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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这也是最考验知县临机能力、专业素质的时候,当然也是最好的塑造公众形象、传播口碑的时机之一。
一般百姓接触不到高高在上的知县大老爷,也看不到知县大老爷日常所作所为,只能通过半公开的公堂审案来窥其全豹。所以,几乎所有青天的传说都是从公堂断案这个窗口开始的。
今日宛平县方知县接受了胥吏参拜之后,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没有长篇大论的讲话训诫,只是挥挥手便让大家散了。
然后方知县就坐在公堂上面发呆,旁边刑房书吏抱着案卷提醒道:“大老爷?大老爷?案卷在此,原告被告大抵也都在堂下候着了,可否开始断案?”
“哦,哦!”方知县回过神来,伸脖子望了望堂外,果然看见院中跪了一地百姓,都是今日这些案子的原告被告,得了传唤便在今日来县衙候审。
“叫百姓们都起身!”方知县再次很仁慈的发话,又道:“不过暂时不审案,还要等等。”
刑房书吏莫名其妙,不明白为什么县尊大老爷宁可坐在公堂上浪费时间发呆,也不肯开始审理案件。
天色逐渐从蒙蒙亮变成了旭日东升,又从旭日东升逐渐向西移动,眼看辰时就要结束,半个上午已经过去了。
此时宛平县衙看起来十分不正常,大堂外面站着一大片不明所以的原告被告,交头接耳叽叽喳喳的也没人管。
大堂里当值衙役列作两排相对而立,个个拄着水火棍打瞌睡,公案旁边的书吏则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乱翻着小案上的状词案卷。
至于知县大老爷还能神采奕奕,只是一直扯着脖子向外看,也不知道望穿秋水的等着什么。
忽然有前面门禁连滚带爬的上了公堂门外的月台,口中胡乱嚷嚷着:“来了,来了!”
公堂里的宁静气氛瞬间被打破了,自视为知县心腹的张贵张班头见着门禁实在不像个样子,主动站在门边呵斥道:“王老三!把话说清楚些!什么来了来了的?”
那门禁叫道:“永平伯来了!浑身朝服冠带的。就在大门外面!”
永平伯?公堂里大小胥吏齐齐一惊,堂外百姓也停住了窃窃私语,一起注视公堂这边。
忽的又见到钱县丞窜了进来,慌慌张张地叫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还请方县尊赶紧去前面阻一阻,不然新修到一半的大门就白白浪费了!”
方应物似笑非笑的反问道:“钱大人为何不去?”
钱县丞答道:“县衙以方大人最尊,本官职小位卑,何德何能可以代表县衙与永平伯周旋?”
张贵张班头扫了一眼知县大老爷,举起水火棍虚张声势地喊道:“啊呀呀!县衙大门才修了一半,这永平伯又欺负上门了!兄弟们跟我冲!”
随后张班头又殷勤地问道:“大老爷是不是要避一避?小的护送大老爷去后衙!”
“胡说什么!”方知县拍案大喝一声,扔下签子下令道:“张贵!你去大门外将永平伯捉拿进来!”
张贵脸色立刻苦得皱成一团,嗫喏道:“大老爷明鉴,小的虽不惜此身,刀山火海也敢去。但……实在没这个捉拿永平伯的本事啊。”
方应物又喝道:“你怕什么?那永平伯不会大闹。还不速速去拿人!”
张贵愣了愣,大老爷这明显是话中有话,看到方知县的镇静模样,张班头鼓足了勇气,拣了签子便出门“拿”人去。
方应物瞥了一眼钱县丞,吩咐道:“钱大人既然来之则安之,先不要走了,站在旁边看着!”
站着?钱县丞刚想抗议几声,但一接触到锐利的目光,便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出声讨要座椅。
过了片刻,堂外密集的百姓忽然仿佛被劈开潮水向两旁涌开,中间闪现出一条道路。
只见得永平伯安知头戴梁冠身披朝服,昂首挺胸的登上大堂,不过脸色很不好看。这可是正牌的伯爵勋贵,难怪百姓很敬畏的闪开一条路。
张班头小心翼翼的跟在安伯爷后面,伸出脖子对方知县回禀道:“大老爷!永平伯已经带到!”
满堂胥吏包括堂外百姓都忍不住的哗然,这看起来简直不可思议。一个高高在上的勋臣怎的会乖乖地上公堂?这又不是在包青天戏文里!
