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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两份奏疏在几位阁臣中间传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次辅刘吉手上。与此同时,其他人各怀心思或者说不怀好意地看向刘吉。
刘棉花沉吟片刻,又重新看了一遍这两份奏疏,其中一份是苏州知府所上的:“府内近日传言,钦差方应物欲变乱祖宗成法,重税于民。当此流言四起之时,方应物不肯分辩明白,似有默认之意,欲以诡术图利,致府内人心不安,士民不能乐业。又,东南三吴之地,乃国家钱粮之根本也,当求稳为上,断然不可因人而乱……”
而另一份则是苏州府士绅联名所上的陈情表,由苏州府代为呈送,辗转送到内阁这里:“吾府向来重赋,去岁又经大水,正值人心板荡之际,生民无不祈望朝廷雨露恩泽。近闻钦差欲行苛政,实乃雪上加霜,乡间无不惊惧,唯恐钱粮不周便成束手就缚者……”
在每天多达上百的章疏里,这事说大不大,也就是地方官民告御状而已,文渊阁里诸公都是老手了,处置此类事情驾轻就熟,三言两语就能快刀斩乱麻地做出决断。
但这事说小也不小,因为涉及到钱粮重地苏州府。更敏感的是,当事人方应物是文渊阁里某人的女婿。
所以几位阁臣没人先说话了,实在没法快刀斩乱麻,便抱着后发制人或者看热闹的心思,齐齐瞅着刘棉花。
刘棉花反复看了两遍,这才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这封奏疏,先在我这里放一放,且容我深思熟虑一番。”
天子可以将奏疏扣在不放,这叫留中不发,是表示一种政治态度。而宰辅大臣自然也能暂时压着奏疏拖延一下,不过前提是不能耽误事情,否则就等着被围攻弹劾。
原来是想拖延时间么……其他阁臣在心里默默想了想,便暂时放下了方应物被弹劾此事。
这个坑,如果刘棉花愿意跳进去,他们很乐见其成。他们才不怕刘棉花拖延时间,这事不可能糊弄过去的,迟早要处理。
刘棉花有本事就一直拖到生了变故,到时候连带刘棉花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拖延时间也证明了刘棉花没有别的办法,但又不得不庇护自家女婿,所以才行此下策。
被刘棉花占去次辅之位的刘珝刘大学士冷笑几声,他非常期待刘棉花为女婿充当保护伞,故意压下弹劾奏疏拖延时机,最好再惹出什么乱子。到了那时,他刘珝就要好好修理一下刘棉花!
刘棉花面上双眉紧皱,但心中不以为意。他对别人的心思洞若观火,在这个局面下别人对自己不加劝阻,并默认自己压住奏疏,其实就是鼓励自己往坑里跳。
不过刘吉更明白,方应物这个坑还不一定是给谁挖的,反正不是他刘次辅……在自家女婿出京之前,就对自己交待过一些意见,今天暂时压下奏疏,只是按照先前交待办而已。
时间一晃,又过了半个多月。弹劾方应物的奏疏依旧在刘棉花这里压着,他好像忘了这回事,而别人自然也乐得糊涂,等着事情捂不住的那一天。
正在这时,又有一些章疏从苏州府那边呈送到内阁里。还是弹章,不过弹劾对象却换了人,这次是钦差采办太监王敬成了靶子。大抵是:王敬驻苏州惊扰百姓,掠取钱财,动辄千万,闹得怨声载道……
次辅刘吉阅过后,对其余阁臣笑道:“这些章疏,还是先放在我手里如何?想来诸君要卖我这个面子。”
众人斜视之,难道你刘棉花竟然连太监也要公然庇护么?就这些东西,在你手里能变出什么花来?
刘吉笑而不语,慢慢地收起了奏疏,说不定还真能变出花来。当夜在家里,刘吉奋笔疾书,亲自写了一份奏疏。
次日到了内阁,刘次辅将自己的奏疏盖上印记,准备作为密奏呈送到天子面前。然后他又拿出先前弹劾方应物和王敬的奏疏,一并装入匣中,作为自己密奏的附件,随着自己的密奏一并呈给天子。
将密奏交与文书房太监,刘棉花就算完成了方应物的交待,而下面就是听天由命了。
司礼监秉笔太监覃昌携带着今日需要御览的奏疏,在宫中戏台下面找到天子。
成化天子纵然不耐烦,但多年的惯性仍然让他拿起章疏,随便象征性的看几眼,批几个字。
当然先要看的是密疏,因为密疏所奏事情往往需要他这皇帝乾纲独断,不能依赖阁臣和司礼监辅助。
拆开次辅刘吉的密奏,天子扫了几眼,便若有所思,随后又拿起密奏所附带的几本章疏看起来。
放在最上面的,是苏州府官民弹劾太监王敬的奏疏。
但天子览过之后,脸色极其不悦,王敬就是他钦点派到东南去采办(敛财)的,这才几天功夫,苏州府便吱吱乱叫?
