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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独身了两个月的方应物蠢蠢欲动。忽然这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些许嘈杂声音,打断了方钦差的遐思,但是却又听不真切,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于是方应物便扭头对方应石喝道:“去打探回报,看是怎么一回事!”
方应石领命而去,没过多久便匆匆忙忙地回来,远远地对方应物叫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前面守门的杂役禀报说,大门外来了好多人,一时间数目数不清!”
已经冷清多时的方钦差下意识地居然有几分小激动,这日子快淡出鸟了,可算有热闹看了!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这只怕是自己的麻烦,这样的热闹还是不要有为好。
带着一干手下护身,方大钦差急急忙忙地来到前庭。到了这里就很明显了,外面不是人声鼎沸也差不多了,嗡嗡嗡的杂音不住地往耳朵里灌。但混在一起后,却又听不清楚外面人说些什么。
守门的杂役迅速过来见礼,请示道:“老爷是否要开门瞧瞧外面?”
“不开门,搬一座梯子来!”方应物指示道。还是谨慎为好!鬼知道外面是什么人,万一打开了大门,他们便借势冲进公馆该怎么办?
杂役搬来梯子,在方应物的指挥下,绕着围墙找了个有树荫遮挡的隐蔽处,并架好梯子。然后方应物亲自爬着梯子,登上墙头,探头举目向外望去。
却见公馆大门外面聚集了百十人,从上面望下去,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头,将对面水道与公馆大门之间的空地塞得满满,彼此之间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神态各异。
再细看,这百十人里多有穿绸缎者,身边都有长随小厮侍候着,绝不像是穷苦百姓。
一时间方大钦差莫名其妙,以他的精明也想不出这样一些人堵在自己门前作甚。
如果是酷爱鼓噪闹事的读书人,或者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人民群众,那都好理解。一群看起来像是富家翁的,聚集在这里图得什么?难道他们不惜命,不怕自己这钦差手起刀落?
出于自己形象考虑,方应物从梯子上下来,随便指了一个随员,下令道:“你上去喊话,问问他们来此有何贵干!”
那随员便上去喊道:“尔等刁民不务正业,因何胆敢围聚钦差门前?还不速速散了!”
只听得外面嗡嗡嗡的声音陡然静了一静,然后变成了喧哗,巨大声浪瞬间从墙那边翻越进了墙这边。不用墙头随员转达,方大钦差也听都清了。
“我等遭受权阉逼迫,已然走投无路,求钦差老爷可怜收留!”
“我愿出价一百两,只租公馆三间房舍,多得都算孝敬钦差老爷!”
“家中罹难,无处伸冤,求钦差老爷为民做主,小的必然树长生牌位世代供奉!”
“我乃唐员外亲戚,特意来拜访唐员外的,求钦差老爷开恩放进哪!”
“今日钦差老爷放我进门,立刻奉上三百两!”
一句句的喊叫声传进耳朵里,方应物与一干手下面面相觑,这钦差公馆什么时候变成避难所了?
要照这价格,全都放进来,岂不立刻上万白银到手?钦差和他们的随从忍不住感慨道:苏州有钱人真多……
要知道,这年头一名熟练工人一年也才一二十两的工薪,而几十两便足以在苏州城置办相当不错的宅院了。肯花几百两进公馆门的,那得被逼到什么地步了?
面对攫取暴利的冲击,方应物狠狠摇了摇头,把光芒闪闪的银元宝从脑海中扔出去。不,这不是钱的问题,钦差乃朝廷天使,代表的是朝廷脸面,公馆驻地就是朝廷分舵,体面问题怎么能用钱来衡量!
这时候趁机发民难财,那他方大钦差与采办太监王公公有什么两样?
好罢,公馆占地只有这么大,即便方大钦差有心收留这么多人,那也没这么多地方容纳可能会拖家带口的数百人啊……
墙头上的随员得到钦差大人的新指令,便又开口对着外面人群叫道:“尔等皆苏州府人也,如有所求,应赴地方有司请求!
府县各衙门身负守土亲民之责,自会衡量尔等请求!钦差本非亲民之官,尔等又何故来公馆骚扰?”
