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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2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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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应物便大喝道:“还敢咆哮公堂、辱骂本县!左右何在,拉下去打三十大板!”

    左右两列一干皂班衙役纠结着犹豫片刻,现如今形势微妙,他们心中不能不动摇。万一知县大老爷最后栽了跑路,他们这些衙役被秋后算账又该找谁哭去?

    这时候,长随方应石得到方应物示意,大踏步上前,两臂使出千斤力气,一巴掌把安管事扇到地上。

    他指着地上正要说什么,忽然有人塞了一根水火棍到他手里,方应石抬眼看去,原来是张贵张班头送了家伙。

    方应石点点头示意,第一次对张班头善意的笑了笑,便与张班头亲自动手,一左一右的照着安管事打将起来。

    这安管事年纪半百,平时又处尊养优,哪经得起拷打?别说三十大板,不过才二十来下,他便已经昏了过去。

    方应物不为所动,冷冰冰的甩下签子,下令道:“取水来泼醒了!然后在衙门口枷号示众,以儆效尤!”

    张贵接了签子,指挥手底下几个人抬着安管事领命而去。

    方知县退了堂,回到后面。却又见娄天化捂着脸坐在院中石凳上,口中喃喃自语:“没法做下去了……没法做下去了……”

    方应物微微一笑,回了屋里看公文。

    不知过了多久,忽见张贵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叫道:“外面来了几十个军士,冲到衙门口将那安管事抢走了,还打伤了几个弟兄!还有,听说查封的店铺又被永平伯派人夺回去了!”

    方知县顿时破口大骂道:“那些混账胆敢如此!”张贵便讨教道:“眼下如何是好?”

    方应物目露凶光,盯着张贵问道:“张差役你信得过本官么?”

    张贵还是头一次看到年轻县尊的凶相,他下了下狠心,抱拳道:“大老爷尽管吩咐!”

    方应物便下令道:“那你就照着本官的吩咐去做,日后定然不亏待了你!如此如此去……”

    却说张贵领了命令出来,先回了趟家,叫妻子儿女收拾细软,去城外一处亲戚家躲避。那亲戚是在一个皇庄里当庄头的,别说收留亲戚,就是藏几个在逃人犯也藏得住。

    张氏娘子闻言忍不住哭诉道:“做公门怎的还做出陷全家于险境的事情?没见别人如此的。”

    张班头恶狠狠地说:“常言道,富贵险中求!大老爷是考中会元的人物,不可能不聪明,背后又有大靠山,定是有他的道理!

    何况我这辈子也就如此了,但我儿不能继续当贱役,如能攀上大老爷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然后张班头又返回县衙,叫了十几个忠心弟兄,照着县尊吩咐准备一番,便向东北面钟鼓楼方向而去。目的地不是别的,当然是那两处大店铺。

    到了地界,却见店门都已经被打开,县衙封条全部撕落在地面上,门外站着二三十个军士。显而易见,这是永平伯派来强行重新占据店面的。

    再看门里,隐隐约约的看到掌柜伙计在里面收拾,看样子一时三刻就能继续营业。

    却说这边军士望见探头探脑的衙役,故意高声吆喝了几声,张班头便带着缩了回去,躲进旁边小巷子里,惹得店门处军士一阵哄笑。当然,他们只是奉命行事不得不来,一分银子好处也没有,还没积极到主动去追打的地步。

    张班头一咬牙,打开携带的箱笼,分发给众人。又过了片刻,便见几名衙役从巷子里冲了出来,与方才不同的是,他们人人手里举着火把。

    守店门的军士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帮衙役要作甚。再离得近些,却见这些衙役奋力一挥手,拿着火把就打过来。

    水火无情,守门军士本来战斗积极性就不高,而且自觉人数占优胜算在握,不想太冒险,大都很惜身的下意识地躲了一躲。

    却又见这十几个衙役有的冲进店铺去用火把在墙壁廊柱上乱点,有的直接往柜台上泼油,有的直接拿着火把去烧货物……

    这是要大肆纵火!他们简直疯了!疯了!所有军士看着这一幕错愕不已,他们替官长出面当打手次数也不算少,殴出人命的事情都经历过,但还是第一次见疯狂到这个地步的!

