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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头上泼污水的嫌疑,但关键在于皇家认不认账?
以当朝太后那死命为自家人捞好处的性格,在繁华地带有人主动为兄弟寻觅庙产,那自然求之不得、欣然纳之。更何况太后居住在皇宫东北端,从北门出入到钟鼓楼一带很便利,把报国寺搬迁到这里自然是极其让太后中意的。
今上作为孝子,在这上头自然没有必要忤逆母亲,再说今上也不是什么严于律己的人,所以肯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认账了。然后,这永平伯便屈尊到县衙来听审了。
从头到尾连起来看,众胥吏不得不赞一声运筹精细,心里隐隐对年轻县尊产生了敬畏感。
方应物侧头对旁边刑房书吏问道:“强占店产、传唤不到、殴打命官、毁损县衙,数罪并罚,按大明律例该当何罪?”
书吏瞠目结舌,讷讷不能语。这些罪名加起来是很重的,充军流放都是小意思,但犯人可是一位伯爵勋臣,他一个小吏如何敢说出口?
方应物骂了一声:“不学无术的蠢材”!
又回过头来判道:“念在是功臣之后,从轻处置,重责三十,枷号示众一日!”在古代做官就是这点好,判罚起来自由度太大了。
这他娘的也叫从轻处置?安小伯爷忽然悟到什么,天子虽然下诏说叫他到县衙受审,其实就是给他和方应物一个私下里解决纠纷的机会,但方应物却是扯起虎皮做大旗、狐假虎威的对自己下狠手!
永平伯转念又一想,即便方应物满怀恶意的把自己修理了,天子大概也不会多说什么,他一个二流伯爵丢人现眼又不是皇家丢人现眼,天子自然没什么感觉,只要事情早点结束就好。
永平伯念及此,咬牙切齿道:“方大人须知,士可杀不可辱!”
方知县嗤笑一声,嘲弄道:“你这胡作非为的纨绔也配称是士么?今日不是你撕毁传票的时候了?不是你殴打本县官吏的时候了?不是你纵兵行凶毁掉县衙前庭的时候了?”
安小伯爷一时间哑口无言,方知县再次下令道:“左右何在?难道叫本官亲自动手么?”
小伯爷怒喝道:“谁敢?!”
在大堂上当班的衙役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大老爷的命令应该是听的,但是叫他们去打一个小伯爷的板子,那就实在有点不敢动。
关键时刻,还是只能靠亲信,方应石大喝一声,从角落里跳了出来,一巴掌把瘦弱的小伯爷拍倒在地上,就像上次对待永平伯府管家一样。
又有人主动送了水火棍到方应石手里,抬头一看,果然还是张贵张班头。方应石抬起水火棍,呀了一声就要打下去,却又发现张班头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忍不住疑问道:“为何不一起动手?”
张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抬手道:“您请,您请!”方应石撇撇嘴,重新抬起水火棍,一下又一下的打了下去。
却说在大堂外尚有不少还在等待的百姓,虽然听不真切大堂里发生了什么时候,但却都看到先前那气势汹汹的贵人进了大堂没多久,便被按在地上打板子,一干百姓无不震惊的以为眼睛看错。无论是来告状的,还是来喊冤的,无不目瞪口呆。
那贵人身上的朝服还没有脱下,从式样来看,肯定是一位不得了的人物,听刚才吆喝应该是永平伯。
一位伯爵就这样被新知县按在小破县衙公堂上当众行刑?这个场景,让众位目击者感到人生观都被颠覆了,他们从来没有想象到过这样的场景。
然后不知挨了多少下,贵人惨叫几声后昏了过去,堂下观众不由得冒出个诡异念头,“原来大人物挨板子时,也和吾辈小民也没甚区别。一样会叫,一样会装得昏死过去,装得一样很像……”
再然后,便见有个高壮汉子提起昏倒在大堂上的贵人,拖着他一直朝外面走过来。堂外人群刚才看热闹,已经渐渐聚集在门口外一片地方,见状又分开一条路,让这高壮汉子拖着小伯爷继续向外走。
只听得高壮汉子边走边对旁边衙役道:“县尊有令,将人犯枷号示众!速速去拿枷锁!”