有个老者上前一步,走到墙根下高呼道:“这位老爷有所不知,我等皆已去过府衙!
府尊亲自出面对我等解释道:知府只是地方官,职责有限,对奉诏太监恶行莫可奈何。但他已然冒险将采办太监搜刮地方之事上奏朝廷,为本府百姓讨一条生路。除此之外,府衙实在有愧于民,别无他法!
但府尊又说,苏州城里还有另一个方钦差,也是奉有朝廷诏旨的。以钦差大臣对钦差太监,不像地方这般受拘束,我等可赴公馆请方钦差做主!实在不行,还可进公馆避祸。”
听明白前因后果,方大钦差登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忍不住破口咒骂道:“这混账老匹夫,该杀!该杀!这种政客成事不足坏事有余,全都该杀!”
这些年,他方应物见过不知多少官员政客了,这李知府未必是最无耻的一个,但绝对是最令人恶心的一个!李知府只管把人往自己这里一推了之,完全就是不考虑后果的做法!
朝廷设百官各司其职,遇到硬点子后半点担当都没有,还要他这个亲民官作甚?自己只是督粮的钦差,不是受理民事的巡按巡抚,有什么权限为民做主?
至于什么冒险上奏朝廷,都是扯淡放屁,还不是被他方应物逼着去上疏的!
骂完李知府,方应物紧紧地皱起眉头。人群都已经涌到了公馆门前求救,场面沸沸扬扬的。自己能像李知府一样,可以彻底不负责任地当作没看到么?
更让方应物无语的是,自己一直善于裹挟民意,但今天却被民意裹挟了。难怪唐朝太宗说,民如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不愧是圣君的至理名言,自己时至今日才悟透了真正含义!
但是如果要插手此事,那就是挑旗子与采办太监做对了。方应物虽然不怕太监,但这并非他本意,至少不是当前权力有限情况下的本意。
方应物无奈地叹一口气,莫非这就是士林清流和腌臜太监之间的宿命?就算本意不想对敌,也有人起哄架秧子造出情势逼得对敌?
第五百二十章 钦差财神
方应物心里想了又想,忍不住将随员从墙头上喊下来,自己亲自手脚并用地登梯而上。
爬到了墙头,探头探脑地向外面看去,却见不知多少人都拥挤在墙外面,齐刷刷地仰着头朝自己这边张望。
方大钦差居高临下,瞧着一张张表情各异但都充满着恳求的脸,心里越发犹疑不定。
如果换在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点,他说不定要心中窃喜——这哪是一个个人、一张张脸?这就是一个个声望提款机啊,还是主动送上门的!
作为放眼整个成化朝,都能排进前五名的声望刷子,如果时机合适的话,方应物断然不肯错过一切增加声望的机会。
但眼下这个情况委实令方大钦差纠结万分,这么多人都求到了自家门前,不插手于情于理说不过去,不合自己的身份和形象。
若传回京师朝廷,自己辛辛苦苦多年打拼出来的名声岂不要损失惨重?面对此情此景,都不敢伸张正义,还谈什么方青天?
最重要的是,插手此事也算救人于水火中,有利于在本地树立自己的威信和号召力,将来再启动钱粮事务时,有了支撑点。
当初接下这个钦差任务时,就考虑过用采办太监来当契机。但要插手,也不是没有问题。
一是有越权嫌疑,自己只是负责督粮,没有被授予其他权力。如果插手到这事里,既越了地方的权,又越了采办太监的权,即便叫好也不叫座,打起御前官司未必占理。
二是自己对采办太监缺乏手段可用,未免有心无力。对方手下有上百凶恶爪牙,自己只有十来个随员杂役,就是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手段,也打不过对方。
三是靠山援手们太远。父亲、老泰山、秘密情妇在京师,便宜外祖父在南京,在苏州府本地指望不上任何助拳。
每每想至此处,感到束手束脚的方大钦差忍不住仰天长叹!自己这个钦差还是有点弱,但平民百姓们却分不清这么多,以为所有钦差都跟戏文里似的王霸之气四溢,对自己的期待值也太高了!
一时间,方大钦差恨不能天上掉下个尚方宝剑、王命旗牌让他大杀四方地爽一爽!