    熊熊火光吞噬了整个铺面,众军士也顾不得追赶教训纵火衙役了,只是拼命地救起火来。所有衙役便趁机逃掉了,并没有继续捣乱。

    所幸人手众多,又兼救火及时,火势烧没了大半个店产后被扑灭了,前店遭殃比较大,后院情况稍好一点。只是处处残垣断壁,店铺短时间内肯定无法再使用了,损失极其惨重。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永平伯府,叫安小伯爷暴跳如雷!一是为自己的损失心疼,二是感到再次丢了脸面!作为混迹于京师的勋贵,丢什么也不能丢人!

    他当即又找相熟叔伯借了一百多军士,浩浩荡荡的杀奔县衙,将宛平县县衙大门彻底砸烂掉。

    若非县衙众胥吏齐心协力的死守前庭,另一边众军士围攻官府也心有余悸的不敢使出全力,只怕二门和后面的大堂也保不住。

    方知县与安小伯爷的冲突不断升级,从打架群殴,一直发展到烧店铺、砸县衙,叫京师人大为震骇。这么多年来,除了兵灾之外,承平时间很少有闹成这样的!

 第三百九十四章 上阵父子兵

    这日宛平县衙从大门到前庭几乎沦为战场,经过永平伯调派来的军士一番打砸,大门被拆成碎片,八字墙也塌了一个口子。虽然没有波及到更深处的大堂、六房等要害地区,但县衙里人心浮动,运转几近于瘫痪。

    在这种急需镇定人心的时刻,县衙首脑方知县却从县衙里消失了,只带着方应石做保镖,微服私行悄悄溜回了家去。

    此时是傍晚时候,方清之已经从衙门里回了家,听到儿子也进门了,父子两人便在书房相见。

    方应物恭恭敬敬行个礼,万分热情地问候道:“父亲大人多日不见,别来无恙乎?儿子王命在身佐治一方,不能晨昏定省早晚孝顺,心中委实难安!时时恨不能辞官归里,侍候尊亲!”

    看着自家儿子一付神情不亚于怀橘遗亲、卧冰求鲤的大孝子的模样,方清之浑身不舒服,很是不适应。

    在方清之心里,能感到儿子对自己其实不错,只是这儿子并不善于表现出来,或者说他不善于用世俗的方式来展现。

    像方才这样赤裸裸的、热情洋溢的表达,别人说出来顺理成章,读书人无论是否真孝顺,都是这么说话的。但从自家儿子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

    连续调整了几下坐姿,方清之感到略舒适了,这才淡淡地开口道:“你有这个心就好,既然身负重任,断然不可因私废公,何况为父还没老到需要有人照料的地步。”

    寒暄话说完,方应物试探道:“父亲大概也听说了,儿在县衙接了状告永平伯的状子,近日正尽力办案,与那永平伯也起了冲突。”

    方清之赞赏道:“吾辈读书人,就是要顶天立地、问心无愧!你做得不错,正该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为父借那前朝贤人文文山的正气歌送与你,‘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方应物直勾勾地看着父亲,等他老人家摇头晃脑背诵完一遍正气歌,仍然没有听到自己所要听的。

    又等了一等。还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方应物仿佛是妖怪现了原形一般,就差抱着大腿似地叫道:“爹!没用的先别说了,儿子正要请您老人家伸出援手哇!”

    方清之斜视之,良久,轻轻地叹口气,眼角些许泪光一闪而过。弹指一挥间好多年了,自家这儿子终于有个当儿子的样子了,真不容易!

    那种“无论有没有你这个爹,我一样能混得开”的态度真是超级令人不爽,相比之下,还是近乎抱着大腿苦苦哀求的儿子似乎比较可爱。

    压下难以言表的暗爽,方清之貌似浑不在意的对儿子说:“你身后不是有三座大山么?为父大概只能屈居末位,怎的不去找那更管用的第一和第二去?”

    什么?方应物愣了愣,父亲大人怎么知道“三座大山”这个说法的?当初也只是和项成贤闲聊时一时戏言而已啊!而且听父亲这态度,仿佛对于排第三很不满!

    有求于父的方应物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外人传言不足为道也,父亲是从哪里听说的?”

