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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娘子借机奉承道:“怎么不可能?大老爷你绮年玉貌、丰神俊逸,仪表堂堂,功成名就,事业有成,再卖弄几手诗词歌赋应景,俘获别人芳心岂不手到擒来?”
方应物继续发呆……首先,吴废后是个带有文青气息的女人,出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都不奇怪。
其次,吴废后当年也是大家闺秀,当了皇后一个月便被废,然后幽居西苑二十年。听她口气,与自己之间是她这二十年来第一次与宫外人接触。
宫里只有宫女和太监,也就是说,自己可能是吴废后这二十年来第一个接触到的年轻男人?
然后,这是一个冰封了二十年的女子,但自己胡乱从《红楼梦》里抄了几句词后,仿佛直接戳中了她的要害,一下子炸开了她的情感大堤。出现若干连带后果比如对自己产生异样感触,那好像也不是没可能……
难道自己的确有这样的魅力?方应物忍不住沾沾自喜起来,那可真不是一般的女人啊。
何娘子轻轻地推了推方应物,一只手顺着他的裤带摸了下去,嘴里哼哼唧唧道:“我的大老爷,不要去想那个有的没的女人了!为何不怜惜一下眼前人?”
方应物顺势躺倒,四仰八叉仰面朝天,摆出不设防架势。“今天老爷我出门办差疲累得很,实在懒得动了!你自己来罢,动作轻点!”
第四百六十八章 你以为你是什么大人物?
次日方应物就得到一个消息,司礼监经厂提督太监被贬到凤阳守陵,但大兴县知县却没受到处罚。
大概在天子眼里,内宦经厂牛太监勾结外臣这种行为是家奴勾结外人,这才值得恼怒。至于尤知县坑方知县,那只属于外臣之间的狗咬狗,无所谓的。
然后又过去一个月,眼看就到了年终腊月,这段时间方应物一直没有见到汪芷。他知道汪芷肯定就在京城里,只是不知道汪太监忙活什么。
但是已经有传闻从宫廷中流传出来,据说陛下有意换掉东厂厂公,让汪芷代替罗祥提督东厂。
这消息应该是宫中放出来试探外朝反应的,朝廷里有点门道的人都知晓了。可是除了零零散散几封奏疏外,没有形成大规模的反对浪潮,这让方应物松了一口气,不然他夹在中间很难办。
思其原因,大概有两点。一是汪太监这几年在京城还算低调,不像成化十三、十四年时候那样令人谈虎色变、闻风丧胆;
二是朝廷风气进一步堕落,士气不如从前了……思及此,方应物不由得轻轻一叹。
不过虽然没有见到汪芷的面,但汪太监差人给方应物送来一封密信。密信中只有寥寥几个字:“西苑之事,实由内阁刘而起”。
方应物不禁陷入了深思,难道尤知县陷害自己的事情不那么简单,另有深里原因?内阁刘肯定指的是次辅刘珝,按着密信的意思,自己被陷害这事是刘珝在幕后操纵?
刘珝为何要如此?若说单纯是为了旧怨,未免又有点生硬。方应物想来想去,想到了自己老泰山身上。
刘棉花年后就要结束丁忧回朝,正常情况下必然官复原职,继续为文渊阁大学士加尚书衔。
现在内阁三人,万首辅和彭华是同党,次辅刘珝以一敌二,过得比较艰苦。倘若与刘珝有旧怨、有心谋取次辅大位的刘棉花回朝,那刘珝就成了以一敌三,日子更不好过。
所以……方应物明白了,这刘次辅先挖坑陷害自己,然后将会指使吏部尚书尹旻卡住自己。等刘棉花回朝时,便可以拿自己来与老泰山讨价还价,进行利益交换,刘棉花不可能不在乎自己这个乘龙快婿,必然要做出一些妥协。
想至此处,方应物擦了擦汗。官场中果然艰险,清扫积雪这么一件小差事上,也能藏着这么大的杀机!
自己如果不是运气好,这次只怕不死也要掉三斤肉,以后任何小事都不可麻痹大意了!也难怪大兴县尤知县么没受到任何处罚,肯定是刘次辅出面向天子讨人情了。
忍!忍!忍!对此方应物一时也没什么好主意,只能暂时隐忍了。等自己的一条大腿上了位,再等自己的另一条大腿回朝!
这时候有家人来传话,“大老爷叫你回家,十万火急!”
