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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和刚才所说并无不同,只是重复了一遍,难道还是要考八股?方应物微微皱眉,吴绰却脸色一喜。
不过随即汪知县话头一转,“但是士子当勤学渊识,广博耳目。制艺已经考过,两人实在不分轩轾,故而今次加试便另考诗词。”
听到这个“但是”,方应物便知道,一个秀才功名到手了!可是在父亲乡试解元的冲击之下,已经没了预料中的兴奋和惊喜。相比一个解元,秀才这点成就实在太渺小了。
就是考不中秀才,只靠着父亲的光环,再随便抄点出彩的诗词文章,那也足以晋身本县名流,优哉游哉地当二代了。是不是秀才,关系真不大,这叫处士。
虽然方应物在父亲高中解元的冲击下,已经有些超脱心态了,但对汪知县而言却不同。事先没答应过还好,既然答应了却不做,那就有可能会结下仇怨。
若方应物还只是寒门学童,委屈了他也就委屈了,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心里比较之后,汪知县的天平倒向了方应物这边。
吴绰眼见事态如此,知道事情已经不可为了,无论怎么比试,最后必定会输掉。
想到这个,心高气傲的吴公子就觉得不可接受。怎么能输给这一直被自己鄙视为山野村夫的人?只靠父荫算什么本事!
所以与其到那时输人丢面子,还不如现在就故作大度退出,起码传出去不是他输给了方应物。于是吴公子主动开口对汪知县道:“学生情愿退出,不与方朋友争夺案首了。”
也不等知县再说什么,吴绰轻轻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直接转身出了公堂,招呼书童仆役就此离去。
成王败寇,没人会在意吴公子的态度,他不爽就不爽好了。既然两主角之一主动退出,那么县试案首的名头就正式落在了方应物头上。
汪知县很善解人意地吩咐道:“方应物!本次案首就是你了,本官虽想留你小酌几杯为贺,但你家中有这大喜事,还是早些回去应付罢!”
“感谢老父母挂念。”方应物行礼道。汪知县说得不错,捷报传回家中,必定要有人出面,但家中除了自己又没有别人了。
今日事情完毕,汪知县一拍醒木,退出了大堂,并消失在后门中。
这时候,一同来面见知县的学童纷纷簇拥过来,七嘴八舌地恭喜方应物。方应物忙忙乱乱地团团作揖,朗声道:“能与诸位同案进学,亦在下之幸也!”
进学就是进县学,也就是俗称的考中秀才,同案就是同一批进学的人,类似于乡试会试中的同年。所以方应物这个话,相当于祝福所有人都能考中秀才,很讨彩中听。
大家纷纷感慨道,方朋友果然是谦谦君子,从品行上也比那目中无人的吴绰强得多,这才是名副其实的案首。
与同案告辞,方应物走出县衙大门。照壁上县试榜旁边已经加了一张纸,上书“案首:方应物”几个大字。
在大门外还聚集着一两百看热闹的人,等方应物出来,陡然吸引了这几百道目光。这是方应物首次成为公众焦点人物,不由得微微挺胸抬头,做出器宇轩昂的模样给人看。
人群对着方应物不停地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许多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中。
“这就是方解元家的公子,也是本次县试案首。”
“父亲本省第一,儿子本县第一,真乃父子相承也!”
“花溪方家这次要发达了!出一个解元,那起码有几十年气运!”
“不愧是方解元的儿子,就是一表人才!”
这……方应物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别人口口声声不离解元两字,那他的案首风头在哪里?这种心态值得警惕,他可不想被看做只会靠父亲的无能二代!
他前生是个孤儿,这辈子到目前为止,日子过得和孤儿也差不多,所以向来有很强的独立精神。
这个县学案首,虽然不是全靠才华,但他也是费了很大心思和力气的!
若没有前面一步一步殚精竭虑闯到最后,父亲这个解元哪有临门一脚的发挥机会,谁会平白无故将案首送给他?