他含辛茹苦地装委屈,并想方设法拉上采办太监一起被弹劾,在天子面前营造举步维艰的悲情形象,不就是为了从天子那里多讨要点权限么!
不过方大钦差还是很清醒的,暗暗提醒自己不要意淫过度了。尚方宝剑和王命旗牌不敢想,能给个“便宜行事”,那闪转腾挪的余地就大多了,理论上干什么都可以归拢到“便宜行事”的范畴里。
还是抛弃不切实际的幻想,回归到现实当中来罢!
方大钦差忽然发现还有一点险些被忽略了,前段时间自己刚被苏州人搞了一道,二三十名士绅联名上书参他一本。然后今天他若出手相助,是不是显得太贱了点?子曾经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无论如何,先将脸面找回来再说……想至此处,方应物开口道:“约莫半月多之前,曾有地方父老耆宿联名弹劾钦差。不知今日尔等之中,可有当时署名之人?”
墙外众人忽地安静了下来,想起这事不由得略略难堪。之前看到方钦差仿佛要大张旗鼓的样子,一时间便满城传言纷纷,又有知府大老爷牵头,有些人便受了鼓动一起联名上书。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弹劾就弹劾了,方钦差难道还能与全城缙绅作对?谁知道后面又来了个真正狠辣的太监,几乎毫无下限的荼毒生灵,现在本地人反过头来还得指望方钦差大发善心,去阻止一下采办太监……
方应物重重咳嗽一声,站在墙头再次开口道:“再说一句,若人群里有当时署名之人,请自动离开,本官保证不打死你!”
片刻之后,却见有个身着紫绸的胖子,带着两个长随,灰溜溜地从人群里走出来,转身离开了公馆门前。
哟?还真有?方应物对此小小的惊讶了一下。他本来就是想过一把嘴瘾,在这里将立场摆明,在本地人面前找回一点场子。
所以他内心里,根本没指望眼前这拨急着求救的人中,真有当时在陈情表上署名之人。
其一,苏州府富家大户多了,数不胜数,哪有那么多重合;其次,当初能被苏州府衙请过去的士绅代表,都是有地位和名望的,王太监也不会傻到上来先对这批人动手罢?
不过却不料还真有一个浑水摸鱼的,这时候居然还能跑来向自己求救,品格有够无耻,方应物不由得感慨几声。
老鼠屎被从汤里挑出来了,其余众人便又一起满含期待地仰望方钦差,而墙头上的方应物则有一种被逼上梁山的悲壮感觉。
又是一番沉吟之后,方钦差高声道:“尔等之情状,本官已然知晓,不过有几句话要说在前面,好教尔等得知。
第一,眼下本官是督粮钦差,职责并非民事,因而不会去找采办太监顶撞,也不能升堂断案纾解民冤。第二,本公馆乃是钦差驻地,相当于衙门所在,事关朝廷体统,断不可放任尔等进门避祸。”
墙外众人等了半晌,却只等来这似是而非的话,听起来与知府那边的说辞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方应物接着又说:“本官再说一句话,本官能力有限,信不过本官的,最好就此走人。”
有的人便暗暗琢磨道,这是方钦差故意示弱想把众人骗走?看来方钦差确实也不想出手揽事上身。
如此三三两两走了不少,或许是信不过方应物,或许是事态不那么紧急,还不至于火烧眉毛的病急乱投医。公馆大门外的人群顿时少了一小半。
总是站在墙头说话不太雅观,方应物便沿着梯子下来,将唐广德叫过来,低声吩咐道:“本官有几句话,不便由本官来讲,你去对众人分说。你是本地人,他们应该信得过你。”
唐广德得了吩咐后,方应物便下令将公馆大门打开,放了众人进前庭。而他自己则去了内院,并不直接与外人相见,只让唐广德负责说话。
而唐广德站在前堂月台上时,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道道充满着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在这人人自危的时刻,苏州府里还有哪里更加安全?如唐员外这般,能全家躲进公馆里,是何等的幸福。
唐广德按捺住自己的庆幸心思,对众人道:“在下唐广德,乃是阊门外望江楼的东家,近日同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