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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2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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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东阁里火烛高照,却有两位大佬脸红脖子粗地对峙着,场面僵持不下,旁边十几人饶有兴趣的各看各的热闹。那二人所争执的,就是要呈献给天子的十份试卷中最后一个名额。

    屋里十几个人都是执政阶层的核心官员,不是阁老就是尚书,没有什么外人,故而可以大家不顾体面,很放得开。该吵架的吵架,该起哄的起哄,对他们来说,这是难得的消遣时刻。

    据某野史记载,对峙的两个人都是内阁大学士,都姓刘,姑且称之为谨身公和文渊公。其时二公各执一卷,互相攻讦不已。

    谨身公:“祐之你好不要面皮,不愧是人称棉花!谁不知那是贵府东床的试卷?你当真不肯避嫌么!”

    文渊公:“叔温慎言,此人眼下并非吾婿!何况古人云,举贤不避亲,好就是好,无需多言!”

    谨身公:“虽然两张试卷都是八个圈(注:一等),看似平手。但除此之外,你手里那张试卷却多一个叉(注:五等),这就等若低半头!”

    文渊公:“你简直笑掉天下人大牙,谁不知道这个叉是你公报私仇画的?在此时岂能作数?真要避嫌,就该将你画出的等次抹去!”

    谨身公挥了挥手里试卷:“吾手中卷,人名吉利,正应了大礼喜庆!”

    文渊公大笑三声,亦挥了挥手里试卷,“吾举荐之人,称得上相貌俊逸、仪表出众,足以壮朝廷观瞻!你手里那人我也见过,尊容说其貌不扬都是轻的,让这样的人出列,只怕天下人都以为我朝无人!所以就不要献丑了!”

    至此谨身公哑口无言,实在无话可说,只好颓然败退。

    事后方应物听到这个事情,顿时哭笑不得,他真没想到,自己科举还有靠脸的时候,凭着长相英俊才挤进了最终十人名单里。

    排名次要考虑长相、姓名,听起来像是笑话,但放在这个时代却不是笑话。如果不考虑关系户,阁老在做选择时经常会打听长相,专拣那相貌堂堂的人呈献上去。

    毕竟这十个人里要出状元的,那可是万方关注、天下瞩目的人物,长相必须要对得起观众。美男子不见得能当状元,但状元却大都是美男子。

    所以方应物长相英俊也是综合实力的体现,他靠着自己这张脸,有惊无险的杀进了御览名单里。

 第三百二十四章 状元的流言

    十几位庙堂执政大佬酝酿完毕后,定下了十份试卷作为前十名待选名单,剩下的就好办了,按照标记的等级分高低一个个排列就是。

    这只能说是读卷官暂定的次序,大体上不会变了,但进呈天子后,仍然存在被天子心血来潮临时调整个别名次的可能。

    一夜过去,东方渐晓,众读卷官从东阁出来,又出了宫中,各自回家休养生息一天。到了明日,他们又将重新聚集在文华殿,并于御前确定最终名次。

    要不说殿试与会试相比实在太不规范了,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无考官之名有考官之实的众位大佬竟然可以回家休息。

    这就导致了殿试毫无秘密可言,在无数有心人的关注下,殿试读卷情况几乎立刻就风传于大大小小的官衙、朱门之中。一条消息也随之传于街头巷尾之间——某相国要力保某会元继续当状元!

    若是别人身上爆出这种传言,听者多半一笑了之,考试时候传出各种流言实在司空见惯、见怪不怪。

    尤其是内定某某当状元之类的流言,一般十成十的不可信。这年头士林风气还没那么无耻,稍微爱惜羽毛的人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下利用权势抢一个状元。就算得到这样的状元,也相当于坐在了舆论火山口上,何苦来哉。

    但同样的流言放在刘棉花身上,大家倒是有几分相信了……别家大佬脸皮或许没那么厚,而刘棉花却绝对不同的。以他的厚颜功力,想必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悍然抢一个状元,也真敢坐在舆论火山口上安之若素、不动如山。

