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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在怒气填膺的状态下,种种义正词严的场面话脱口而出,但狠话终究只是狠话,只能用来表明立场,却不能解决问题——做了将七年词林官,方清之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对方清之这个讲官先生而言,初步选择无非是两种:要么是对太子失德视而不见,将今日之事轻轻忘掉,掩盖太子的过失,但这样做违背本性,不是君子和良师所为也。
要么就是按规矩办事,正正经经地训诫太子,那就肯定免不了要让别人知道了——正常情况下自然应该如此做,但是当前局势敏感,天子已经起了废立之心,太子一旦出现问题,那将陷入极其不利的处境。
而方清之作为正统王道的清流大臣,从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礼法出发,肯定要力挺太子朱祐樘,反对因为天子个人好恶另立皇子的,更不想眼睁睁看着太子有过错被天子捉住。
这就是理想和现实的冲突,每个人在人生当中都会遇到,而且不止遇到一次。选择理想是赌博,选择现实是庸俗,这是个问题。
大多数人遇到这种境地,最终的选择大都是折中。方清之叹息道:“既然东宫有悔过之心,臣觉得今日之事不必奏报天子了,也不必转告内阁,只需依照规矩转告另几位讲官知晓即可,想来不会外传。”
方清之这样做,既避免自己私相授受、包庇太子的嫌疑,也不至于扩散得太厉害。东宫讲官天然与太子是休戚与共的同一阵营,自然不会与太子过于较劲。
以方清之的为人,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方应物忍不住嘀咕几声,父亲大人的头脑还是有点死板,能不能不要总是盯着太子本身?
父亲大人和太子之间本是同阵营的,遇到内部矛盾暂时无法解决时候,要果断将矛盾转移才是!
故而方应物又一次从父亲背后站了出来,别有用心地指着太子侧后方的中年太监骂道:“东宫向来以纯良著称,中外有口皆碑!今日却起居无状,大失德行,想必是因为受你们这些身边奸贼所引诱!”
那中年太监姓苗,是太子身边的近侍之一,太子也要称一声苗大伴的。方才他被太子喝止了,其实心里并不服气,仍然别有心思。看到太子与方清之仿佛要妥协,正琢磨着怎么去坏事,但又缺乏足够的借口。
最一开始的出口大骂,还可以视为乍然遭遇后的激情反应,与对面方清之义正词严讲大道理一个性质。现在眼瞅着事态朝着息事宁人方向发展,若还要去故意搅闹,那就显得有点不合时宜了。
此刻听到方应物再次出阵叫骂,苗公公的心情别提多么兴奋了,简直就是刚打瞌睡便有人送上了枕头。他可不怕对骂,更不怕事情闹大。
蠢货,真以为有理就敢声高么,叫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苗大伴先在心里骂了一句,立刻又趁机跳出来,对朱祐樘道:“太子何必委屈自己!君臣有上下之分,方学士携带他人擅闯太子寝殿,理当先行治罪,然后再论其余!”
朱祐樘犹疑道:“苗大伴……”苗公公很是忠心耿耿地叫道:“明明彼辈有罪在先,却敢对太子妄加非议,老奴死也不愿见太子委屈自己!”
方清之回头望了一眼儿子,到底什么时候亮出来头,只能让儿子自己来决定,他是无法插手的。
蠢货,以为将事情闹大后,你就有好果子吃了?方应物心中想道,立刻摩拳擦掌地指着苗公公挑衅道:“你这奸贼,还敢蛊惑太子,欲借此为己脱罪乎?其心可诛!”
苗公公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你也休要顾左右而言他,言语之间躲躲藏藏不敢坦诚己罪,算什么正人君子,笑掉大牙!我倒要再问一句,你们父子擅闯后殿,究竟认不认罪?”
两人一来二去,越骂越火,气氛陡然重新紧张起来。方清之夹在中间,顶着苗公公的口水,心中极度不爽。
再加上他侍班东宫,经常见到苗公公,但对其多有鄙视,此时按捺不住开口道:“既然你认定我父子有擅闯禁地的罪名,那我便认了又如何?”
认了?苗公公微微一愣,方应物肯定应该是无理搅三分,怎么他父亲突然会认下罪来?
