘珝乃是东宫讲官,而且不是挂名的讲官,是实打实的太子老师,称为帝师一点也不为过。如今天子见了他也要喊一声“东刘先生”,不可能赶他走人。

    所以说,内阁三巨头中,次辅刘珝与天子私人关系相对算是最密切的一个,这也是他敢高调与首辅万安叫板的最大资本——就拿这次弹劾事件来说,刘珝百分之一百肯定是万安在幕后。

    不过在家不出门不意味着刘次辅消息闭塞,他对外界动态还是一清二楚的。能与首辅万安相斗,除了帝师身份以外,刘次辅自然有一批看起来可靠的盟友和小弟,随时可以向他通风报信。

    这天刘阁老在家无事,吩咐下人们用软榻将养伤的二儿子抬到跟前,劈头盖脸又是一通训斥,只不过没有动手而已。正所谓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刘二公子对父亲真是畏惧非常,趴在软榻上一声也不敢吭,唯恐再为自己招来皮肉之苦。前几天那五十棍是动真格的,简直要了他的小命。

    忽然有人前来通消息,“今日方编修上了奏疏,说刘阁老主持国柄多年,身负宰辅均衡重任,去留不可草率,更不可为一点儿孙辈过失便因小失大。”

    刘珝愕然半晌,他做梦也没想到方清之竟然为他辩解,要说是出于公心,难道此人真迂腐到如此地步么?

    “他们方家怕了!所以主动讨好,想叫父亲高抬贵手!”刘二公子想起方应物的可恶嘴脸,忍不住开心地叫道。

    “滚!”刘次辅呵斥一声,让下人抬走了儿子。骂归骂,但是刘次辅与儿子的看法并无不同。很明显,方编修上疏为自己开脱,这是畏惧和示弱的表现,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求一个妥协。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若不是方清之也有儿子陷在漩涡里,以方清之的品性,是万万不会这么软弱的,刘次辅心里有点感同身受地叹道。但是很可惜,这是弱肉强食的世道,不是示弱就能得到怜悯的。

    其实刘次辅某些方面的想法与方清之差不多,都想尽早结束这次乱子,稍有廉耻的人,谁愿意天天拿自家的丑事吵来吵去?何况刘次辅在内阁三巨头中,是最要脸面的一个。

    却说方清之这封奏疏,最终还是没有学自家儿子那些故意捧杀刘珝的用词,为刘珝开脱的同时仍有所保留,提到刘次辅时口气也很冷淡——方清之心里确实瞧不起刘珝。

    当然也正是如此,才显得发自内心的真实客观。一位科班翰林拿捏文字的功底,绝非方应物这半瓶子醋所能比的。

    奏疏不只传到刘珝刘阁老的耳朵里,还引起了别人的议论。不得不说,方清之过往的名声发挥出了作用,舆论都是从好的方面去谈。

    众人纷纷赞扬方编修不愧是名列翰林五谏的先进典型,面对别人的抹黑,言行竟然还能保持公正无私,不因私怨而影响公事,甚至足以称得上以德报怨了。

    一个人名声的重要性就在于这里了。可以想象,如果是刘棉花之流做出了同样的事情,又会得到怎样的评价?只能被评论为假模假样、虚伪之极、唾面自干、心中有鬼。

    于是乎在方清之后面,又有不少奏疏为刘阁老开脱,好像是跟着摇旗呐喊。这倒显得方清之仿佛领袖群伦似的,其实多数都是刘次辅一党的。

    其间方应物依旧逃不了被提出来为刘二公子背黑锅的命运。刘二公子这么纯洁的青年,若不是为了找方应物,也不会顶风作案误入花丛。

    在这方面,次辅大人充分表现出了一个合格政客冷酷无情的一面,别以为你方清之服了软,我就一定会放过方家。

    不把黑锅塞过去,怎么恢复刘家清白?既然你方清之大公无私,那想必也不会回护自家儿子的过错。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刘次辅有点骑虎难下,他是先出手诋毁方家的,想收手也不可能了。否则那就真成了唾面自干、首尾两端,还不如一条心狠到底。

    方清之确实也没有丝毫为自家儿子辩解开脱的意思,又与刘次辅形成鲜明对比。又叫旁观的外人感慨几声“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焉,方清之不愧是真君子也”。

    真君子此时正在家里与儿子商议,“果真如同你所预料,这刘相公确实不撞南墙不回头。”

    方应物道:“这刘相公心胸不宽,手腕不灵活,好谋无断,容易情绪化,又极要面子。所以不可能放下架子自承其错,行事多半是要一条道走到黑,猜中了也不足为奇。”

    内阁三巨头中,万首辅是从外表到内心都彻底不要脸了,名声最差;刘棉花是外表还要脸,内心已经不要脸了,结局最好;只有刘珝是外表连内心都要脸,偏偏又经常无法言行如一,所以斗争到了最后他最吃亏。

    方应物皱着眉头思索道:“这只是第一步。下面该想办法将刘二公子的不法揭发出来,为形势添油加火,顺便把儿子的名誉洗白了。

    但是最难的地方在于,只怕有些人要说我们父子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明着摆出公正模样为刘次辅开脱,背地里却暗下毒手。

    如果这种议论多了,便可能得到一个两面三刀、口蜜腹剑之类的口碑,那便得不偿失了。所以最重要的是,怎样才能让别人不这么想。”

    方清之还是不能适应与儿子如此直白的讨论私利,他又不是刘棉花,站起身淡淡地说:“你办事,我放心。”随后施施然出了书房,回屋去也。

    方应物一阵恍惚,父亲这么快就学会当领导了?就差说一句“你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了。

    再说这趋势有点不对头,自己对自己的定位是智囊,而不是干脏活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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