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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3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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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何况他发现即便君臣如此疏远,朝政也能运转,无非就是全靠公文沟通后效率低一点,但换得自己耳根清净了。所幸如今四海承平,除了每年总有地方发生些灾荒之外没有大事。

    总而言之,成化天子就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但又不愿意被别人议论的心理,方应物把这叫鸵鸟心态。所以天子下旨召见方应物后,很反感大臣大惊小怪地扎堆议论,似乎显得他以前多么不尽责似的。

    天子是个颇为情绪化的人,方应物眼瞅着天子被梁芳稍加拨弄,便生了厌烦心,便觉得自己不能再哑口无言了,于是上前对天子奏道:“情况并非如同梁芳所言……”

    梁芳笑嘻嘻地打断了方应物,“莫非我所言都是假的?你想弹劾我欺君?”

    方应物没有被梁芳所干扰,他知道现在的重点在哪里,所以并不答理梁芳,仍然对天子说:“陛下有所不知,当时诸公纷至沓来,臣家中高朋满座熙熙攘攘,确实也是为了臣被陛下召见而来。”

    随后方应物又停顿半晌,最后仿佛很纠结地说:“若要臣如实说,就是诸公想念陛下天颜,朝会之上亦是咫尺天涯,很多大臣连陛下样貌都不清楚。

    听说宫中画像甚多,有忠君之人托臣斗胆向陛下讨要一二,索回家中观摩供奉,没想到倒是让梁公公有所误会了!”

    成化天子很喜欢艺术,本人也非常精通书画,宫中也养了一批书画手,时常做人物画像。

    听到方应物主动提起绘画的话题,天子心情不知不觉愉快了不少,他喜欢这个话题,别人想索画也是一种认可。终于开金口道:“准了,朕要赐你两幅,且拿回去赏看。如若有好题诗,可呈进宫来。”

    方应物连忙跪拜:“谢陛下恩典,臣无以为报,唯有肝脑涂地。”

    这样都行?梁芳心中颇为不爽,本来已经挑起了天子的厌恶情绪,结果被方应物又轻描淡写地化解掉了。

    今天他本该去外面督工,但为了方应物便特意留在天子身边。到目前为止两次出手,一次是拿方应物来得迟来说事,企图借此惹出不满;又一次是用“私下议论”来挑起天子的反感,只要让天子对方应物生出厌烦,那就达到目的了。

    但却没料到方应物应对娴熟,完全不像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讲了一个笑话,要了一次画,就全部解决掉。

    不过梁公公不爽归不爽,但并不气馁。前面都是开胃菜,试探一下初次见面的方应物而已,杀手锏还在后面没有用出来。

 第五百八十六章 唇枪舌剑(下)

    见天子仍然没有主动说些什么的意思,梁芳便又开口对天子道:“外间皆传方大人乃是刚正之人,奴婢如今见了真人,才知道传言不可信。眼前这方大人在皇爷面前摇尾乞怜,哪有铁骨铮铮的模样?”

    又来了……方应物忍不住心头一紧。梁芳这话不同于刚才的直白,暗藏好几种玄机。一是激起他的情绪,二是制造君臣之间的对立气氛。

    第三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相当于制造舆论。周围这么多耳朵听着,君臣相见的细节必定要被传出去。

    如果梁芳这句话传开,那他方应物成什么形象了?十几年前那次君臣相见时,太监们传了一句“只知道山呼万岁”,便把几位阁老贬成万岁阁老了;而今天稍有不慎,自己又要重蹈旧辙。

    无论如何也该先将眼前这关过去,方应物组织着语言,喝道:“梁芳!你蓄意挑拨君臣和睦,到底居心何在?难道你眼里就看不得君臣相得,唯恐天下不乱么?真乃无耻奸邪也!”

    天子也觉得梁芳说话有些过分,他本性终究是喜欢“一团和气”,不喜欢吵架的,轻轻咳嗽了一声以示警告。

    梁芳却又道:“奴婢只是看不惯这等表里不一的人而已!方应物表面正气凛然,背地里也同样鬼鬼祟祟?据奴婢所知,方应物与某内监往来密切,堪称是攻守同盟,却仍然以清流正人自诩,简直笑死人也!”

    天子一直很随意地听着梁芳与方应物对答,但此时梁芳所言终于引起了天子的特别关注,侧头垂询道:“此人为谁?”

