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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英却环顾四周道:“六年前,秋哥儿你就是在这里将苏州府几个很有名的年轻人逼到溃不成军,然后一战成名么?”
想想祝枝山、杨循吉这些历史名人正处在年轻时候,便被自己用金手指蹂躏的场面,方应物忍不住哈哈一笑,“俱往矣,不必提了!”
第五百零二章 故地重游(下)
随意环顾望江楼第三层,还真都是读书人,若不是读书人根本不会往三楼带,可谓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又加上此处地势很高、视野宽阔、景物上佳,而主人唐广德也热情,所以这儿极受读书人欢迎。能居高临下,把酒临风,激扬文字,吟风啸月,不亦快哉!
比如不远处,有一桌士子正在慷慨激昂地议论着什么——
“崔兄他们犯了事情,至今也没个章程,我看崔兄度日如年,真真愁杀人也!无论是杀是剐,总要给一个说法罢!”
“现在谁能给说法?他犯到的是钦差,钦差不发话,别人谁敢擅自处置?若重了轻了,不合了钦差心意,一状告到圣上面前,谁能吃得住?”
钦差?这两个字入了方应物耳朵,立刻叫方应物打起精神。他面上不动声色的看着窗外景色,但却全神贯注地细听那边说话。
“在下听说,那钦差方大人已经到了苏州城,大概住进公馆里。所以这几天肯定要有一个明明白白的处置了,只是不知道崔兄下场将会怎么样。”
“不用想了,崔贤弟他们下场好不了,说不定连功名都要丢掉!”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又是为何?”
“你道那钦差方大人是什么人?他向来仇视苏州人,六年前在苏州城所作所为就不提了,听说在朝廷里,王鏊王前辈也没少被他羞辱!这次崔贤弟犯到他手里,肯定要从重处罚!”
“说是钦差,其实就是朝廷派来刮地皮的!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当得了督粮钦差!”
“崔兄他们几个去拦船,也是抱着为民请命的心思,谁知道这姓方的竟然失足落水了,崔兄等人简直冤枉透顶!”
“这方大人与我们苏州人实在没什么交往,就算想找门路营救崔兄,只怕急切间也找不到。”
“找不到人情门路,我们就直接上!方大人不是住在公馆里么,总要从公馆出行的罢?到时候我们串联同窗,去拦街请命,他又能如何?他这种官员,敢无视民心、士气和公论么!”
“是极!只要叫的人多一点,那就法不责众!何况又是在陆地上,那钦差肯定不能再落水了!”
王英和方应石没有方应物命令,即使听得肚子要气炸,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按下火气嘀咕道:“这群读书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仗着脸皮和嘴巴死缠烂打,像是牛皮癣一样。”
方应物亦无语,这哪是读书人,简直就是拉帮结伙的文痞公害么!明明是崔乾等人企图拿自己这个钦差刷声望,只是自己不想配合戏弄了他们一把而已,他们却完全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仿佛人多声音大,就代表着道理!
但就一般而言,地方官员还真会畏惧这样成群结伙不讲理的读书人。方应物也意识到,自己这种不受欢迎的人物,来到苏州城必然要直面这些无法无天读书人的非难。
方应物忍不住苦笑几声,这一小撮人的议论,不见得是个别现象,很可能代表着一种思潮,因为江南地区读书人之间的串联是非常厉害的。
想至此处,方应物长叹一口气,有些事情容不得自己心慈手软,看来还是要搬出杀手锏来治理这些读书人了。
以狂狷为荣的读书人发起癫来,可谓是天不怕地不怕,但人都有弱点,他方应物不信,读书人真的什么都不怕!
拿定了主意,方应物便不再关注那桌的议论了。继续听下去的话,还说不定有多少不好听的话,只能是平白让自己不痛快。
然后他扭头对王英吩咐道:“你立刻去告知苏州府,就说本钦差身体不适,接风宴请延后三日!”
王英领命而去。这时候唐广德又从楼下上来了,“犬子尚在塾师那里,还得过一会儿才能到,老朽斗胆先来陪同方公子说话……”
方应物请唐广德坐下,然后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可知道,这知府李大人是什么时候到苏州府的?”