别说苗公公,连方应物都为父亲突然插嘴愣住了,却又见方清之冷笑道:“本官就算在此认了罪,苗公公又打算如何治罪啊?本官愿闻其详!”
这……苗公公顿时卡了壳,他们这样的太监自然没有捉拿外臣的权力,可就是太子本人也断然没有处置大臣的权力。
苗公公做能做的,好像就只能是仗势将方家父子扭送“有司衙门”。除非方家父子在闯宫时被侍卫抓了什么现行,或许还能果断“处置”一下。
此刻冷了场,作为冷场帝,方清之还微微有些自得,谁让自己一出马便将局面重新稳住了。那几句话也是模仿儿子的一些言谈,果然很有效果,噎死人不偿命啊!
当然对太子而言,处置方清之肯定要惊动天子,除非万分不得已,绝对不能如此。他无可奈何的转头对苗公公道:“苗大伴且宽心,此事还是算了。”
算你个头!苗公公在心里大骂方清之,好不容易与方应物吵了起来,这方清之插什么嘴!
至于方应物也很无语,要不是方清之是自家父亲,他就忍不住要上去骂了。费心思与对面重新吵了起来,正要大干一场,又被父亲给泼下去了……
第五百九十六章 讲义气的少年……
苗公公和方应物这互相叫骂了半天的双方,此时心情居然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他们一个站在太子身后,一个站在父亲身后,下意识地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感觉到了什么。
方应物对苗公公行为理解得比较透彻,猜测苗公公背后另有别人指使,所以才不肯安分,憋着劲要大闹。
但苗公公则忽然对方应物起了疑心,作为混进宫中还能混得不错的人,苗公公并不缺乏警惕心。刚才苗公公没有注意到,现在回想起来,忽然觉得方应物仿佛也有点煽风点火的架势,与自家如出一辙。
他苗大伴这样做是有目的的,可方应物这样做又图的是什么?苗公公忽然想起来一桩事,这方应物今日该奉旨进宫面圣,又眼下看这时间,应当是君臣奏答结束了。
至于方应物为何出现这里?苗公公想来想去,唯一的解释就是,方应物从陛下那里退下来后,在宫里遇到了父亲方清之,便又想凭借方清之东宫讲官的身份,来文华殿这里拜见太子,以图将来晋身之阶。
太子就是未来的天子,做大臣的谁不想提前结好太子?但外臣进宫本来就不容易,想拜见太子投资未来一般更是不得其门,而且太子身边圈子早都被东宫官员垄断了。
那么方应物抓住今天的机会,借父亲的光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奇怪的,不然方应物哪还能有机会能在早朝之外的时间进宫?
在这个基础上,苗公公对方应物的行为就很理解了。无论是方清之想折中处理大事化小,还是方应物故意大吵大闹祸水东引,其实都是处理当前问题的法子,没有高下之分。
在苗公公想来,方应物想要做的,其实还是清流那一套。借着这个由头,抓住他们这些太子左右内监往死里踩,目的无非就是两点,一方面可以减轻太子自身的责任,将过错都推到左右内监身上,在舆论风波中保住太子的声势;
另一方面,他方应物为了东宫国本,轰轰烈烈地大战太子身边的邪恶坏人,足以博得响亮名声。对清流而言,名声永不嫌多,说不定经此一事,群臣会推举方应物入东宫。
想至此处时,苗公公暗暗笑了。方应物想踩他苗公公,也要看自己够不够班啊!
方应物与苗公公对视过,再次对太子奏道:“此事能瞒得了一时,却难瞒得了一世,其中利害,不消臣再说,委实不在于臣父子身上,储君理当知晓!
窃以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左右引诱储君失德,确实该从严从快处置,明示储君改过之心,以正视听!”