现在王敬也不过才搜罗了几万两银子,苏州府便喊得要死要活,也忒大惊小怪了!难道这些人不知道,王敬是替他这个皇帝办事的么?
放在下面的奏疏,是弹劾钦差大臣方应物的。
天子看完弹劾王敬的奏疏之后,心情极其不痛快,带着一股负面情绪继续看奏章。但却发现连方应物也在苏州府没能讨得了好,竟然被苏州府官民集体弹劾指责!
天子对此稍稍有些惊讶,在他印象里,方应物此人是极其清廉的,而且办事极其得力的,堪为循吏楷模!这样的人到了苏州府,怎么也受到当地官民的极力排斥?
至此天子忽然想起次辅刘吉密奏中的一句话——试看今日苏州府内,究竟是谁家之天下?
以清正闻名的方应物,被官民联名上疏非议;手脚可能不那么干净的中官,也被官民上疏弹劾——这苏州府究竟还想怎么样?难道还想自成一统,不许派遣钦差过去了吗?
忽然间,成化天子产生了莫名的恼怒,仿佛感到自己的脸面被挑衅了。恨恨地将奏疏摔在宝案上,对覃昌道:“朕居然不知,这苏州府里还是大明的天下吗!”
覃昌默然不语,任由天子发泄脾气。其后成化天子重新拿起刘棉花的密奏阅览,上面用口语很直白地写道:“老臣这个女婿,才干是有的,但因为年轻,或许压不住阵脚。先前任命他做钦差时,没有授予“便宜行事”之权,最近眼看要挺不住了,还望陛下大发善心,给他一个“便宜行事”的权力,也好让他能更好地为朝廷效力。”
便宜行事这项特权,重要钦差皆有。比如要害地方的督抚,有了这项许可,临阵用军法斩杀武官都是可以的。
但方应物这种年度性质的督粮钦差,属于钦差里比较不入流的一种,根本不需要全权节制官府军民,所以朝廷便没有授予方钦差便宜行事之权。
也正因为如此,苏州的府县官员才敢于与方应物抗争,钦差大臣有没有“便宜行事”四个字,这区别就太大了。
第五百一十七章 朝中有人好做官(下)
刘棉花的密奏里充满了浓浓的家长里短味道,就差直接明着说:我刘棉花就是想抬举自己女婿,求天子你发好心拉一把!
与那些文辞焕然的章疏比较,这封密奏和打滚卖萌没什么两样,若传了出去,必将有“不要脸”三个字为评价。但这就是刘棉花的精明之处,成化天子还真就吃这套。
今上不在意亲近臣下找自己要好处,也很乐得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满足近幸臣下的私欲,认为这样才是君臣共享太平的表现。
在内心深处,成化天子就喜欢这样家长里短的亲切说话,最讨厌的就是一本正经道德君子说教腔调。因为以帝王的标准来看,这位天子从来称不上明君,但却也不是一个坏人。
当然,刘棉花脸皮再厚,也万万不敢在公开的奏章里打滚卖萌,密奏和公开章疏是两回事。
不得不说,人的情绪是极其微妙的东西。假设成化天子只看到方应物这个文臣被攻击,不会有太多感触,甚至还会因为刘吉把这点小事搬弄到自己面前,从而心生厌烦。
但是看到帮自己敛财的亲信太监王敬被弹劾后,再看方应物被弹劾,这感觉便不一样了,略有点同仇敌忾的意思。
更重要的是,天子知道王敬肯定不占理,不好表态公开回护王敬,驳斥苏州府方面的言论。
正好在这时候,刘棉花的密奏给天子隐隐指出了出气的新方向——王敬不干净,但方应物可是受了委屈的清流啊!