唐广德微微一愣,没想到方应物不谈风土人情,不谈诗词文学,不谈轶闻掌故,却先说起官府的事情。
这种话可不好接,但又不能不答……唐广德看了看周边,确定没外人注意到这边说话,这才低声答道:“如果没记错,李太守大约是成化十三、四年到苏州的,至今约摸六七年了。”
方应物吃惊道:“竟然在苏州做了这么久知府?看样子要做满三任九年了。”
唐广德摇头道:“非也非也,李太守刚到苏州时,是担任通判的,然后升为同知,然后再升为知府。”
方应物更惊奇了,“即便如此,从通判佐贰一直在本地升到正堂知府也很罕有,尤其还是苏州府。唐员外你见多识广,熟悉本地掌故,难道李府台有什么特异之处?”
唐广德解释道:“这不稀奇,以李太守的出身,做个知府绰绰有余。听说当年李太守是二甲进士出身,在刑部做到了员外郎,只不过那时候忤逆了权阉汪直,便从刑部员外郎贬谪为苏州府通判。”
汪直……方应物脸皮隐隐抽搐了一下,没想到还有这种因果。
成化十三、四年时,正是汪芷刚出道时候,也是最张扬无忌、嚣张跋扈的时候。甚至直接引发了朝堂大清洗,碾压一个刑部员外郎更是小菜一碟。只怕汪芷现在自己都不记得,当年修理过一个小小的员外郎。
难怪这李知府从通判原地不动的一直升到了知府,就凭他这二甲进士出身,又是从六部贬谪下来的,当知府的资格绰绰有余,也算是对他的一种补偿了。
前面这些八卦都是垫场,方应物又问道:“这李府台为人如何?在苏州府施政如何?”
唐广德斟酌片刻,才开口道:“当初听说李太守为人刚直,不然也不至于忤逆了权阉汪直……”
刚直?方应物对这个评价十分不可思议,上个月路过苏州府时虽然没有见面,那知府表现出的做派分明就是老滑头,哪点像是刚直?
不过唐广德又道:“只是到了苏州府后,李太守却显得平平常常,只能说周周到到而已,反正谁都不得罪,上下左右关系都处得很好。”
这还差不多……方应物脑补了一下,很可能是被打击过后,心性有所改变了罢。
第五百零三章 又被钦差坑了!
方应物心有所思,又与唐广德扯了几句,李知府的轮廓在他心中越来越明显,眉头越皱越紧。
年事已高,仕进无望,即将致仕,懒于政事,不得罪人,无功无过……放在二十一世纪,李府台就是标准的五十九岁干部啊!
问题是,他方应物还年轻,未来还长,在任上必须要做出点成绩,本年度连正税带补税,至少要保证苏松常三地向京师输送五百万石罢!但钱粮最重的苏州府李知府不积极配合,那就很麻烦了。
此时,唐广德的儿子唐寅从塾师那里赶过来了。虽然从利益角度,唐家父子对方应物委实没什么用处,但人活着不仅仅只有利益得失。作为一个闯入本时代的穿越客,谁不想见见唐伯虎?
唐广德连忙将自家儿子叫到方应物身前,先对着方应物说了几句好话,又叮嘱儿子仔细待客,然后又一步三回头的下楼去了。
方应物目送唐广德离去,然后对站在旁边的唐寅说:“令尊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好父亲,为了你费心不小。”
随后方应物随意发问起来,无非是所读何书?治何经典?又考了几个经义段子,然后出了几个对子。
其实这都是很套路化的谈话,长辈见到晚辈都是这样的。不过这么一圈问下来,方应物便感到自己像是四五十岁的中年大叔……
其实他才比眼前这位少年才子年长七岁啊,方钦差恍惚间忍不住产生了一个疑问,咱这辈子究竟有没有青春期?
