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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几步,路过少詹事刘健身旁,方应物又侧头道:“有些人懦弱自私,不敢仗义发声,遇事只会明哲保身为先。这也就罢了,但偏偏爱以己度人,以为别人都和他一样没有急公好义之心!
这样的人缺乏舍己为国的勇气,缺乏不惜自身的胆量,却以为别人也没有!当别人做出了他不敢做的事情,他却又会质疑别人的动机,故意摆出轻佻之态冷嘲热讽!
究其原因,就是为了掩盖他自己的懦弱平庸,生怕别人点破而已!每每念及此,吾深感可悲也!”
围观者不免多有暗暗羞愧者,虽然知道方应物指向刚才谢迁嘲讽他之事,但却有种自己也充当了帮凶的感觉……
谢迁大急,追上来道:“我便与你联署了!”
“谢前辈还是算了……”方应物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知道你不愿意,又何必强求!就当晚辈从来没提起过!”
“我……”谢迁待要辩解几句,但方应物完全不听了,甩手离开。遥遥听到方应物吟道:“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万马齐喑日,肯作校书郎?”
众人望着方应物那貌似步履蹒跚的孤独背影,忍不住叹息几声,方应物只怕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东宫呆不了几日了。
就算他再次上疏直言,声震朝野又能怎样?名声也要与现实联系起来才能发挥作用,不然就是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无法变现就没有实际意义了。
不过也有人隐隐约约觉得,像方应物这样刷声望刷到了极致,也许是一条路子。任何事情,做到了极致都是艺术,刷声望是否也不例外?
午间休憩的时候,方应物将奏疏文稿按照格式誊抄了。完结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还是要指望地震。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当然,他这样的臣子不比阁臣和科道官,没资格直接密奏天子,奏疏只能通过内阁司礼监正常程序呈递。
好歹文渊阁就在文华殿旁边,方便得很。方应物便来到文渊阁院外,直接把奏疏丢给了值守在门口的中书舍人。
这封奏疏立刻就送到了文渊阁大堂诸位阁老手里,又是在诸位阁老心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澜。
让太子阅览章疏学习政务这件事,大小且不论,却是非常敏感,几乎就是东宫与军国政事之间唯一的联系。
首辅万安见方应物居然就此发声,心里难免有几分“惊喜”,便主张原封不动地送到了司礼监去。而次辅刘棉花阻拦也阻拦不住,也没有道理阻拦,只能听之任之了。
奏疏到了司礼监,同样惹得诸位公公侧目。能进司礼监的这些公公大都精明,非常懂得什么该做主什么不该做主,这方面的分寸拿捏妙到毫巅。
像方应物这封奏疏,所谈及事情或许不大,无非就是让不让太子看公文而已。但司礼监太监却明白,这封奏疏只能由天子御批答复,别人是不能代替批红的。
所以方应物的奏疏又是原封不动,和其他奏疏一起进呈御前,天子什么时候得空御览,那就不得而知了。
汪芷此时在东厂视事,听说了方应物的奏疏后,喃喃自语道:“疯了,简直疯了。”
午后重新开讲,得知消息的太子出来后,连连瞥了方应物几眼,心里不禁万分感慨,这才是疾风知劲草……后半句就不该由太子来说了。
夕阳西下,方应物刚出了西安门,便见有刘府的下人迎上来道:“姑爷留步!我家老爷有请,叫小的领着姑爷过府一叙。”
方应物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刘棉花觊觎汪芷的当“小三”心思消除之前,还是少见为好。就算是想谈今天奏疏的事情,那也没什么可谈了。
到了次日,朝廷中发生了另一件大事,登时轰动中外。
原来有一个声名不显的御史叫李鉴程的,密奏天子献言废立之事。奏疏称东宫德行有缺、福缘轻薄、学问粗率,不足为储君,请天子另择皇子。
本来这只是密疏,密封好了呈进御前,只有天子本人可以看到,其他人是不得与闻的。但天子这奏疏留中两日后,突然于今日下发到六科传阅。
这就相当于把这封奏疏公布出来了,半日之间就传遍了各部院,登时上上下下炸了窝,议论纷纷的全然无心公事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李鉴程偷偷建言废立,绝对是揣摩帝心然后哗众取宠的投机之举,十分可鄙!正常人就算阻挡不了天子废东宫,但也不会主动去推动进程,这是最基本的道义。
但偏生李鉴程李御史这份奏疏合乎了天子心意,然后天子故意将密疏明示给朝臣,其中用意不言而喻!
很显然,这是天子发出的信号,表明天子要以此为契机,真正开始动手废立太子了。一时间朝堂上现出芸芸众生相,种种状况不一而足。
有忠直之士痛心悲愤,不少人互相串联,企图再次发动伏阙诤谏,维护天理正统;也有小人心怀鬼谋,妄想趁此机会附和天子心意,跳出来为废立之事摇旗呐喊,以求幸进;
还有不少善于保身之人,琢磨着托病不出或是其他借口,力求置身于事外躲开风波,安安稳稳继续宦途。
第六百九十四章 周公和王莽
这一次朝堂风云,方应物是置身事外的。他该投的机都投过了,该下的注都下过了,现在只需要等待最后结果就是。
这日方应物如常入值,仍旧是立在廊上侍候。今天是少詹事刘健亲自主讲,但午前课业才讲了一半,忽然听到前面传来阵阵喧哗声。
刘健皱了皱眉头,对站位最靠外的方应物吩咐道:“去看看是何事!”
方应物应了一声,正要下了台阶去前面打探,便见几个人已经从甬道上过来。方应物站在最外面,所以最先看清楚,打头的人正是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覃昌。
东宫侍班众官员暗暗心惊,敢来闯东宫经筵的,绝非等闲之辈!覃昌虽然贵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但敢这样进来,肯定不是小事!