父亲有什么着急事?近来没什么要紧大事罢?方应物满腹疑惑,不过父命难违,便钻进暖轿回家去也。
在书房里,詹事府左谕德兼翰林院侍读方清之不等儿子行礼,便抢先忧心忡忡地说:“林部郎被下诏狱了,据说性命难保!”
林部郎?方应物略一思忖,就知道说的是谁了,乃刑部员外郎林俊。这林俊与父亲是进士同年,意气又相投,往来兄弟相称,关系十分密切。
当初刚进京时,方应物便见到过这位林大人曾经要拉着方清之弹劾太后一家子,这很作死。幸亏他方应物使出乾坤大挪移,让林大人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方士李孜省身上。
再一思忖,方应物就隐隐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林俊林大人下诏狱,还是个记载不少的历史事件,当然林大人本人的声望也刷到爆了。
果然听父亲道:“林兄上疏,请陛下罢佛寺赈饥民、斩妖僧继晓、佞幸中贵梁芳以谢天下,言辞……恳切了些。遂有九天雷霆,林兄已然下了锦衣卫狱,拟为死罪。”
大概又是奏疏里的某些措辞触怒了宅男天子的敏感神经罢,方应物叹了口气。
这些科举里杀出来的成功者,在措辞用句方面不可能不精确,所以显然是不惜身家性命的故意为之。从这个角度,林大人的死谏成功了,引起了天子的杀机。
抬头看了看父亲,方应物突然感觉很欣慰,语重心长地说:“父亲大人居然主动与儿子来商议了……换做过往,父亲大人只怕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上疏营救并声援了罢?”
“……”方清之变了脸呵斥道:“只是看你素来刁钻,不晓得有没有其他法子!如若没有,为父自会上疏营救!”
方应物劝说道:“父亲大人还是注意一些,这些年来因为儿子升迁快速,父亲在天子眼里是深得君恩之人。这次如果话说得稍有不对付,那在天子眼里就是忘恩负义,必定引发天子更大的怒火。”
方清之质疑道:“难道你劝为父装聋作哑?那与当年的谢迁有何异哉?”
好罢,父亲大人果然有进步,方应物更欣慰了。若是从前的父亲大人,奉行君子不言人过的道理,不会在口头上随便提起谢迁的过错。
如此方应物解释道:“也不是装聋作哑,只是要讲究一些技巧,奏疏只提林俊本人性命而不谈其它杂事,然后随从大流上疏就是。”
方清之深深地失望了,“你的主意就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为父自有打算。”
“其实不待父亲出面,还有儿子啊!”方应物突然慷慨激昂起来:“林大……林叔父能言人所不敢言,慨然下狱赴死,实为吾辈效仿楷模!吾等晚辈,岂可没有仗义声援之人,儿子也当上疏支持!”
这是哪一出?方清之望着换脸如翻书的儿子,既莫名其妙又惊愕……半晌才问道:“难道你又想出风头了?”
方应物嘿嘿一笑,摩拳擦掌饱含深意地说:“儿为京县令,沉寂久矣,庙堂中人仿佛已经忘掉了我的锋芒,今次要叫小人们开开眼。”
忽然有点不服气,方清之忍不住冷哼一声,嘲讽道:“宛平方知县,你以为你是什么大人物?”
第四百六十九章 狠角色
见方应物昂首挺胸意气风发,而且就要辞别,方清之连忙叫道:“站住!”
“父亲还有何事要说?”方应物疑问道。方清之纠结片刻,貌似很不甘心地说:“你自己也想上疏声援,却为何要阻止为父?你可我不可,其道理何在?”
方应物理所当然地答道:“父亲大人与儿子当然不同了!父亲大人地位非常,动静太大,过犹不及!而且父亲目前稳字当头,只要熬过这几年,再升上一级,就可以开始准备入阁之事了!
儿子只是小小知县,胡言乱语几句也人微言轻,即便出了事故也还有父亲出面转圜!反正风头都是我方家的,肉也烂在锅里,父亲大人又何必计较是谁的!”
方应物说的未尝没有道理,父亲方清之目前是从五品,而大学士不加尚书、侍郎衔的话,也不过是正五品而已。
何况并不是一定要做大学士才能入阁,有的人就是加“入阁预机务”差遣先行入阁,积攒资历后再补授大学士。
方清之只要再进一步,就从理论上具备了入阁的资格,当然理论与现实之间还一段不知长短的路。所以现在当然要力求稳字,平平稳稳的度过这几年。
方清之还想说几句,但一想自己说得多了岂不真成了“为出风头斤斤计较”?他便只好骂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去罢!”