人群里又是轰然炸响,也顾不上公堂威严,忍不住的议论纷纷起来。一时间,连官司也顾不上打了,不由自主的跟随着那高壮汉子朝县衙大门走去。官司以后可以再打,但见识要错过一次,那也许就再也看不到了。
大门外还有几个永平伯随从等候,突然见到自家主人被拖着出来,无不惊愕。待要有所动作,却见那高壮大汉捏着小伯爷吼道:“宛平县奉诏提审永平伯,现已经伏法,谁敢劫走囚犯?想造反么?”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永平伯还真被拷上了枷锁,按在县衙大门八字墙的墙根下,像是犯了事的平民百姓一般任由围观。
顿时附近这一片百姓彻底轰动了,其实不相信传言的人相当多,但扶老携幼的来看过景后,惊叹之余不能不服。受制于技术条件,半日内也就这种效果了,要是放在七百年后的网络时代,只怕一个小时就能传遍全国。
与此同时,“永平伯仗势欺人强夺店产,方知县铁面无私为民做主”的故事迅速发酵并成型,百姓对这种清官段子的喜闻乐见程度,犹在才子佳人卿卿我我、英雄好汉劫富济贫之上。
第四百零二章 余波袅袅(下)
方知县只把小伯爷枷号了一个白天,并没等大把大把说情来临,然后便主动放人了。反正效果已经达到,与其到那时扛着说情压力放人,还不如主动早点放了,更能彰显自己的威权。
与平民百姓动辄被枷号两三天比起来,时间可以说是很短,但仍然引起了巨大反响,在京城街头巷尾的议论中持续震荡、不绝于耳。
其中本案的被告苦主陈别雪得知消息后也很愕然,虽然最后他的店产被换成了南城外报国寺地方,但这官司该算是打赢了罢?
陈别雪看得出来,这位年轻知县挺好名的,他作为普通商人难得能与父母官拉上关系,这个结交机会不能错过。于是陈别雪便很知趣的制作了牌匾,敲敲打打的送到县衙,亦惹得附近百姓驻足观看。
只是方知县并没有接受,他让身边的娄师爷出面传话道:“为民伸冤乃是父母官的分内事,实在算不得什么,尔等只管安居乐业去,无须节外生枝。”
方知县不收,陈别雪心里也是无所谓的,只要自己心意尽到并让知县大老爷知道了就行。只是还听说城南要有新动作,旧报国寺地方另有大用,看来还得另择时机走动一番。
却说娄天化打发走苦主陈别雪后,仍然不改忧心忡忡的模样,寻了个空对方应物絮絮叨叨地说:“虽说这次彻底压到了永平伯,但东主也是曲曲折折的险中求胜,不可习以为常也。
何况还不知道有没有后患,平白为了一个坐商去得罪伯爵,怎么看还是不值当,实在划不来。”
方应物心情不错,大笑几声嘲弄道:“出世做官和做事哪有不得罪人的?若怕得罪人,不如辞官归去隐居田园,那样大概才会不容易得罪人。
此外,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若依照你所言,那最终也就是平平庸庸的寻常官儿,无功也无过的安安稳稳混到死。你要记清楚,本官是要做青史留名的人物,不是当默默无闻的庸官!”
见着娄天化跟不上自己思路,担心他要拖后腿,故而方应物有意点拨,便问道:“本官问过你,历代正直大臣多有,为何独独包龙图名声最大,得了青天美名并成为一个模范象征?”
对此娄天化还是答不上来,这些天他没少想过这个问题,但始终不得要领,或者说不明白东主到底想问什么。
方应物又问道:“其实理由很简单,故事里的包青天做得是什么官?”这个问题娄天化倒是能答上来,三岁小孩子都知道,“自然是坐在开封府大堂的。”
方应物鼓掌回应道:“这就是了,原因便在这里面!开封府乃前朝帝都,四方宾客云集,人口稠密前所未有,街头巷尾、酒楼店肆议论极多,消息传递频繁快捷——若非条件如此得天独厚,包龙图如何能成名?”
好像有点道理……娄天化转念一想,开封府是帝都,宛平县也在帝都,难道东主想生搬硬套包青天故事?连忙又开口劝道:“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事情当然不是这么简单!本官再问你,包龙图为官多年,立朝刚正无私,触犯权贵不少,为何一直安稳无恙?而且历朝历代其他正人君子多有倒霉的?”
