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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2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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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有个仆妇在门外道:“老夫人叫奴婢来传话,有请方公子一起用晚膳。”刘吉抬头看看天色,对方应物道:“不知不觉时候不早了,吃过再走也好。”

    方应物自然无法拒绝,只得留下,不过他却想起了没过门的小未婚妻。说起来也是见过几次面了,但每次都是惊鸿一瞥,连个仔细端详的机会也没有。今晚要是上了桌,那就可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了罢?

    不过梦想虽然是美好的,但现实还是让方应物失望了。这场家宴里,上桌的有刘棉花夫妇二人,另外还有两个刘府儿媳在旁边作陪,包括上次见到的那位略显刻薄的大嫂蒋氏。

    万恶的礼教大防啊,真要到成亲日才能仔细看清楚模样么?方应物腹诽道。

    当然,腹诽只是腹诽,作为这个家庭的新来乍到者,方应物表现得很本分,大部分时间都是听其他人闲谈,偶尔附和几句刘棉花。

    刘老夫人显然也看出了方应物的刻意低调,对方应物笑道:“看来你与我们这些老弱妇孺说不到一起去,不过也无妨,昨儿得了书信,你两位哥哥就要从老家那边回来了,大概过得几日便会到,你们年轻一辈的总能说到一起去。”

    方应物很谦虚地答道:“早晚要向两位兄长讨教的。”

    这时候,长房儿媳蒋氏对刘棉花开口道:“等夫君回来后,父亲便让他坐国子监去罢,也是一个出身。”

    “去什么国子监?且继续科举,过不了乡试一切都是白搭!”刘棉花虽然在外面属于绵里藏针类型的,但在家里却很有一家之主的霸气。

    老夫人也劝道:“这是何苦来哉?他们两个这么多年了仍一无所获,不妨去国子监读读书,将来有你照看,一样能选官。”

    刘棉花摆摆手,“你们妇道人家懂什么?监生出身做官,五品同知就算是顶了天,二十岁是这样,四十岁也是这样,早几年晚几年有何区别?等他们两个过了四十再考虑去坐监,眼下趁着岁数不算太大时,先继续科举。”

    蒋氏瞟了方应物一样,小声嘟哝道:“科举科举,父亲的力气都使给外人了,自家儿子却没半点顾及。”

    方应物置若罔闻,低头抱着一根鸡腿啃着,仿佛外界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但心里却不停琢磨,难道自己的科举成绩把她刺激到了?

    刘棉花轻轻地敲了敲桌案,“这是什么胡话!不准再说!”老夫人再次劝道:“你就别管那些了,下次乡试为自家儿子想想法子才是。”

    刘棉花没有理睬夫人,却看向方应物,“你说老夫该不该想这个法子?”

    方应物没想到刘棉花忽然问其他,先是愣了愣,随即言简意赅地答道:“人皆有舐犊之情。”

    刘棉花很不客气的训斥:“你这想法不对!”方应物感到自己真是躺着也中箭,无奈的放下鸡腿,拱拱手道:“小婿愿听老泰山教诲。”

    刘棉花反问道:“你说老夫身为大学士,自家儿子参加科举,是否引人注目?”

    “宰辅人家子弟入场,那自然是众人瞩目的。”

    刘棉花点点头,“不错,万众瞩目之下,无风还要起浪,更别说有风了。只怕老夫稍微动动手指头,各种猜疑就要纷纷出来了。该不该慎重?”

    方应物答道:“世上固然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就算别人有所察觉,也决定不了什么罢?谁又能奈何得了老泰山?”

    他还有句话没有说出来,你老人家已经是被舆论鄙视的对象了,难道还在乎多这一项操纵科举的名声么?

    “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官场终究不是我的一言堂!若一个人从入科场开始,便背上了污名,就算别人敢怒不敢言,就算别人奈何不了他,让他能顺利高中做官,那他也注定不会有前途!一个被公认是通过舞弊过了科举的人,可能会做到高官么?”

