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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2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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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进东厂大门时,汪芷忍不住苦笑几声。那尚铭告刁状说自己四次进牢探望方应物,分明心术不轨,今天这就是第五次了罢?又让尚铭有得嚼舌头了。

    不过回想起这四五次,自己一次比一次气势弱,真真情何以堪……汪芷收拾起杂念,做出镇静姿态,站在牢房门口,淡淡地对方应物道:“真如你所言,仿佛是四面楚歌了,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鱼死网破而已!”

    还在枯燥无聊的方应物从茅草床上一跃而起,奇道:“你不是一直不服气么?怎的忽然如此明白了?”

    汪芷便冒着“泄露禁中事”的风险,把这两日宫中所见所闻一一说出。

    方应物想了想,叹道:“归根结底,还是天子对你已经有点不放心了,否则天子不会任由丑角编排你,不会任由尚铭当众奏报……娘娘也不会劝你放手。为今之计,依我看……”

    汪芷听到“不放心”三个字,忽然发起牢骚:“这些年我劳苦功高,忠心耿耿,皇爷为什么不放心?”

    方应物心里忍不住吐槽一句,幼稚是病,得治!这汪芷毕竟只十几岁,虽然出道早,一时因缘际会成就很大,但运气成分大一点,其本人远远算不上成熟。

    汪芷这种说辞,就是典型的女人情绪化思路,眼下是深刻反思的时候么?赶紧想法子应对才是正经!方应物没好气地说:“抱怨这些有什么用?我一样劳苦功高、忠心耿耿,不也是蹲在这里吃牢饭?现在要……”

    汪芷不为所动,很固执地问道:“你应该明白,你说到底为什么?”

    有些话方应物不好意思亲口说出,便诱导着反问道:“道理很简单,你和司礼监怀恩、覃昌,东厂尚铭,御马监梁芳这些人相比较,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汪芷端着下巴,蹙起眉头,陷入了深深的思索。过了一会儿,她茫然的摇摇头,“吾辈各司其职,虽然事务有所不同,但都是尽心为皇爷办事。皇爷也是个念好的人,对他们都很优容,凭什么对我不放心?”

    方应物万般无奈了,捂着脸说:“不同之处,就因为你终究是女人,比太监更有可能会勾搭外面男人,而且勾搭得更深!”

    汪芷呆住片刻,突然勃然大怒,伸出巴掌就要打。却见方应物已经先行捂住了脸,一时没地下手,便又握住拳头胡乱捶了方应物两下,又狠狠踢了方应物一脚,口中叫道:“你说谁会勾搭男人?你说谁勾搭男人?”

    方应物挨过三板斧后,重重咳嗽一声,“说正经的,就算你不是女人,也要被起疑心,二十年前曹吉祥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曹吉祥乃英宗朝权宦,以司礼监太监兼总督京师三大营,开了宦官起兵谋反的例子,然后兵败被杀,算是大明里的独一份。

    汪芷如今是事实上的监军,京营精锐十二团营提督王越、兵部尚书陈钺又是其党羽,在别人眼里形象又是意气行事、嚣张跋扈、胡作非为,不被联想起曹吉祥就怪了。

    方应物又道:“你的职务无非是提督西厂和御马监掌印两个,如今你要这监军名头,除了好玩还有什么实际用处?你能造反吗?”

    汪芷怒目而视:“你们读书人都看不起我,自然要想办法建功立业!”

    “那现在够了罢?其实天子最忌讳的就是你的武事,而西厂对天子是完全无害的,你还不明白么?

    我看你不如主动辞去御马监掌印的名头,这就是以退为进加丢卒保车,至少可以暂时缓解天子的疑虑,保住西厂差事并维持住局面。”

    “你叫我现在上疏请辞?”

    “不,还不到时候,现在上疏只会显得你心虚,效果不好!”

    “那应该是什么时候?”

    “不好说,且等待时机。”

    “你们读书人的肠子真是弯弯绕绕。”

    “你们宫里的太监也不差,不然怎么和读书人对着干?”

    “我不是太监!”

    “……”

    却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在同一时间,刘棉花夫妇两人坐在家里,也是愁容满面,互相长吁短叹。

    如今让他们发愁的自然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女儿与方应物的亲事问题。眼看定下的成亲日期要到了,但女婿方应物还在天牢里住着,这婚还怎么结?

