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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3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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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家父子都是清华进士,有关告身敕牒都是礼部负责;方清之做官一直在高贵的翰苑词林里晃荡,靠的是才华、名声和钦赐进步,与吏部铨选关系不大;而方应物太能折腾,官职总是由朝廷直接点授,不由吏部铨选,在吏部只是走走程序而已。

    但今日方应物前来,不为别的,就是为父亲“跑官”来了,就像别人平常干过的那些事情。

    天子只说贬谪边远州县,具体操作还的看吏部,就是“边远州县”四个字也有很多文章可以做。

    方清之名声太响亮,不方便办这等没品的俗事,而且方清之自己也放不下架子。于是方应物身为孝子,只好亲自出马操劳了。

    其实按照朝廷规矩,是严禁闲杂人等去吏部跑官的,或者方应物大可不必到吏部衙门,去有关官员家里头可能更方便一些。

    但方应物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大张旗鼓地去吏部,摆出了“有理走遍天下”的派头。说真的,这也是他无奈为之,要借此公开向吏部施加舆论压力。

    方应物才进了吏部大堂,值守的杂官小吏齐齐瞥见他,登时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认识的当然知道小方大人是什么人物,不认识的听别人介绍也就认得了。吏部这里算是官场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之一,自然知道方应物的状况。

    “方家两代人,苦心经营这么些年,眼看就该到开花结果时候,谁料到哗啦啦大厦将倾了。”

    “一夜之间,赫赫有名的方学士远谪他乡,小方大人也是待选之身,亦福祸难料,就算能留在京师,那也独木难支。”

    “功名富贵,七分天授,还是方家没那个命。”

    “这次还是人为多一点,方家还有他们亲家刘家,竭力支持东宫,当然只能愿赌服输了。”

    有只言片语飘进了方应物的耳朵里,他不免暗暗冷哼一声,心里骂一句“井底之蛙”。不过方应物不屑于与底层官吏计较,直接传了话,去找文选司郎中穆大人。

    这位穆大人乃是方应物老师商相公的门生,过去也曾经有过来往的,既有交情,又是主管官员,不找他找谁?

    文选司负责官职铨选,是最要害的职务之一,号称天下第一五品官。任何铨选程序都必须由文选司郎中过手,然后再交与吏部尚书,从这个意义上,文选司郎中的权力甚至大过吏部侍郎。

    穆大人坐在公案后面,淡淡地看了方应物几眼,然后翻起手边的册子,片刻之后抬头道:“云南北胜州,尚缺州判一员,拟调令尊补缺,待与其他补缺一起报尚书。”

    云南?方应物吃了一惊。号称边远的地方里,在方应物看来有两处最好,一是陕西边镇,二是四川湖广河南交界处的郧阳地区。

    陕西不必多言,父亲是陕西三原大族王家的女婿,去了陕西总是有照料,根本不用担心什么;而郧阳虽然十多年前屡屡发生流民作乱,但近年来已经渐渐平息,和一般府县无二,关键是距离中原腹里很近,来回距离短。

    可是这云南……绝对是最差的选择之一了。方应物一时间不明白穆大人是真糊涂了还是故意装傻,便试探性地问道:“可否换个地方?”

    穆大人不耐烦地说:“圣谕在上,方大人当是店铺讨价还价么?何况没有其他缺位。”

    方应物险些破口大骂,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第六百五十章 从来未有事

    让方应物愤怒的不是穆部郎的选择,而是穆部郎的态度。说什么“没有其他缺位”,这都是哄骗三岁小儿的说辞,更别说“不要讨价还价”这种盛气凌人的话。

    其实“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八个字,确实也是名利场中大多数人的写照,人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如果吏部文选司郎中穆文才穆大人仅仅是“身不由己”之下的无奈,方应物可以为此不爽,但不会为此愤怒,这是在名利场厮混时所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他不能指望穆文才会同甘共苦,毕竟穆部郎不是项成贤,不是刘棉花。

    但穆部郎所表现出来的,不是无奈之下的中立,而是有意疏远和划清界限,换句话说就是嫌弃,可能还带了点生怕被连累的心思。

    对于师出同门的方应物而言,这种态度大大出乎他的预料,无异于是一种轻蔑和羞辱,甚至说是背叛也不为过,所以才会感到愤怒。

    方应物当即就想发作,但怒火在心头晃了一晃后,便又强自压抑了下去。忍气吞声地开口道:“穆大人有所不知,家父体弱,而云南实在太远。还请三思,我方家感激不尽。”