    方应物想了想,很肯定地说:“不能。”

    科举就是做官的最大依据,也是被舆论神圣化的东西。凡是舆论公开认定科举舞弊的人,那几乎可以想象,肯定会被主流排斥,黑幕终究不能见光。

    别的不说,就是纸糊三阁老这样品性被鄙视的人物,也是从科举中一步步杀出来的,他们一路做到了宰相,在程序上是无可置疑无可挑剔的。大家可以鄙视他们的为人,但却无法鄙视他们的考试成绩和学问。

    “那你还不明白?如果由老夫想法子,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就算能过了乡试一关,再过会试一关,那么最终也不过是泯然众人的普通官员,这又有什么意义?有什么用处?”

    方应物算是明白刘棉花的意思了。他老人家已经贵为大学士,层次到了那个高度,通过舞弊让两个儿子当上没前途的平凡普通官员,对他而言简直毫无意义也毫无用处。

    没用的事情,就没有必要去做!

    所以刘棉花宁可继续让儿子堂堂正正的赌科举,即便不中,但起码保住了清白节操,保住了的有更高追求的资格,保住了最大的潜力——节操一丢掉,就很难再捡回来了。当然,运气不好的话,也许一辈子都用不上这种节操和资格,永远是“潜力无穷”。

    这是一种实用主义到了极点的选择,非有大智慧、大魄力做不出来的,方应物若有所悟,沉思不语。

    但从家庭亲情角度来看,有刘棉花这样为成大事六亲不认的父亲,对于当儿子的来说何其不幸……

    方应物忽然感到,自家父亲方清之其实相当不错的,比刘棉花强多了。那么守正的一个人,为了自己也能在考试前偷偷给自己收集众考官第一手的文章材料。

    正胡思乱想时,方应物又听刘棉花喟然叹道:“宰辅家的子孙辈不好当,只说近几十年,从三杨相公到李贤相公,再到你们淳安的商相公,又有谁家子孙辈真正出息了?商相公有个儿子进了翰林,算是最有出息了,但也只能止步于此。”

    方应物不禁再次想起了一个反面例子张居正,在儿子功名问题上,张居正与刘棉花的态度几乎完全相反,但事实也证明,张居正最终还是把儿子坑了。

    这里面的对错,实在不好说。

 第三百一十八章 春暖花开的世界……

    从刘府出来,方应物深深的替两位未来大舅哥发愁,有这么一个对待儿子也心机深沉的爹,真不知道他们这二三十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从另一个角度看,刘棉花也算是做到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称得上是无论家中朝中能够始终坚持原则的人,只是他这个原则只有四个字——实用主义,甚至连父子之情也不能动摇这个原则。

    也难怪刘家长房儿媳蒋氏不满,看自己也不爽,大概在她这妇人眼里,刘棉花更像是自己亲爹……

    次日,方应物又出门,揣着银子前往今科主考官、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徐溥府上拜访,这就是拜座师的风俗了。

    到了徐府那简朴到甚至可以称为寒酸的大门外,只见得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这不奇怪,会试中式举人又不止方应物一个人,三百名准进士都要来一趟,甚至不止来一趟。

    方应物今天才到,虽然不算迟,但也称不上早。倒不是方应物清高或者怠慢,而是他的心态实在没法像别人那么积极,这里面有所区别。

    准进士们大都是官场新丁,正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身份角色几乎是一夜之间转变过来的,故而在官场中没有成系统的过硬人脉和关系网。

    对有志于官场的菜鸟们而言,拜座师就是组建自己关系网的第一步——这几乎是初入官场的固定程序了。能得到座师特别青眼和提挈,那就有点赢在起跑线的意思了。

    但方应物的心态毕竟还是不一样,首先,他虽然没正式进入官场,但几年来也没少在里面打滚,心态是历练出来了。因此看待座师徐大人也就不像其他菜鸟同年那样高山仰止,实在酝酿不出崇敬心情。

    其次,对方应物而言,若论起关系,徐溥徐学士这个座师关系远不如拼爹(还是两个)性价比高。拼爹是自己独享资源,拼座师是和几百人抢资源,甚至还会与原有利益发生冲突,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就是论起私人感情,他与徐大人又几乎没有任何交往……所以方应物实在无法像同年们那样对待座师热情高涨。

    当然,该有的礼貌必须要尽到,老师就是老师,程序就是程序,不能让人挑礼。

    方应物站在徐府大门处,对正手忙脚乱的老门官拱拱手,自报家门道:“今科中式举子方应物前来拜访,敢问老大人得空否?”