    而且从另一个方面也可以分析出刘棉花不缺动机,刘家多年后续乏人、科举不给力,估计刘棉花已经有些急眼了,这次想要用未来女婿挣回一点面子。

    更何况某女婿已经是会元,足以证明了实力,又是德高望重的三元宰相商相公的高徒,若再当个状元,那么质疑和非议相对少一些。

    翰林院编修方清之今日刚刚进了翰林院大门,便听到了这些和自家儿子有关的传言。随后他真坐不住了,一边抱怨自家儿子什么时候也不叫人不省心,一边急忙返回家里去。

    此时方应物正怡然自得的坐在院中,与小妾手谈消遣(其实是五子棋),不经意抬头看到父亲匆匆过来,大惊之下连忙站起来去迎接。

    正常情况下,父亲大人如果有话说,那肯定是打发下人来喊他过去。但现在父亲却亲自来找,又是从外面匆匆赶回来,那肯定有大事或者急事了。

    方清之也不等儿子见礼,当头问道:“你与刘相国之间是否对殿试名次有所图谋?”

    方应物闻言大怒!他上辈子不知道从哪里听过一句话,大意就是“父母可能是世界上最相信自己孩子的人”,怎么在这辈子完全反了过来?自己这父亲简直就是世界上最不相信自己的人!

    面对自家儿子悲愤的目光,方清之也觉得自己口气有点儿不妥,讪讪一笑便解释道:“不是为父不信你,外面皆传言,今科殿试万首辅没有倾向性,而文渊阁刘大学士却极力推举你,已经在昨夜压倒了谨身殿刘大学士,所以最后必定还是你独占鳌头。”

    猛然听到这个流言,方应物一时猝不及防,愣在当场。

    摸着良心说话,方应物从来就没有争夺状元的想法,常言道箭射出头鸟,而状元就是那个出头鸟,他方应物当了状元更是出头鸟里的出头鸟。

    方应物又仔细想了想,这流言……还挺逼真!

    前文提到过,刘棉花是个内心不要脸但外表要脸的人,为了给别人看状元女婿的荣耀也罢,为了表现出慧眼识珠也罢,在目前这个情况下还真有可能出力!反正也没有什么竞争对手。

    方应物又想道,世人对名缰利锁这东西始终看不透,这次面临仿佛唾手可得的状元荣耀,难道连刘棉花也把持不住了?

    想至此处,方应物也坐不住了,顾不得与父亲说什么,同样急急忙忙的出了门,前往刘府而去。

    话说这段时间里,方应物在刘府一直是畅通无阻,享受着近亲里的近亲待遇,但今天却被已经混熟的门官挡了驾。

    这门官一边苦笑着,一边劝阻道:“我家老爷昨夜未眠,今日要休息,不见外客。”

    这是骗鬼呢?方应物斜视之,“在下有十万火急事情,非要见到老泰山,如何是好?”

    门官再次苦笑,“我家老爷其实发过话,道是如今殿试结果尚未定论,若方公子你登门造访,为了避嫌还是不见了。”

    避嫌?方应物只想大笑几声,刘棉花什么时候顾忌起这些来了?

    方应物这次登门,未尝不是存了试探之意,毕竟流言未见得就是真的。如果刘棉花大大方方的接见,那对方应物而言,算是流言不攻自破;但刘棉花不见,很大程度上说明了流言的可信度……

    但但但,他方应物与刘吉的立场并不是纹丝合缝的一致啊!这个状元,刘棉花可以去要,可是他方应物要不得。

    刘吉是内阁大学士,已经接近于位极人臣的地位,无论要不要脸,只要天子还用他,别人就只能奈何不得。

    他方应物却不同,他的未来道路还很长,为了长久利益,必须要顾及舆情。正所谓王莽谦恭未篡时,他万万做不到刘棉花这种“我自巍然不动”的地步。后世首辅张居正的儿子是状元又怎样?最后还不是一场空?

    再说,世人都知道他是为了救父不得不委身于名声不佳的刘家,别有苦衷情有可原,不大影响声誉。但若靠老泰山搏出一个状元,那真有嘴也说不清了!

    方应物极其无语了,莫非文星魁首状元对读书人的魔力如此之大,连刘棉花这种近乎绝对理智的人物都可以利令智昏?

    门官见方应物神色不定,便又道:“我家老爷另有话说,他并不是贪图状元女婿的荣耀,方公子应当明白其中道理,还是请回罢!”

    方应物愣了愣,刘棉花究竟意欲何为?