    “亲事是不能反悔的,否则就成了笑柄,但日子已经定下,请帖都发出去了,到时办不成也是笑话。”刘老夫人说着说着,忽然有点心疼,“不知女婿在牢中吃了多少苦,若饱受摧残,出来了也不便成亲。”

    刘棉花安慰道:“我仔细打听过了,咱家这好女婿虽然辗转了三个地方,加起来一共才挨了两棍子,有什么打紧的?却换得满朝喝彩,马上就要名动天下了!”

    说是安慰,但刘棉花这口气酸酸的,心里委实羡慕嫉妒恨。他年轻时怎么没有这种机会?现在老了,真赌不起了,年龄在这里摆着,一旦失手就是彻底出局。

    不过想想自己年轻时候,走马灯一般换了四任三个皇帝,年号从正统、景泰、天顺一直换到成化,动辄杀得人头滚滚,夹着尾巴做人才是正经,哪有现在这样天下承平的好日子……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一次早朝(上)

    天色蒙蒙亮,成化天子朱见深坐在龙床边缘发呆。眼看到了早朝时间,但一想到这个,朱见深就感到厌烦。

    应该说朱见深并不是厌烦早朝本身,近三十年来,早朝本身已经成了仪式化的程序,只是由内阁筛选后,象征性的奏对、宣布几件事而已。

    而当皇帝的人,只需要答几声“是”、“下部议”等就可以了。朱见深本身并不反感这样的刻板程序,每次都是很尽职尽责的到场参加,参加完了后,便可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

    但让天子厌烦的是,最近这几天,本该庄严、肃穆、有条不紊、秩序井然的早朝比较乱。围绕着方应物、传奉官、外戚封爵等问题,天天吵得不可开交。

    大概是天子平常不见大臣的缘故,所以大臣想要在君前奏辩,只能利用早朝机会。结果把早已程序化的早朝变成了批判会,叫朱见深烦不胜烦,产生了若干找借口罢朝的念头。

    作为懒人模式的开创者,朱见深大胆的走出了第一步,基本杜绝了与大臣的交往,免得整日不离公务,忙到没有时间吃喝玩乐享受生活;但他却不敢走第二步,那就是不上朝。

    主要还是传统观念作祟,连朝都不上的皇帝,那还能当皇帝么?遍览史书,不上朝的皇帝有不少,但个个都是亡国灭种的货色,看着好生令人怕怕。

    朱见深懒政归懒政,可是还不想亡国,因而大明想要开创皇帝不上朝的先例,还需后来人进行更大胆的创新……

    和无数普通上班族一样,朱见深在这个早晨经历了无数挣扎与纠结,最终痛苦的从龙床上爬了起来。然后就是千日如一的更衣洗漱,出门上班,不,上朝去也。

    宝座高高地设在奉天门金台上,朱见深淡漠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广场。随后太监鸣鞭,钟鼓齐鸣,便见上千名文武官员从远端的金水桥涌现。短短时间内,文武官员便小跑着越过金水河,红、青、绿三色填满了他的视野。

    山呼万岁过,才算正式开场了。班位中一阵晃动,却见有个御史服色的大臣抢出人群,如同离弦之箭窜上丹墀,叩首道:“臣倪进贤有本奏!”

    朱见深看到是个御史言官,厌恶地皱起眉头,这些日子快被言官烦透了。他差点就要起身走人,但最终还是忍住了,面无表情地坐着不动。

    朱见深在内宫不清楚外朝的一些事情,但外朝却有些人知道这位倪御史的底细。倪御史有个外号叫“洗屌御史”,据说他的御史职位是靠着向首辅万安进献药物得来的,而这个药物就是用来洗那话儿的……从万首辅的表现看,这药物的效果应该还不错。

    “方应物下狱,本该隔绝里外,但西厂厂督汪直数次强行入狱探视,臣弹劾方应物、汪直内外交通、勾结不轨之罪!”

    倪御史一言既出,让距离较近的大臣纷纷瞩目。这几天朝会虽然热闹,但天天吵闹看得多了也就腻了,原本以为今天不会再有什么新花样,没想到还是花样翻新了!

    首先这倪御史竟然敢直接点名弹劾汪直!其次他竟然直接拉了近期的热门人物方应物一起下水!