    天子问得虽然言简意赅,但意思也很明确,就是要知道梁芳嘴里这个与方应物勾结的内监到底是谁。而方应物隐隐有不妙预感,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上。

    梁芳扫了方应物一样,这才答道:“东厂汪直!”

    方应物在旁边听到,宛如晴天霹雳,忍不住心神大震!他与汪芷的秘密关系,难道已经被梁芳所探知?若是如此,他竭力打造的稳固根基便要出现崩盘迹象了,无论个人形象还是权力根底,全都要推倒重来。

    亏得多年修炼有为,方应物虽然心里已经剧烈跳动,但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只是满脸惊讶,佯装不明所以。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故而只能借着惊讶拖延时间。

    这边天子皱起了眉头,又问道:“你可有什么实证?”梁芳又答道:“奴婢手里并无实证,只是所见所闻一些事情后的猜测和推断而已,皇爷大可不信。”

    方应物几乎要倾倒,这梁芳毫无实据全是猜测,还敢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来,也真是绝了。

    但又不得不承认,梁芳这样不是没有效果,他不用真的去证明什么,只要挑起听众一丝疑心就足够了。再说如果没证据还强行装作有证据,弄不好就是欺君之罪。

    从另一方面还可以看出,梁芳在天子面前确实得宠,以至于说话竟然可以如此随意!这让方应物不能不加倍的警惕和小心。

    此时不能再装傻观望了,方应物连忙“哈哈”大笑几声,“梁公公当真会说笑话!”

    又上前一步,奋力抢过梁芳的话头,对天子奏道:“臣与厂督汪直确是相识多年,昔年在边塞时便与汪直打过交道。

    彼时强敌在侧,齐心合力一致对外才是正理,哪有太监与文臣武将的区分?难道臣与汪直为了表现不同,故意要彼此内讧?

    至于到了京师之后,说臣与汪直勾结更是无稽之谈,这样的谣言完全不可信,臣不屑置辩!”

    梁芳追问道:“是不屑还是不能?莫非你方大人从东厂受益的时候还少了?就我所感觉,仿佛东厂处处都在协助你,这难道都是巧合不成?”

    方应物冷哼一声,继续对天子辩解道:“梁芳所言,实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别的不提,只说近日的事情,若汪直与臣彼此为同党,当初王敬之死沸沸扬扬时,明明年前便可以洗清冤屈,但汪直怎会拖延查明事实的奏疏,让臣继续陷于不白之冤?

    若汪直与臣为同党,明知臣回京之后面临复杂情势,为何还要远赴边关,不在京城坐镇协助微臣?

    若汪直与臣为同党,那臣今日要进宫面圣,汪直为何不能进宫像梁芳一般随侍左右,然后助臣一臂之力?遇到面圣这样大的事情,汪直还不出现,任由臣被梁芳折辱,又哪里像是盟友了?”

    梁芳一时间哑口无言,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如果一定要指责汪直与方应物互相勾结,但说起近期的事情,却又从理论上说不通。汪直让方应物陷入了麻烦,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时候连个面都不露,哪里像是勾结起来?

    最后方应物硬邦邦地对天子奏道:“梁芳此言,莫须有而已!”

    朱见深微微点头,表示采信了方应物的说法,暂时平息了争论。但是真正心中所想谁也不知,朱见深毕竟做了二十年天子,纵然不大成器,但也有他的城府。

    方应物说罢感到额头上冒出了几滴汗,但为避免君前失仪,或者说为了避免被别人看出心虚,硬是忍住没有伸手去擦拭。

    真是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汪芷给自己惹了麻烦,又心虚地躲出京去,叫自己屡屡难受不已。却不料她这种表现,在今天面圣时成了挡箭牌,堵住了梁芳的嘴。若汪芷这段时间对自己鼎力相助,那今天可就有嘴也难说清了。

    不过经此一遭,今后与汪芷的往来和关系必须要加倍谨慎了,说不定还要另行想法子。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还是先看紧眼下关口再说。

    梁芳嘴角噙着几丝冷笑,这是第三板斧,仿佛依旧没有奏效。不过没关系,连续三板斧下去,足够让方应物费心费神、疲于奔命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方应物越连续招架下去,越容易出问题,等到最后出手时才好一招致命。