方应物嘿然笑了几声,喝问道:“永平伯!十天之前,本县便送了传票到贵府,为何时至今日才赴堂听审?”
安小伯爷破口骂道:“呸!你这奸贼不过是蒙混了陛下而已!”
一说起来,安小伯爷便出奇的愤怒。今天惯例早朝,他永平伯可不是某个被罢免朝参的仆街仔,所以勤勤恳恳的上朝当摆设去。特别是最近风声紧,随时有可能点名,文武大臣都不敢轻易的偷懒。
在朝会上,按照惯例是象征性的奏闻几件事、然后下几道事先制好的诏书,代表君臣共商国是,随后就可以散朝了。
谁知道第一道诏书就是给他永平伯的,全部旨意凝缩起来就一句话:“着永平伯安知赴宛平县县衙听审。”
当时安小伯爷便感到天旋地转,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内幕!这一定是方应物奸贼使出阴谋诡计蒙蔽了陛下!
其实他并不惧怕听审,他是功臣后人,他是伯爵勋贵,他家里有太宗皇帝赐予的金书铁券,除了天子谁也奈何不得他,更别说方应物一个小知县!但是去衙门听审这个过程叫安小伯爷很屈辱,这必将成为一个笑柄!
宛平县县衙大堂有史以来,从来没有过比伯爵还大的显贵上堂,搞得众胥吏吃惊过后便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这样的人怎么审?
第四百章 没文化真可怕(下)
宛平县县衙大堂里又出现了奇怪的现象——衙役没有呼喝“威武”,书吏没有捧着状词陈述案情,被告来了原告却不见踪影,而且就是这个被告也没有高喊冤枉的叫天屈。
应该说,今天出现的奇怪氛围是有点多。方应物瞥了几眼左右,心里暗骂一句“真是狗肉上不了席面!”
如此只能靠自己了,方应物掏出一叠文书递给左右,然后拿起惊堂木,猛然拍下并大喝道:“永平伯!你前日在都察院自招事迹,坦承强夺店产、殴打官民、围攻官衙之事,可否如同上面所写?”
自有衙役将文书呈递给永平伯看,安小伯爷大略扫了几眼,上面所记载大都是前日在都察院接受询问时所陈述的,想否认也否认不了。
如此他便冷笑几声道:“确实如此,那又如何?我倒是很好奇,你这狗官究竟是如何骗得陛下下诏,叫我到你这破烂衙门听审?”
在旁边钱县丞闻言摇摇头,心里轻轻地叹口气,从这一句话他可以断定,这小伯爷算是完蛋了!
这些非法事情,确实可以对天子坦然承认,表现实诚作为一种策略未尝不行。再大的事情,只要天子看你顺眼,即便杀人放火那也都是小事。
但这些非法事情能对天子招认,不代表着可以在这里对方应物承认,方应物只会依“法”办事。
常言道阎王易见、小鬼难缠!小到这衙门里,正堂官是阎王,胥吏是小鬼;放眼到朝廷,天子就相当于阎王,方应物就是小鬼。别拿知县不当干部!古往今来多少英雄好汉,都是懵懵懂懂的栽倒在刀笔吏之手。
所以钱县丞只能摇摇头,这安小伯爷还是太年轻,处世经验实在不足,才会犯下如此大错!
方应物还以冷笑,酝酿这么多天,不就等待此刻么?又喝道:“既然认罪,便可伏法!”
安小伯爷“哈哈”狂笑,眼泪都笑出几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我家有金书铁券,乃是太宗皇帝颁授,明明白白写着常刑免责、子孙免死一次!不知道方县尊你打算如何让我伏法?”
金书铁券四个字一说出来,满堂胥吏都觉得今天县尊讨不了好了。不能不承认,县尊是一个正直的人,为了一个平民小商人,对平安伯不依不饶至今,实在难能可贵,可正直不能当饭吃。
大明勋爵都有金书铁券,作为酬功恩荣的特权象征。其实金书铁券并不是万能的护身符,太祖皇帝洪武年间,拿着金书铁券却被搞死的不要太多,但是想直接破去金书铁券,也只有天子办得到,其他人都没这个本事。
安小伯爷的恶行当然够不上死罪,所以是“常型”范畴,但安家的金书铁券上又有“常刑免责”的特权,所以论理只能当堂释放。
方应物不动声色,等安小伯爷笑完后,朗声背诵道:“凡公侯之家强占官民山场、湖泊、茶园、芦荡及金银铜场、铁冶、店铺者,初犯、再犯免罪附过,三犯准免死一次。”
见方应物好端端的背诵起条文,安小伯爷疑惑不解,问道:“你说的是什么?”