    方清之信口答道:“你年纪轻轻便被朝廷托付一地重任,特别还是天子脚下京城附郭县,为父很是忧心忡忡,担心你误了大事。

    而项成贤前来到访时,为了宽解为父,便说了说这三座大山的事情,叫为父尽管放心。”

    交友不慎哪!方应物心里不由得暗骂几句,项大公子真是一个大嘴巴,这话也敢说与父亲听!

    方清之摆够了谱,过够了瘾,才悠然问道:“说罢,你到底意欲何为?”

    方应物担心父亲心思又生了变化,连忙说起正题,“那永平伯横行霸道,连县衙都砸了,儿子势微力薄,实在无可奈何,只能上疏辞官!”

    上疏辞官?方清之皱起了眉头,连他也能看出,如果方应物被勋臣逼到上疏辞官,这就等于是一个信号,必将挑战他们这些文臣的敏感神经。

    土木堡之变后,文臣势力大涨,彻底压住了勋贵势力,目前仍处于急剧膨胀上升的时期,断然不肯轻易放过这种武勋欺负文官的事件。只要运作得当,掀起一次舆论风波并不难。

    而且这等于是又一次把事情捅了出去,公然摆在了朝堂上,让朝廷做出一个选择。效果大概和上次方应物趁着上朝时捉拿永平伯一个样,只不过上次天子无心和了一次稀泥,把事情拖了下去。

    “然后就到父亲的出手时候了!烦请父亲大人联络同道,为儿子鸣冤叫屈!这并不难,本来儿就占据着道理,一切都是按规矩行事!”

    这才是方应物回家拜访父亲的真实目的,现在条件成熟了,他需要的是舆论关注,而不是大批麻木的看客!

    而若想在朝廷舆论上掀起风波,那非请父亲这清流名臣出面帮忙不可。自己毕竟太年轻,在朝堂混迹日子太短,名望虽不错但有点人微言轻,资历太浅。

    而父亲就不同了,从名声到身份都比自己强,资历也够班。招呼一批翰林,联络一批科道或者同年同乡什么的,形成声势问题不大。

    方清之忽然不动声色地问道:“我怎么听着,像是你引诱我党同伐异?”方应物急忙说:“常言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怎么能叫党同伐异?”

    “知道了,你就听消息罢。”方清之抬着下巴高高在上的答应下来,然后他略有些担心地问道:“不过之后你打算怎么办?你有什么把握?”

    听到父亲答应了,方应物轻松起来,神态恢复了正常样子,胸有成竹地答道:“父亲大人但请放心!儿只需要一个契机,只要有了契机,一切都不是问题,父亲只管为儿子造势就好!”

    方清之听在耳朵里,又感到不爽了,自己好像就是个工具,只需按照儿子使唤行事似的。他真有种甩手不管的冲动,但目前就这么一个儿子,又不能不管!

    想着心事时,方清之耳朵里又听到儿子像个老太婆一样敦敦教导:“那个,造势重点要放在两条,别的先不要多说。一是永平伯目前不过是一个闲散伯爵,还没有充任实职,为何能屡屡调遣军士私用?二是他用军士围攻县衙,该视为何罪……”

 第三百九十五章 文官的时代

    方应物说服了父亲出手,然后迅速返回县衙,伏案奋笔疾书:“臣秉公执法,却屡遭横暴,至今无法可阻,若朝廷无人可制止,自感才德不能服众,请放归田园!”

    如果是前几天,方应物若要威胁辞官,那只是一个笑话,就像小孩子打不赢便赌气告家长一样。但事情闹到了眼下这个程度,形势自然大有不同,也就是方应物嘴里所说的“时机成熟”,正所谓“郑伯克段于鄢”。

    方知县说要辞官,其实就是将矛盾上移,从街头转移到庙堂而已。面对永平伯,这才是方知县的优势所在——想在街头比蛮横,方应物肯定比不过永平伯这样的二愣子勋贵,还是在朝堂上比划比划好了。

    上次方应物在朝会上公然去捉拿安小伯爷,也是打着在朝廷解决问题的主意,只可惜天子不解风情的和稀泥,把事情拖下来了。

    从正常角度来看,朝廷是不可能轻易让刚上任才几天的方应物走人的,不然岂不成了朝令夕改的儿戏?更何况这个朝廷已经是“文官”的朝廷了,要是就这样让方应物被一个三流勋贵逼到离职,那未免也太没脸面了。当然还有个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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