    此时非彼时也,虽然方应物自信有光明的前途,但目前脚下却是曲折的道路,识时务者为俊杰,不看路容易被绊倒。

    他先前以为麻烦要出在吏部尚书尹旻这里,所以方应物才会鼓动老泰山刘棉花对尹旻下手,也算是围魏救赵的法子。没想到,麻烦却先出在了吏部文选司这里,这是一个非常棘手的情况。

    中下级官员的铨选程序就是文选司拟定,吏部尚书签押。一旦吏部尚书和文选司郎中统一了立场并顺利完成铨选程序,那结果就很难更改了,有时候程序正义也是能堵住悠悠众人之口的。

    而去若真让吏部快速地把父亲官职定了下来,那说什么都晚了,方应物想再否决,需要花费百倍力气也不一定成功。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方应物想到这句古话,故而把火气压了下去,老老实实地装孙子求人。

    穆部郎稍稍犹豫了一下,但也就是一刹那。然后便不客气地逐客道:“本官自有裁量,方大人在此纠缠无益,当心被弹劾干扰铨政!还是回去罢!”

    目前情况很明朗了,方清之的巨大名声已经无法变现,仕途彻底完蛋了。优待方清之,大概会引起尹尚书以及大学士刘珝的不满,放在以前或许自己敢冒这个险,但是现在却并不值得,仅此而已。

    况且作为与方家之间关系纽带,商相公已经致仕八年了,前首辅的余荫所剩无几。如果还执著于同门关系,那么将大大限制自己的前程。

    听到对方赶人,方应物终于可以肯定多说无益了,这位穆部郎很坚决地断绝了情谊。便淡淡讽刺道:“我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做话不投机半句多。”

    穆文才没有什么反应,他有必要在乎方应物几句酸话?他的思路很清晰,没什么可纠结的。

    如此穆大人便不再理睬方应物,低头伏案翻阅文书,将方应物当成了透明人——按礼节说应该起身送到房间门口的。

    方应物不甘心就此离去,但一时间却也没有什么好主意。他深深地感到,翰苑词林官员还真像是后世股票期货之类东西,看的是未来预期。被预期上涨与预期下跌,所受待遇大不相同。

    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能阻止穆文才?至少也要暂时阻止他,等待大气候的改变。

    方应物突然向前几步,恭恭敬敬地对穆文才躬身道:“穆前辈,看在商相公的面上,晚辈我最后一次称你为前辈,然后就要得罪了。”

    穆文才讶然地抬起头,他完全不明白方应物的意思。此人想干什么,或者说还能干什么?

    方应物轻轻拿起桌案上的长方形白玉镇纸,来回抚摸了几次,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好物!可惜非在其所也!”

    穆文才还是莫名其妙的,又瞥了方应物几眼。此子莫不是失心疯了罢?穆大人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忽见方应物高高举起了手,白玉镇纸朝着自己狠狠砸下来。

    猝不及防之下,穆文才额头遭遇重创,伴随着剧痛还有眩晕感,忍不住“嗷”了一声叫出来。亏得他身子还算硬朗,头上挨了这么一下居然没有昏迷过去。

    咔嚓!白玉镇纸从中间断掉了,有一半掉在地上。方应物不满地看了一眼,将手里这半截也丢掉了。

    穆文才捂着额头,尚未清醒过来,忽然又感到头皮传来阵阵疼痛,牵扯着自己要站起来。而后又是一次重击,撞在太阳穴附近,登时眼前直冒金星,耳边锣鼓齐鸣,整个人已经不辨东南西北上下左右了。

    方应物仗着年轻力壮,一手扯住穆文才的发髻,硬生生将穆文才从公案后揪了出来。然后就是很老练地双峰贯耳,先把穆文才打得晕头晕脑,随后才不紧不慢地殴打起来。

    还好穆大人尚有最后一丝清明,扯着嗓子大叫一声:“来人啊!”