朱祐樘毕竟不是太昏庸的人,终于听明白方应物的真正意思了。就是说他和太监玩骰子赌博这件事,就算今天不被方家父子看到,就算今天封锁了消息,迟早也会泄露出去,这如果被有心人利用,后果将极其严重。
故而还是赶紧主动、迅速、果断地将责任推到左右太监身上,第一时间把问题定了性,然后推出替罪羊。这样一来,问题就算初步解决,他这个太子在今后的舆论中便不至于被动了,想借此兴风作浪的人也没了由头。
而且朱祐樘还感到,这位方应物虽然言辞激烈了点,态度不像方清之那样折中,但出发点仍然为了自己好,确实也能解决问题,而且是近乎永绝后患的解决。
其实就是壁虎断尾求生的道理,也算是变相的苦肉计!朱祐樘闻言犹豫起来,难道真的像方应物所说,把左右亲近太监全部自行处置,表达悔过之心,以绝人口舌?
这还是理智和感情之间的矛盾,同样难以抉择,朱祐樘一时间左右为难起来。
苗公公偷偷察言观色,看到太子神态,登时着急起来。这太子要是信了方应物的鬼话,自己就第一个倒霉!
情急之下,苗公公也有了主意。刚才方清之敢豁出去很光棍的认错,他们当公公的也敢光棍,这个世界玩楞拼狠谁怕谁!
于是苗公公跪在朱祐樘面前,请罪道:“奴婢当初只是看小皇爷读书太苦,便想帮着小皇爷消遣散心,不承想要惹下是非,实在是死不足惜!唯愿小皇爷将来有所成就时,还能记得奴婢等人侍候小皇爷的苦劳!”
“大伴你这……”朱祐樘优柔寡断起来,从感情角度出发,舍不得处置身边亲近的人。
毕竟这么些年,苗公公等人照顾他无微不至,深宫之中可亲近人实在不多,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方应物督促道:“储君不可因小失大,不可为小义而忘大仁!”
朱祐樘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叹气道:“本宫的过失,岂能随意迁罪于他人?自当一力承担,用不着苗大伴们来顶罪!”
他到底能不能想清楚谁才是对他忠心?方应物连忙又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储君万万不可如此轻率!”
朱祐樘斩钉截铁道:“本宫心意已决,勿复多言!”
真是单纯而又热血的少年……方应物久久无语,要讲义气也不是这么个讲法啊。你一个堂堂的太子爷,与奴婢们讲什么义气,这不是自甘堕落么!
方应物的本意,是想逼出苗公公背后的人物,看看苗公公究竟是被谁指使的。他才不信,苗公公真的会束手就擒、甘心伏法。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苗公公身后的人物必然要现形了,然后再见机而作。
怎奈这太子实在不配合,居然想把责任全部由自己扛下来。太子殿下也不想想,在目前的情势下,某些人唯恐没有把柄,他这样做能讨得了好?
苗公公从地上爬起来,站在太子背后又面朝方应物时,脸上笑容一闪而过,然后迅速地重新板起脸。但他含有几分得意的目光却始终不离方应物,似乎在挑衅。论起对太子的了解,方应物怎么可能比得过他们太监?
方清之围观半天,此刻忍不住瞪了儿子一眼,这厮今天就是来帮倒忙的么?如果太子毁了,他方清之这东宫臣僚的前途就全玩完!
第五百九十七章 还不动手?
却说方清之瞪了眼儿子,刚要说什么,然后听到方应物重重咳嗽一声,便被打断了。
方清之对方应物的失礼略有不满,还没有发作,却见方应物对太子道:“储君宅心仁厚,不知要如何认错改过?”
而太子朱祐樘支支吾吾,一时没有答上来,神态也颇为不好意思。放眼天下,有资格接受东宫太子认错并为太子改过背书的,也只有天子与内阁了。
但是真要让朱祐樘立刻就去找天子或者内阁低声下气地认错,他还是感到面子有点过不去。
如此方清之忽然隐隐有所悟,原来太子也是有“放空炮”的嫌疑……自己方才干脆利落认了“擅闯”的错,太子和苗公公却无法处置;此后苗公公在自家儿子的挤对下,向太子跪地求饶,讨得太子原谅后也无法处置;
而最后太子再来几句嘴上的漂亮话承揽了全部责任,如果不较真落实问题,目前暂时还是无法处置,难道还能强拉着太子去内阁或者天子面前?除非他方清之想要不顾大局的掀桌子了。
然后整件事情似乎就可以在一个死循环里糊涂过去了,这就是自家儿子经常说到过的“认认真真走形式”罢?
想至此处,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