此时的唐寅唐伯虎不过十五岁年纪,冠帽整整齐齐,身上衣衫剪裁得当。他恭恭敬敬地站在桌前,小心翼翼地回答着方应物的考校,没有半点跳脱和不耐,给人的印象颇为老成。
这一切看在方应物眼里,却感到说不出的怪异。他脑海中有无数种活跃在电视电影、小说文章里的唐伯虎,但那些唐伯虎形象却根本无法与起眼前这位唐寅重合起来。
唐伯虎不仅仅是一个历史名人,更成为了一种极其流行的文化符号,身上的性格标签或许是狂放不羁,或许是风流多情,但肯定没有循规蹈矩、一本正经这种词。
方应物稍有沉默,气氛略冷场,恰好此刻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方应物抬眼看去,见有两个唱曲的粉头上来招揽生意,皆生有六七分颜色,身段倒也袅娜。
方应物收回眼光,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唐寅这边。但却发现,小唐寅的目光也涣散了,虽然脸还朝着自己,但眼角已经偷偷瞥向那两个粉头,充满着好奇与渴望。
方应物不禁哑然失笑,唐伯虎就是唐伯虎,虽然眼下尚未成熟不够风骚,但心里还是有小闷骚的。
随即又恶趣味的想,是不是将那两个粉头招过来,好好调教一番小唐伯虎?说不定能提早十几年开发出风流才子的天赋。
不过方应物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真要这么干了实在误人子弟啊。望子成龙的唐广德员外到时候只怕要找自己拼命。
最后方应物慈祥地拍了拍唐寅的肩膀,老气横秋地说:“后生可畏,孺子可教也!本官这些年来也见过一些少年才子,你的天赋无出其右者,本官等着你金榜题名的一天,到时候再为你祝贺!”
小唐寅激动地说:“小子多谢大人赞誉激励,自当铭记在心,发奋进取!”
方应物瞧着唐寅那崇敬的眼神,暗暗想道,谁说“王霸之气一放,历史名人纳头便拜当小弟”不科学?如果现在自己要收唐寅当小弟,那绝对是纳头便拜。
可惜方应物不想找这个麻烦,只在望江楼白吃白喝了一顿,留下了墨宝,以及某种晦暗不明的暗示,然后就回到了公馆。
在公馆里,方应物提笔修书一封,密封好后盖上钦差关防,然后叫方应石送到急递铺去,然后再急递铺送往常州府。
另外方应物还发了钦差揭帖,送到苏州城里府学县学,勒令教官从严惩治崔乾等驾船围攻钦差的生员,一时间人心惶惶。不过具体要如何惩治,方钦差并没有表态,依旧让地方教官们拿捏不定。
再接下来的几天里,方钦差在公馆里修身养性、足不出户,同时打着贵恙在身的名头,拒绝了一切社交往来。
直到拖无可拖,府衙那边都快急眼时,方钦差才再次应下了邀请,确定去参加苏州府举办的接风公宴。
这将是钦差大人进驻苏州府后,第一次公开活动,第一次在公开场合露面,消息传出去后,很容易引起有心人关注。
公宴时间定在八月初二傍晚开始,到了这天,方应物简单用过午膳,并小憩片刻后,便打发王英去外面察看动静。
不多时,王英便急急忙忙地回报说:“外面确实聚集了一些读书人,有的在大门对面茶铺里,有的三五成群站在街边墙角处,加起来怕不得有二三十人。”
方应物忍不住骂了几句,“混账东西!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些读书人堵上瘾了么?犯错不知自省,动辄撒泼打赖,算什么读书人!”
王英对世故人情也有几分见解,无奈道:“也是秋哥儿你声威不足以震慑苏州府,若放在京城地面,谁敢如此?况且秋哥儿你过于年轻,在士子心中便少了几分威严。”
方应物冷哼一声,“自会有人收拾他们!不过本官要先礼后兵,你去传话给府衙,将此处情形尽快告知,让府衙和学校那边来处置,免得脸面难堪!”
王英得了吩咐,便去照做。一个多时辰后,王英返回公馆,向方应物回报说:“府衙那边答话说,这群读书人并无违法乱纪行为,不便硬行干涉。若胡乱猜疑强行驱赶,只怕要伤了士气,不利于朝廷收取士心。”
方应物冷笑几声,他早有预案,原本也没指望府衙能解决掉问题。之所以让王英跑一趟,无非是试探府衙的态度而已。
很明显,事实又一次证明,府衙确实对自己不大感冒,说不定还期待着看自己的热闹。
除掉任何地方官都不愿头顶上多出一个严厉督工的因素外,也许真是因为自己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