    方应物是第一名会元,名头自然响,才报出了名字,便引得周围一干人将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这叫方应物的小虚荣很是得到了满足。

    老门官翻了翻手里册簿,填上了方应物名字,然后告知道:“前头人数太多,老朽将方朋友排在了后日下午,有请方朋友到时再来,还请见谅。”

    方应物扫了几眼老门官手里册簿,果然看到自己前面一堆名字。大概是人数太多,前来拜访又太密集,所以只能采取这种排序方式了。今天自己这趟只相当于过来预约时间的,老门官也是公事公办。

    纵然如此,方应物也有点小小不爽,自己好歹是会元第一,有成绩就有特权,直接登堂入室想来并不突兀,连这点插队特权也没有么?

    于情于理,自己作为会元,理当享受优先权,老门官不该不明白这点,但他还是公事公办。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大概是徐座师特别吩咐过老门官,让自己像别人一样排队挨次预约拜访。

    至于徐学士想表达出什么意思,方应物也懒得猜测了,以后又不靠他混,爱咋地咋地。

    也许是徐学士单纯地想表示没有私心,而点自己当会元完全是公事公办;也许是徐学士想与自己稍微划清一点界限,毕竟大家都知道自己岳父是谁了。

    既然今日徐学士日程排不开,方应物便又去了房师李东阳府上拜访,比起徐学士门前,李东阳这里可谓是人烟稀少。

    毕竟同考官房师不比主考官座师,会试有十八房同考官负责阅卷,平均下来每房也就一二十个中式的,当然比不上三百举子拜座师的盛况。况且与今后入阁的热门人选徐学士想比,李东阳地位还差了点。

    所以方应物登门后,居然有与李东阳单独谈话的机会,这也是他所期待的,他想从李东阳这个考官嘴里打听一下科场帘内的情况。

    与主考官徐溥比较起来,方应物还是与李东阳比较熟,做不成翁婿也没成仇家,更何况父亲方清之与李东阳交情也不错。

    不过这个话很不好张嘴……

    方应物之所以要打听内幕消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自己太心虚,不相信自己的实力。难道他还能大大咧咧地对李东阳说:“学生我功夫应该不到家,怎么能得到会试第一,若不是你们考官有眼疾,那就是里面一定有内幕……”

    想了半天,方应物憋出一番说辞道:“学生我年纪尚幼,自忖学问还须打磨,此次赴春闱大比,能从老师房中荐卷便已是缴天之幸,能上会试榜更不知是几世修来……但实在不曾想到能夺得会元第一,一时间宛如梦中。”

    “哈哈,你又何必过谦!”李东阳笑道:“我观你的文章,虽然不是如花似锦,但胜在质朴洗炼,端凝有度,也是自成风格!”

    方应物额头冒汗,虽然被李东阳褒奖哪怕只是场面话也值得虚荣,但他可不是来找李东阳讨教文法的啊,只是想引导李东阳爆点内幕消息而已。

    他便又诱导着问道:“按说学生这两笔文章不堪入目,竟然也能入得徐学士之眼?”

    李东阳摇摇头,“其实最激赏你文章的人不是徐学士,而是副主考官王学士。”

    什么?副主考官王献王学士?这又是哪一出?自己和他又有什么关系?方应物再次迷惑了。

    话说在科场中,副主考官是个很尴尬的角色,既不像同考官那样分居各房负责初次阅卷,又不像主考官那样具有一锤定音的权力,所以这个角色存在感稍弱,很容易让人忽视。

    结果方应物发现,自己到处找人打听内幕情况,好像越打听越看不透,越打听越迷惑不解……

    李东阳娓娓道来:“当时圈出了三百中式试卷,要点哪份试卷为第一,徐学士并没有主意,但副主考官王学士却大力荐举了你的试卷,徐学士卖了王学士面子,便同意了。”

    方应物忍不住疑神疑鬼地问:“试卷真糊名了么?当时没人知道这是学生我的试卷罢?”

    李东阳登时怒了,拍案喝道:“你这是什么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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