娄天化看出来了,东主今天是铁了心要教训他,便答道:“在下愚昧,实在不明其中真意,还请东主教导。”
“经我研磨,大概有几个原因。其一,宋代以文人治国,包龙图本身就是名望很重的清流,甚至是标志性人物,绝非孤家寡人,朝中多有赏识者,一旦有事便能伸手相帮。其二,包青天名扬天下万民拥戴,大概稍有动静,民间百姓便可聚集起来响应声援,开封府人口百万、闲人众多,不能不令人顾忌。
如此动辄朝野呼应,别人要拾掇包青天谈何容易,盘算其间利益得失,便知道还不如不做。尤其是在包青天成名之后,他威名赫赫,自然奸邪畏惧避让,更不会生事,越发衬得他刚直。”
娄天化听完这些解读,心里忽然比较了一番——宋代是文人治国,当今的大明又何尝不是如此?
那包青天是清流重臣,眼前这位方知县出身也不差,一样是潜力无限的清流新秀,上面亦有臂力;
那包青天受万民拥戴,眼前这位方知县也在很努力地去营造这个气氛,目前算是小有成就……去都察院的时候,不就有几百个民众追随相送么。
这么看来,东主要做稍小一号的青天,各方面基础条件其实都已具备,唯一所欠缺的大概就是时间了。真要成了大气候,让别人顾忌威名敬畏三分,那这个京城附郭知县做起来就轻松多了。
当然,仅有志向不够,还需要有智慧,不过东主哪里又像是没有智慧的人?想到此处,娄天化彻底心悦诚服了,这份格局确实不是自己所能想到的。不过也好,东主要做成了青天,那他娄天化大概有机会混个“公孙策”当当……
闲话不提,当初刚上任时,与永平伯案子一起接下的状词还涉及到其他一些显贵或者太监,方知县又拣了几家,一一发了传票过去。这次衙役们便没有畏缩之感了,领了传票便登门去传唤。
效果大抵不错,虽然这几家没有肯放下脸面到衙门来听审的,但也都采取了种种法子积极应对,大错写了文书解释,小错便主动改正——没有像永平伯那般明知故犯、跋扈无礼的。
这年头缺智商的毕竟是少数,有永平伯这个灰头土脸的先例在,别人不能不警醒三分。那方知县真要是个铁面无私的较真人物,手段毒辣又加上最近风头强盛,自家撞上去未必就比永平伯下场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好!
几件事情传扬出去,自然又让百姓叫好,皆言建都六十年来,从未见过如方应物这般雷厉风行的知县。如果不是方知县上任时间太短、酝酿不够,只怕青天之类的帽子已经戴上了。
第四百零三章 家事(上)
把永平伯案子处理完毕,方应物的知县生活就渐渐走上了正轨。娄天化坐镇承发房,协助处理县衙事务;王英因为粗通文墨,便负责保管知县大印及掌管用印;方应石则在外为保镖护卫,在内为把门的门官。三人各司其职,一切井井有条。
至于其他人里,张贵张班头虽然也有掉链子时候,但可圈可点之处亦不少。方知县直接造出一个“总班头”名号,让张贵去坐了这个位置,并掌管所有衙役,算是论功行赏。
本来方应物是想命名为“总捕头”的,小说里都这么叫,但张贵坚决要改成总班头,他说这个叫法更高大上。
至于其他人……方应物将娄天化叫来,“户部来文,要本县出动差役三十人,押运京银去边镇。”
娄天化莫名其妙,这件事务没什么特殊的,照旧例办理就是,为何要将他叫过来特意交代?然后又听到方知县吩咐道:“我看就让钱县丞带队去罢!然后从县衙里找一批不省事的派此差遣,若人数不足再从户口中征发。”
如此娄天化恍然大悟,押运物资赶赴边境是苦差事,这明显就是要敲打前一段时间很不安分的钱县丞了。
娄师爷对此毫无异议,前段时间东主位置不稳固时,钱县丞做了什么,衙门上下都看在眼里,若东主不有点表示,岂不显得过于软弱?于是他便遵照命令下去执行了。
却说没过多久,钱县丞怒气冲冲的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