方应物行礼告辞,回到西院去逗弄两个几天不见的儿子不提,听了一夜“巴巴巴巴”叫声。
其实方应物还有一点没有对父亲说出来,他帮太后搞定了幼弟的事情,又帮着修了慈仁寺,也算是有恩于皇家。就算自己言辞稍微出格一点,那也是恩怨相抵,不会出现极端情况。但要是父亲出面,情况就不可测了。
十二月是朝廷一年当中最清闲的一个月,但成化十九年的十二月却因为刑部员外郎林俊下狱而多了几分喧闹。
林部郎眼看庙堂昏暗,凭借一腔正气忍无可忍的上疏言事。奏疏里影射天子为昏君,抨击天子敕封的国师继晓为妖僧,攻击天子的生活管家大太监梁芳为阉贼,并请斩继晓、梁芳以谢天下。
措辞之激烈,实为本朝所罕见,比当年方清之更胜一筹。这引起了天子空前的愤怒,因为对东厂不满,天子便下令由锦衣卫捉拿林俊下狱。
而锦衣卫镇抚司对林俊进行拷打之后,拟定为死罪,消息传了出来,朝野哗然。明眼人都看得出,锦衣卫哪敢随便判大臣死刑,这分明是天子真起了杀机,要诛杀林大人泄恨。
连方应物都很佩服,成化朝至今十九年,能惹得天子动杀机的大臣实在屈指可数,连自己外祖父王恕以刚直敢言烦人出名,也没逼得天子动杀机,只是将王老头外放了之。而这林俊林大人,偏生就有这个本事。
同时,林俊在狱中所做的一首诗流传了出来:抱病死将至,临刑命复传。老亲犹有赖,弱息不须怜。臣本比干后,君令虞舜前。尚方未赐死,感激向谁先。
感于林大人的忠义,朝廷有识之士纷纷上疏营救,议论林俊罪不及死。而负责奏疏传达的通政司也很配合,总是将这类奏疏集合起来优先送进宫中。
太监之首、司礼监掌印太监、人称内相的怀恩看到奏疏,长叹一声,亲自面见天子奏道:“杀林俊将失去百官之心,不可取也!奴婢不敢奉诏!”
天子大怒,手持砚台砸向怀恩。怀恩顿地号泣,被天子呵斥而出,后怀恩称病不出。
此后朝廷出现了短暂的失声,群臣纷纷感慨怀恩太监之耿直时,也只能叹道:“若连内相怀恩拼死进谏都解救不了林俊,还能如何是好?还能有谁站出来?”
就在这万马齐喑的时候,宛平县知县方应物的奏疏晃晃悠悠送进了通政司,仿佛是迟到了似的。
但迟到不意味着迟钝,方应物的奏疏内容传开后,满朝一片哗然,这实在是很劲爆!
方大人在奏疏里直言不讳道:“臣不知林部郎所言有何过错?妖僧继晓、内监梁芳诚然为祸国殃民之辈!臣在京师地面为亲民官,耳濡目染民间疾苦,深知僧道、近幸此辈为害久矣,与次辅刘珝之辈同列朝中三大蠹虫!
臣又闻刘珝窃据次辅高位,却以争权夺利为能、因私废公为荣,素以倾轧为常事,不思以心血报国恩!堪与僧道、近幸同为国之蠹虫!”
看到这封奏疏,朝野上下再一次失声,久久的失声……这个年轻人真他娘的敢说话!
群臣上疏营救林俊时,除了几个以敢言出名的大臣外,大都避免谈论具体问题的对错是非,只从忠言逆耳角度向天子议论林俊不该死。
当然这是一种避免引火烧身的自保策略,让自己不至于被正在气头上的天子所迁怒,实在无可厚非。
但方应物这封奏疏,却公然挑明了支持林俊,强烈抨击继晓、梁芳这些得势的佞幸小人。
而且更令人震骇的是,方应物不但抨击继晓、梁芳,还主动进一步扩大范围,把次辅刘珝拉了进来进行无差别攻击!甚至直接将刘次辅与继晓、梁芳并列为朝中三大蠹虫!
什么叫敢言,这才叫敢言!林俊也只是骂梁芳、继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