有了刘棉花密奏为引子,天子的出气方向便都转嫁到方应物身上了,觉得给受了委屈的方应物一点补偿理所应当。
既然苏州府不识相,那按照次辅刘吉所言,抬举一下方应物,叫那边知道点厉害……心里有了计较,成化天子提笔在弹劾方应物的奏疏上批了几句。
及到次日,是早朝时间。天子御奉天门、登宝座,文武群臣自午门鱼贯而入,过金水桥列队。
舞拜山呼之后,六部象征性奏了几件事情,再礼仪性地宣布了几道豁免某地钱粮、册封某地藩王之类的诏书。如此算是君臣奏对完毕,这次平平常常的早朝便要结束了。
但在这时,忽然有御史扑在丹墀下,高声道:“臣监察御史左善,弹劾次辅刘吉压制言路,阻塞圣听!”
乏味的早朝快结束时,突然冒出个人拖延时间,是很招人烦的行为。但烦归烦,没有什么道理去阻拦,只得任由左御史继续发挥。
“臣听闻,近日苏州府有弹章上奏朝廷,但全在刘吉手里留住,至今不见票拟批复,此为堵塞言路、蒙蔽圣上之罪!”
前文提到过,言路畅通是大明朝一项不可动摇的政治正确,凡是有害言路畅通的,绝对都是罪行。
御史信心满满地弹劾次辅大学士,不明内情的大臣都以为要有好戏发生,迅速切换到了看戏模式。
可忽然间,面无表情的天子开了金口:“这些奏疏,朕已经看过了,勿复多言。”
既然天子表示已经看过奏疏,那就不存在堵塞言路、蒙蔽圣听之类的罪名了。左御史风闻言事弹劾阁老,自然是扑了一个空。
换成商相公之类的阁老,遇到这等事大概会一笑了之,不屑于斤斤计较,尽会显示风范气度。
但刘棉花绝不是这样的人,他可是睚眦必报的。当即也出列奏道:“臣留住奏疏半个月,只为核实事情,以防冤假,诚然易被外人所误解。
但内阁乃机密之地,阁臣预机务乃不可外传之密,臣不知左御史从何得知这些细节?还请陛下严查!”
见阁老发了话,天子便又下旨道:“着该院去查。”被刘次辅反戈一击,左善顿时面如土色,没想到自己如此轻易地栽了进去。
御史可以风闻言事,但不等于是可以与事实相反的诬告。今天他弹劾次辅刘吉,几乎就可以定性为诬告了。诬陷大臣的后果,最少也是贬低发配!
一场大戏原来只是一个小插曲,这左御史在刘次辅面前简直不堪一击,朝臣们对此未免有些失望。不由得深深感慨,不是每个六七品官员,都具备方应物那样战斗力的。
朝会散了后,阁老们回到文渊阁,刘珝忍不住质问刘棉花道:“那些奏疏陛下已经看过,莫非是你私下里呈送给陛下的?”
刘吉坦然承认道:“我有密疏进奏天子,顺便将这些弹章一起呈上了!”
刘珝故意脸上变色,当着万安和彭华的面怒斥道:“你竟敢不经内阁票拟,擅自将奏疏在私下里转呈陛下,这将内阁置于何地!”
刘吉勃然大怒,态度反而比刘珝更加激烈,将手指头指着刘珝的鼻子,气势汹汹地斥责道:“刘叔温!你何出此等无君无父之言!
不要忘记你近侍之臣的本分!吾辈只是秘书侍从之臣,难道陛下御览奏疏,一定要先经你手?”
骂战上升到这个高度,刘珝顿时哑口无言。内阁毕竟是内阁,不是真正的宰相,不具备宰相那种独立自专的权力,大明的制度设计上就不允许出现宰相。
按照大明太祖高皇帝设计的奏疏处理程序,理论上天下所有章疏应当由天子直接受理并下发,天子本身就兼任了宰相权力。
但在现实里,天子又不得不依靠内阁、司礼监协助处理,甚至是代为处理。这等于是将相权下放了,不过这只能说天子需要如此,并不是天子必须要如此。
若天子不经内阁,直接批了什么章疏,从程序上也挑不出什么理,只不过大多数天子并非工作狂,懒得事必躬亲而已。
所以说,刘棉花偷偷将奏疏直接呈送给天子看,并被天子亲笔批红发回内阁,那是刘棉花的本事,程序上并不违规。
至于将弹劾天子亲信太监王敬的奏疏和弹劾方应物的奏疏混在一起,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