总不能让别人都以为他是只会靠着父亲罢,他不介意享受解元儿子的好处,但却不想变成那种形象。
他方应物就是方应物,独一无二的方应物。想至此,方应物信口占诗一首,一边走向县城西门,一边放声长歌。
淳安父老在道旁目送这布衣少年渐渐远去,淡然洒脱,从容自若。
耳中不停回响着他的歌词:“儿登案首衙前过,父踏金鳌海上来。辛勤三百六十日,误作拼爹上天台。名声岂为功名累,月照清风入我怀!”
几分不羁,几分自傲,又带着几分无奈自嘲,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少年人。
第三十六章 五子登科
方应物回到上花溪村时,天色已经是傍晚了。他迎着夕阳,拖着长长的影子,转过山坡后,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片人群。
全族男女老少百余人都聚集村口,一个不少一个不差,但个个神色兴奋,互相热烈地说着各种话儿。好像是过节一样,只有最热闹的节日才会出现这种状况。
有眼尖的人瞅见方应物出现在山路上,高叫一声:“秋哥儿回来了!”人群齐刷刷地冷了场,屏息敛声,一起向方应物看去。
皆是同村同族,方应物基本上都很熟悉,大体上也知道各自性格,有的温和、有的急躁、有的大度、有的小气、有的勤劳、有的懒惰……
但是在此时,方应物发现,所有人面对他的神情仿佛都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差别。
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自然而然的将上花溪村区分为两种人,一种人是方应物,其他人都只是第二种。
看来报喜信的人已经来过,只怕以后这要成常态了,方应物想道。这就是力争上游的结果,还是努力适应罢!
族长二叔爷激动地走过来,仿佛汇报工作一样,对方应物道:“日间来了几个报信人,报了方相公高中解元,你也名列案首。全族人凑了喜钱,已经将他们打发走了。”
方应物点点头,“如此有劳二叔爷费心了。”
秋哥儿还是这么平易近人啊,二叔爷仿佛暗暗松了口气。又汇报道:“你家旧宅,门窗已经被砸烂了,现下不能住人。所以在宗祠那里收拾了两间干净好房子,你且先住过去,回头慢慢整治旧宅。”
砸烂门窗?方应物愣了愣,就明白了,这也是习俗。中了举人的家庭,必然要被别人砸烂窗户、砍掉门槛,然后再翻新修理。这叫做改换门庭,象征从此门户不同了。
人群自动分开,让方应物通过。在族长二叔爷和里长方逢时的陪同下,方应物在自家门前转了一圈。果然满院狼藉,门窗破碎,篱笆院墙都被人掀翻了,确实无法住人。
房屋的黄泥土墙壁上贴着两张大字喜报——“捷报,贵府老爷方讳清之高中浙江丁酉科乡试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和“捷报,贵府学童方应物取中县试第一名案首!”
方应物看着仍在远处强力围观自己的乡亲,感到很无奈,对二叔爷道:“叫乡亲们都散了罢,不然小子我真无地自容了。”
二叔爷笑道:“这是全族的大喜事,他们都想看看你们家有什么需要协助的,也好搭把手。”
方应物很郑重地说:“其实我现在最想做的是撒泡尿。”
这……二叔爷对人群挥了挥手,“散了散了,有事再叫你们!”
随后方应物和二叔爷、方逢时一起向宗祠那边走去,这次换了方逢时汇报工作:“床是新的,被褥也是新的,还添置了桌椅一套。都是我那不成器儿子准备成亲用的,先搬来紧着你用。”
方应物无语,半晌才道:“小子何德何能……”
“这点家什不值当什么!回头我把地契给你送过来,改成你的名字。”方逢时大方地说。
二叔爷咳嗽一声,对方逢时不满道:“你这事情先不要单独说,回头全村一起办。”
这些都在预料之中,饱读史料的方应物连连苦笑,他岂能不知其中含义?