    恰好几名吏部官吏从庭前路过,初时听到房中响动,并没有多想什么。但没片刻却又听到穆郎中在屋中扯着嗓门喊叫,貌似很凄惨。

    任是谁也知道肯定出事了,这几名吏部官吏连忙抢步冲进公房里。入目却见有个年轻的官员将穆大人掀翻在地上,毫不留情地拳打脚踢……

    这是什么情况?来救场的吏部官吏们齐齐惊愕,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场面。难不成是有什么人对选官结果不满,跑到吏部来逞凶报复?

    众人醒过神来,迅速上前去,抱腰的抱腰,扯手的扯手,七手八脚地硬是将行凶的年轻官员架住并拖开,另有两人去扶穆郎中。

    方应物生怕自己被吏部的人报复性殴打,连忙高呼道:“吾乃方应物,家父方清之!容我打死这个欺师灭祖的狗才,再去都察院请罪!”

    前来拦架的众人听到方应物的呼喝,忍不住对视几眼。大明律里很详细地规定了对官员互殴的处罚,但眼前这个情况,显然不是大明律说了算的……

 第六百五十一章 此事还没有完

    此后陆陆续续又赶过来一些人,足足十几个人将穆大人公房堵得水泄不通。但是看到这场景,所有人都懵了,不知该如何处理才是。

    这里是天下第一部,是天下第一司,直接掌握无数官员前程的地方,是大多数官员来了都要装孙子的地方,何曾有过官员打上门的事情?

    竟然有官员跑来殴打文选司郎中,闻所未闻没有先例,叫众人一时间脑子转不过来,震惊到连同仇敌忾都忘了。

    关键还在于,这个肇事官员亦不是善茬,乃是大名鼎鼎的方应物,属于那种一般人惹不起的狠角色。

    方应物扫视了一眼观众们,暗叹道果然是“仗义每多屠狗辈”,或者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换成头脑简单的底层地方,只怕早就开始对自己动手报复,不会只傻呆呆地围着自己看。

    穆文才已经被人扶了起来,只见他脸上一边青一边肿的,身上官袍倒没有破碎,但却在地上滚的都是土渣子,脏兮兮的不堪入目。他气得浑身直颤抖,若非旁边有人扶持,只怕站都站不稳。

    咬牙切齿地对着方应物问道:“今日一应公事公办,我与你有什么仇什么怨?”

    方应物被吏部官吏按着胳膊,一时脱身不得,但也懒得答理穆文才,饱含不屑地轻笑一声便两眼望天。

    如此大的动静,必定要惊动上层高官。没过多久,便有位五十多岁的三品大员进了院子,方应物认得此人,应当是吏部左侍郎耿裕。

    耿裕到了后,穆文才便收了声,他知道自己奈何不得方应物,只看耿侍郎如何处置。

    耿裕扫视了一遍在场人,然后就要开口。但方应物却抢在前头说话了:“原来是少冢宰,尹天官不出来么?”

    旁边众人悚然一动,俗语云看热闹不怕事大,可小方大人是事主不怕事大么?

    不过耿侍郎顿时有所悟,原来方应物就是想把事情闹大,然后利用舆情对吏部施加压力,以此来替父亲寻求权益。

    至于尹尚书为什么没过来,就因为他是尚书,自己是侍郎,理由就是如此简单。

    不过耿侍郎并没有被方应物牵着鼻子走,言语中并不提起尹尚书,只答道:“老夫听到动静,便来瞧一瞧因果。”

    方应物语带讥讽地问道:“不知少冢宰瞧出了什么因果?”

    耿裕若为了维护吏部权威,就必须要维护穆文才,听到方应物质问,便淡定而又坚决地答道:“缺位递补,皆为文选司分内事也,天子降诏,穆郎中拟选,何错之有?若外人不满时便动辄拳脚交加,这吏部衙门不开也罢!”

    方应物哈哈大笑几声,连连发问道:“何错之有,何错之有?穆文才将家父发至云南,居然还敢说何错之有?”

    耿侍郎心里难免吐槽几句,绕来绕去的不就是嫌弃云南太远么?不就是想给方学士找个略微轻省些的地方么?

    此时穆文才突然插嘴,代替耿侍郎毫不饶人的质疑道:“方应物你说的什么话?难道云南就不是大明的疆土了?莫非去云南就低人一头了?本官看不出云南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叫方大人你暴起殴人!”

    方应物转向穆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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