方应物淡然一笑,“此乃朝廷颁布的铁榜也!其中意思就是拥有金书铁券的勋臣之家,初犯免罪记过,再犯仍免罪记过,三犯便要抵消掉你的金书铁券,不能再宽宥免过,要一并治罪!”
从小不爱读书学习的安小伯爷大惊失色,朝廷还有这种规定?两边的胥吏也有点长了见闻,因为县衙这小庙从来没审过权贵,所以没人关心与权贵有关的律法条文,却不料还有这种暗扣。
安小伯爷不知方应物所言真假,但想来方应物也不敢在这时候胡编朝廷的律令,忍不住高呼道:“我家金书铁券乃是太宗皇帝所颁!朝廷律令如何能随意抵消!”
方应物拍下惊堂木,暴喝一声:“这铁榜乃是太祖高皇帝颁布,特为钳制功臣犯法而作,蓝玉、汤和、郭英之辈皆记过伏法!
太祖高皇帝比太宗皇帝如何?你家伯爵比当年的罪臣蓝玉、汤和、郭英之辈又如何?”
安小伯爷强辩道:“纵然如此,也得三犯……”
“大胆狂徒,还敢无理狡辩!公堂之上本官没有准你开口!”方应物厉声呵斥道:“不过既然你不肯死心,那本官就教你知道个好歹!
你强夺坐商店产,此非一犯乎?你当街殴打县衙官吏,此非二犯乎?你纵兵行凶,毁掉县衙,此非三犯乎?人证俱在,你也向天子承认过,还想反悔狡辩?”
永平伯站在公堂上,这一刻忽然感到寒风渗体,第一次感到害怕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还有这种结果;更没想到,自己向天子坦诚过错,却变成方应物手里的罪供!
安小伯爷总算增加了点阅历,体会到对天子该如何答话,对方应物这种审案官又该如何答话。但很可惜,这时候才长的人生经验已经来不及了。
他还是不明白,自己这种身份的人犯了错,一般就是直接奏请圣裁,让天子根据个人喜好决定,为何今日却让自己到县衙受审?正是因为误入白虎堂,所以才酿成了眼下这个局面!
方应物似乎猜到他的心思,似笑非笑地说:“你很想知道?叫你当个明白鬼也无妨。前日在都察院,你走了后,我便对戴总宪说,店产主人陈别雪已经将店产献与报国寺!
所以陈家店产要拆掉建新报国寺,同时原报国寺也要拆除建市场,等于是陈家店产与报国寺换了一下地方!
这新报国寺地方位于皇城北门外不远的钟鼓楼附近,东朝太后往来方便,比城南偏远地方便利多了,想必太后也是极欢喜的。
只是你这小人却在中间屡屡作梗,甚至霸占新报国寺地方不放,真是自寻死路!”
小伯爷虽然年轻,但缺乏管教纵情酒色,身体不是很好。听方应物说完前因后果,登时眼前一黑,喉咙一甜,几乎吐出一口血。
他不知道方应物具体怎么对天子奏报的,但以一个会元的文才,妙笔生花无中生有肯定是手到擒来的。
他又记起父亲生前说过,读书人多有心机,实在是防不胜防!便愤而高呼道:“吾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
第四百零一章 余波袅袅(上)
常言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安小伯爷醒悟后的怒吼归怒吼,但还处在看热闹的程度,虽然是他自己的热闹。
但是两旁的胥吏就是久在公堂的老公门,见惯了大老爷审案子,今天从头旁观到尾,看着方知县唱独角戏,端的是叫他们暗暗心惊。
这案子的要害之处有两个,一是县尊隐忍多时,故意勾着安小伯爷一而再,再而三的闹事,不知不觉之间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成了致命的问题。
二是县尊使出的移花接木、偷梁换柱之计,直接把陈家店产和报国寺换了个位置,永平伯原本霸占店产的行为变成了强占报国寺地方。其实这个转接比较生硬,有往永平伯头上泼污水的嫌疑,但关键在于皇家认不认账?
以当朝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