 第五百八十七章 黑材料

    此时气氛隐隐然有些诡异起来——天子仍旧不说话仿佛有点神游天外的意思,在场人中也只有他敢随便走神了。

    梁芳则是胸有成竹地连连冷笑,好像完全不在意方才连连进献谗言失败;而方应物毫无反击,只望着梁芳若有所思,似乎期待着什么。

    不知道这算是沉默的诡异,还是诡异的沉默,反正其他人皆不敢随意插嘴了。在宫里混的若连这点眼色都没有,早被吃得渣都不剩了。

    只是有人作为旁观者,隐隐觉得方应物今天表现有点不正常的软弱。这方应物到目前为止只是被动抵挡,完全没有任何反击,这不太像是方应物的脾气。

    如果换做往常时候,方应物早就毫不客气地反戈一击了。按说方应物根本没有必要过于害怕梁芳,梁芳虽然是权阉,但也不是一手遮天的存在,方应物不至于畏之如虎。

    其实静默时间只有短短的片刻,可是大部分人却感到很漫长,最终又是梁芳再次开口打破。他面朝天子,叩首拜道:“陛下!”

    敏感的人立即收起遐思,聚精会神地关注梁公公,他们知道关键时候来了!宫中太监一般都称呼天子为皇爷,亲热程度有别于外朝大臣,而梁芳此刻却郑重其事地以“陛下”相称,显得格外不同寻常。

    “嗯?”朱见深也觉察到异常,不免回过神来,好奇地盯着梁芳。

    “奴婢不知陛下召见方应物所为何事,但奴婢只知方应物此人秉性阴险、居心叵测、内怀诡诈、无君无父,万万不可轻信也!”

    朱见深又问道:“你因何出此言?”

    “因为奴婢近来听说了几件事情!”梁芳继续奏道:“其一,方应物当初在宛平县时,曾经公然议论陛下玉音口吃,多有讥讽之意!”

    朱见深脸色陡然涨红,“可,可有此事?”

    梁芳斩钉截铁地答道:“连县中一个叫张贵的衙役都知道,陛下在早朝回答群臣进奏,开口说‘是’这个字时吃力非常!

    如果不是方应物宣扬议论,小小的衙役怎会知道玉音如何?他本人也承认是从方应物口中得知的!”

    天子在早朝时,大臣进奏完毕后按照惯例一般都要答“是”或者“知道了”,但就是这两种答话,对口吃的今上而言不啻为苦差事,尤其是在千百人面前结巴一下的时候。

    周围太监们听到这里,便觉方应物若被咬死,这关就不好过了!在外面随便议论天子的生理毛病,天子不发火才怪!

    梁芳准备极其充足,不等方应物有所辩解,仍然在滔滔不绝地进奏:“其二,方应物在宛平县时,宫里在县里商家召买所用什物,有方应物一力作梗,所花费比往常要多一半。原先十万两能办下的事情,现在则要花费十五万两。

    然后县里商家将多赚到的银子又分出来献给方应物,三年积累下来大概有数万两之多,与此同时他还赚到了青天名声!”

    周围太监又忍不住吐槽几句,如果梁公公所言属实,那这方大人真是生财有道。靠着刚正的名望帮着商户从宫里多要银子,然后又从商户这里收钱,这就等于是间接黑了宫里的银子。

    梁芳说完之后,得意地扫了方应物一眼。他当然知道方应物不好对付,如果三言两语就能将方应物击倒,那方应物根本熬不到今天。

    前面的三板斧与其说是出手攻击,不如说是诱敌深入,消磨方应物的力气,让方应物想尽办法疲于应付并等着方应物黔驴技穷。

    当然梁公公不知道,方应物与汪直互相勾结才是方应物真正的死穴,但却只被他当成了扰乱方应物的手段。

    大概是因为他并没有实证,自己也不大能确定,只是有些捕风捉影的猜想。不然的话,抓住这一点死死咬住不放,方应物说不定真会露出马脚。可惜梁公公大题小作,错过了最佳的题材。

    闲话不提,而梁公公自觉现在时机已到,就该抛出最有分量的指控了,力求将方应物一举击倒。只要真正挑起了天子发自内心的愤怒,貌似强横的方应物不过就是土鸡瓦犬而已!

    而周围其他太监都是能随驾的,自然很清楚天子的秉性。天子此人内方外圆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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