 第三百二十五章 宫里宫外

    见不到刘棉花,方应物只得回家,他也真是毫无办法了。毕竟他缺乏直接干涉的能力,没有代理人就什么也做不成。静坐在家时,他只能想想,刘棉花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此时父亲方清之已经再次出门,等到傍晚时候,又见到父亲从外面回来,并且带来了新的消息。

    “今日翰林院中诸君议论纷纷,皆以为刘博野在内阁中蛰伏数年,如今时机已到,他要借此立威,向天下人展示自己的实力!”

    原来如此!方应物若有所悟,不由得感慨翰林院不愧是精英荟萃的地方,分析果然不同于市井小民!

    刘棉花醉翁之意不在酒也,而在于次辅刘珝身上,他蛰伏隐忍六年,如今也蠢蠢欲动了!

    状元只是个道具!勾引得刘棉花把持不住的,并非是状元的荣耀,而是更进一步的诱惑!

    方应物脑中闪现出一些史料——刘珝与刘吉刘棉花都是成化十一年同期入阁,年岁也差不多,至今已经六年。

    两人之间总体条件旗鼓相当,同为纸糊三阁老。但刘珝是次辅,平时也好发议论、时不时与万首辅争锋,而刘棉花是第三大学士,平常处事相对比较低调。所以在声威上,刘珝是高于刘棉花一线的。

    另外首辅万安比两个姓刘的同僚年长十来岁,一旦万安有变,刘珝接班首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但前阵子刘珝因为儿子不争气,莫名其妙挨了闷头一棒,成为朝野笑柄,又加上万首辅的刻意打压,声势消沉不少。

    这次在争夺进呈御览的殿试试卷名额时,刘棉花一反常态,也与刘珝针锋相对地较起劲,最终击败刘珝。难道真的是为了自己这未来女婿争风?只怕意义不仅仅在于此罢?

    如果最终刘棉花真把自家未来女婿捧成了状元,最大的象征意义的确就是展示实力,或者说展示出不弱于次辅的实力!连状元都可以制造,还有什么更好的广告?

    至于是否公道、是否黑幕、或许要遭到士林舆论的攻击,但对一些立身不正的朝廷官员而言,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在他们的哲学里,有能力制造不公的人才是有实力的人,认准这一点就没错。

    可是,这样对他方应物自己的前途真的好么?明眼人都看得出,对刘棉花而言利大于弊,但对他方应物,那肯定是弊大于利的,谁想一入仕途就背着污名?

    想到这里,方应物背生虚汗,充分感受到了政治的冷酷。以刘棉花的智商,不会想不到这点,但刘棉花仍然如此去做了,没有顾忌交情,也没有顾忌未来的亲情。

    自己参加科举,也成了刘棉花用来翻云覆雨的工具,并且容不得自己有半点反抗。这种最高层的角逐,他确实只能干瞪眼。

    父亲方清之宽解儿子:“人生之不如意十有八九,纵然一时不如意,不算什么,清者自清。”

    方应物叹道:“父亲言之过早,流言也许终究是流言。”

    “从我听到的消息,刘博野已经征得万首辅默许了,三个大学士有两个点头,谁还能阻挡?”

    方应物苦笑几声,自己早就该有这个觉悟了。既然生活就像那啥,不能反抗就闭上眼睛享受罢,最起码有可能成为真正天下第一的状元,不是么?

    三月十七日,天子御文华殿,众读卷官也赴殿进呈殿试试卷。

    同时,众考生也齐聚在皇城长安左门外面,等着放出殿试榜,也就是俗语中的皇榜或者金榜。

    方应物本不想去,但是不去更显得心虚,所以也不例外,清晨与项成贤一同赶到长安左门外等候。三百来个考生其实不算多,很容易就找到了王华等同省同乡。

    同乡看方应物的目光都是怪怪的,有点门路的人多多少少都听到过传言,看样子这小同乡要连中两元了。

    其他人顾及同乡脸面,闭口不谈流言,但心直口快的李旻就忍不住了,对方应物问道:“传言是否属实?”

    能言善辩的方应物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或者说这个问题根本就不该被问出来。

    此刻有位三十岁左右的举子走到身边,问道:“当面的莫非是方会元?”

    方应物趁机没理李旻,侧头反问:“阁下是谁?是哪里人?”那人答道:“在下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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