举人可以免税,谁家要有人中了举,全族都来投献土地并主动当佃户是很正常的,一夜之间名下多出几百上千亩地产也不稀奇。这就是最现实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忽然感到后面有动静,方应物扭头去看,却发现有个女子默默地尾随在自己一行人后面。
“兰姐儿?你也在这里?”方应物很意外。刚才一大片人群扎堆,他确实没注意到兰姐儿也在其中。
王兰捏着手帕,很羞涩地低头道:“父亲说让奴家来迎候你……”
二叔爷和方逢时顿时满脸了然于心的表情,主动继续向前走开。
方应物看了看天色,都快黑了。让一个女子在这种暧昧时刻迎接另一个男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下面是不是就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了?那王塾师终于舍得下本,肯放兰姐儿在这种时候来找他了么?只怕根本不用她回去了罢。
眼瞅着娇俏忸怩的女子,方应物心头动了动,却被理智压住。
今天还是算了,一是太累,二是他可不想在这动辄被乡亲强力围观的新鲜期,成了大众春宫男主角。
所以他上前道:“我还是我,没什么可迎接的。今晚家中事情多,实在顾不得你,明天你再过来好了。”
王兰轻轻地点了点头,“那你早些安歇,不要累到。奴家先回了,明日早晨过去看你。”
送走兰姐儿,方应物来到宗祠旁边的空房那边,二叔爷和方逢时都在门外等候。进了屋,确实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水儿的新家具。
方应物只能拱拱手道:“生受了,生受了。”
看到方应物接受了好意,方逢时这才彻底放了心,笑道:“我去催一催酒菜,二叔与秋哥儿稍待片刻。”
等方逢时出去,二叔爷请了方应物坐下,“村里共有两百四十亩地,由我做个决断,只要愿意的人家,田产全都托付到你们家如何?”
方应物摇头道:“这都是族人产业,传出去岂不成了我家夺族人之产了?”
“秋哥儿何必如此迂腐,不过是借用你家名头而已,亲族之间,这点忙都不肯相帮么?”
方应物当然知道,这叫“诡寄”,是逃税的手段,虽不为官府认可,但也是民间通行潜规则之一了。当然造成田籍不清,因此而起的纠纷官司也很多。
但方应物有点抵触之心,熟读明史的他怎能不知道,正是因为这种规矩,明代后期国家财税越发艰难,最后产生连锁反应导致大崩盘。当时作为研究者,他对这种逃税手段一直是很鄙视的。
所以他仍拒绝道:“二叔爷听我一言。一家之主是我父亲,大事须得请他做主,小子我何德何能,焉敢擅收族人田产?”
“秋税开征在即,汝父却不知何时返乡,非常时期当有非常之策,你就答应了罢!”
方应物叹口气,“夺别家之基业,岂是仁人之所为。”
二叔爷忽然起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急声道:“我花溪方氏几百年来只有你家这次出息中了举,你要不收田地,老夫就不起了!”
本来稳坐的方应物登时吓得一跳三尺高,连忙也对着二叔爷跪下,并伸手去扶他,连声道:“收了,收了,二叔爷不要折杀了小子!”
他心里很清楚,这样一来,他们家名下至少要增加一百亩地了,这还是他们村太穷的情况下。
难怪常常听说穷秀才酸秀才,但有谁听说过穷举人酸举人?举人没有穷人,倒是有句俗语是,金举人、银进士。眼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有的是人哭着喊着送田上门,这便是书中自有黄金屋的真谛啊。
但方应物仍尽力维持心中一点节操不灭,他不想彻底沉沦,不想当研究素材上被自己鄙视过的那种国家蛀虫。“二叔爷,我也有言在先,我家只收同族田产,外姓人一个不收!而且我家只收土地,不收同姓族亲为奴仆!”
一夜再无话,方应物今天大起大落,心神疲累,吃过饭后便早早地睡下。次日天色蒙蒙亮他就醒了,不是自然醒,而是被窗外的声音吵醒了。
方应物不耐烦地披衣出门,看是谁在扰人清梦。门外立着一人,探头探脑的,仔细瞧过却是王塾师王先生。
王先生笑逐颜开地对方应物拱拱手道:“老夫早看得出,你们父子都不是池中之物!”
随后又将一锭银子塞进方应物手中,“不成敬意,以此薄礼为贺!”
方应物低头看了看手里银子,十分无语。这锭银子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