    要是别人这么耿直那不奇怪,世上胆大的人多了。但倪进贤是个什么货色,很多人都是心知肚明,那他这样做是有何用意?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又听到倪御史继续奏道:“臣并请罢西厂!”

    如此才算完毕,却引起了众人更大的兴趣,罢西厂这个提议,呵呵呵呵……上一次当着天子的面请求罢西厂的人,还是老首辅商相公……

    大学士刘棉花本来站在旁边闭目养神,等着混过早朝完事。听到倪御史的进奏,他猛然睁开了老眼,却没有去看倪御史,而是侧头看向与自己隔着一个身位的首辅万安。这个情况,百分之一百是万安指使的。

    到了内阁大学士层次,刘棉花所思所想自然与别人不同。这万安不会不知道方应物是他的女婿,所以万安虽然与方家有隔阂,却对方家父子一直没有什么动作。

    但今天这一出,万首辅有什么目的?别的目的先不用管,刘棉花感觉得到,这其中至少含有敲打自己的意思。没错,凭着直觉也能感受到。

    刘棉花并不感到奇怪,自己把次辅刘珝的风头盖下去,又与冉冉上升的方家结了亲,自然要引起万首辅的一些心理变化,做出一些下意识的动作。

    天子听完倪进贤奏事,没有答话,也看了首辅万安一眼,脑中想起了万安的密奏,莫非这就是亲爱的老首辅为自己安排的台阶?

    的确是一个一举两得的台阶……首先,罢掉大臣的眼中钉西厂,等于是给了文官一个不小的甜枣,能够缓和君臣关系,淡化传奉官和外戚封爵的矛盾;

    其次,以“交通内宦”的罪名处置方应物,既可以出一口气,让自己不至于下不了台,又能让群臣无话可说。道理很明显,若要以言论罪名处置方应物,只怕阻力会很大,因言获罪是文官最反感的事情,但要是用勾结宦官来处置,阻力就小得多了。

    想到这里,天子开始斟酌自己的表态问题。是答一个偏向于中性的“知道了”,还是一个略有倾向性的“下部院议处”?亦或是倾向性最明显的“准奏,内阁草诏”?

    或许是到了快刀斩乱麻的时刻,朱见深刚要张嘴,忽然身前不远处大学士班位里突然闪出一人,叩首道:“臣有事要奏!”

    这不是别人,正是文渊阁大学士刘吉,这面子不能不给,朱见深垂询道:“先生有何事要奏?”

    刘吉奏道:“臣与方家早有婚约,要将小女嫁与方应物,原定于数日后完婚。如今方应物触犯陛下,打入天牢罪有应得,只怕出牢之时就是流放之日,无暇完婚。想来想去,恳请陛下开恩,准许臣将小女送入牢中,与方应物在牢中成亲!”

    这是哪一出?朱见深不知该如何回答,随口道:“先生何须如此心急?”

    刘吉再次叩首道:“陛下有所不知,臣近日忽闻老父陷于病危,本该速速归乡侍疾,但又恐因不测事误了儿女佳期。便想提早完婚,也算了解一桩悬事,伏请陛下开恩准许成亲!”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一次早朝(下)

    刘大学士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一会儿说儿女亲事,一会儿说老父病危,反正没有一个字是说到公事,全都是自家的私事,也没有说倪进贤所奏是对还是错。

    如果不是因为眼下正处在非常时期,少不得要有言官跳出来,弹劾刘棉花不务正业、君前失仪、矫情欺君。

    但也正因为刘吉所说全都是私事,这才叫天子为难,公事可以公办,私事还要公办就有点不近人情了。就好像有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用私人关系向你诉苦,你心里为难不为难?

    从天子备位东宫时开始,刘吉也是侍候多年的老臣了,平常又比较和顺听话,这份情面也确实不好抹开。

    当然,刘棉花并没有直接开口求情,只唠叨自己作为父亲和儿子的立场。他不指望有多大意外之喜,只要能冲散一下天子凝聚起来的杀伐果断心思,那就达到目的了。

    不然君无戏言,天子在朝会上更是出口成宪,一言既出,那就追也追不回来了。情况确实如此,天子本是下了狠心要快刀斩乱麻,该廷杖廷杖,该发配发配,但被刘棉花这一干扰,又陷入了犹豫中。

    在同一时间,方应物再次被从东厂大牢里提了出来,押到刑堂上面,接受东厂提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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