覃昌站在中庭立定,旁边有跟班太监叫道:“有上谕!东宫众人速速接旨!”太子连同东宫众官员纷纷起身出了厅堂,将覃昌请了进去居中而立。
覃昌扫视几眼众人,传旨道:“陛下谕示尔等知晓,自即日起,东宫经筵等课业一概停止。太子回内宫自省,坊局众官属另行待命。”
众人面面相觑,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天子的意图就是解散东宫侍班机构,彻底隔绝太子与朝臣的直接联系。显而易见,必然是废除太子的第一步。
覃昌又在人群中找到方应物,再次宣旨道:“左中允方应物肆意妄言,不肯安分守己,罢去一应官职差事,削官为民!”
众人又向方应物投以同情的目光。注意这是罢官而不是贬官,直接罢免一切官衔、阶位、差遣、品禄、功名,可谓是处分极重,很明显有点杀鸡骇猴的意思。
天子之所将废立太子的密疏公示出来,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造舆论,多寻求几个“识时务”大臣来表示支持。
而方应物偏偏上疏为太子争夺政治权益,看在天子眼中简直就是逆流而上,不狠狠打击下去只怕就要引发群起效仿了。
不过同情归同情,众人连带方应物自己都不奇怪,早有心理准备了。自从方应物上了那封奏疏,不被处置才见鬼。
覃昌宣完旨意,没有久待,匆匆离去。文华殿后庑的正厅中,充满了浓浓的“树倒猢狲散”气象和哀戚情绪,有两三个人已经忍不住失声痛哭,为江山社稷也为自己的理想抱负。
太子朱祐樘木然地坐在宝座上,接受着侍班官员的辞别。以少詹事刘健为首,众人舞拜叩首,纵然依依不舍也无可奈何。
此后便一一按顺序出去,这时左春坊左中允方应物突然出列,对太子高声道:“吾辈皆驽钝之臣,离去不足为惜,但太子身负天下重任,不可妄自颓废!臣以为,天道昭彰,圣心虽然一时被小人蒙蔽,但终究是邪不压正!
太子内有太后扶持,外有朝臣声援,或有可等待之时。唯愿太子无论身处何境,勿做丧颓之念,时时不忘修身勤学之志!”
听到方应物竭力给自己打气,朱祐樘苦笑几声,“方大人总是如此信心十足。”
众官员默默出了文华殿,却见殿外站着尚宝司的官员,要收回东宫众人的腰牌。方应物的银腰牌才到手几天,还没暖热便又要交回去……
方应物心里碎碎念,从此时此刻起,自己就是平民百姓了,所谓的无官一身轻吖。
李东阳拍了拍方应物肩膀,安慰道:“想来今后你不再有公务缠身,得了空闲时,可去我那里作客会友,多有文友仰慕你呢。”
突然想起什么,李东阳又道:“且不要着急离京,多等几日,实在无可挽回了再走也迟。”
一般情况下,朝臣被罢官后都是回乡居住,没有住在京师不走的。一来是讲究落叶归根回归故土;二来不想被舆论嘲讽为留恋权势富贵;三来对大多数人而言,住在老家当“作威作福”的乡绅还真比住在京师舒服。
“一时半会儿走不得,婚事还要办,就算要走也是八月成亲之后。”方应物道。有这个借口在,暂时不用离京也挺好,省得来回折腾。
李东阳忽地满怀期待:“你落到如此光景,刘阁老不会悔婚罢?”
老师对自己的念想还没断啊,方应物连忙擦擦汗答道:“应当不会……如果他真悔婚了,一定告知老师。”
随后出宫,一路无话,方应物回到自己门口,站在大门外看了又看。门子不知道小老爷搞什么名堂,连忙快步迎出来询问。
方应物指着朱色门板,“老爷我,已成平民百姓了!朱门是用不得了,明天找几个工匠,把门涂成黑的,免得被人告谮越。”
回到内宅,王兰王瑜两房小妾听到方应物被罢官为民,纷纷表示惊喜,很委婉地询问是否能回浙江住了……这让方应物连连感叹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到了半夜人静时候,忽然门子来院外叫人。方应物让婢女去问了话,却说有人在门房传了名帖进来。
方应物披衣而起,看了名帖便大吃一惊,这上面居然有汪芷的暗号!他实在是无语,想见时见不到,现在没想着见时却跳了出来,还是在半夜三更这么诡异的时间。
按照当初与汪芷的约定,见到这张暗号的意思,就是让方应物明天洗白白了去某个酒家。
无官一身轻的方应物自然时间也自由了,及到次日便微服出行,熟门熟路地来到东安门外何娘子酒家,左右观察,确定无人注意便钻进了后门。
方应物掀开门帘,瞥见汪太监暖阁里喝茶,旁边只有孙小娘子侍候。便疾步蹿进去,上前抱拳为礼道:“多时不见,汪公公气色不错。”
汪芷古怪看着礼多人不怪的方应物,却对孙小娘子说:“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突然想起了刚学会的一句诗,王莽什么的……”
孙小娘子扑哧一声笑,“可说的是王莽谦恭未篡时?”
汪芷叹气道:“是啊,最近我是周公恐惧流言日,方公子却变成了王莽谦恭未篡时。文字之妙,果真趣味横生。”
方应物愕然望着咬文嚼字的汪芷,去了几天司礼监,居然也长文化了?汪太监看来学习很刻苦啊。
第六百九十五章 充满恶意的世界
另外方应物还想吐槽的是,从身份上说,明明他方应物比较像周公,汪太监才有莽操潜质罢?
不过方应物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争论这种问题。浪费时间不说,一个“平民百姓”身份怎么与东厂提督争论代入角色好坏的问题?
汪芷对方应物的温顺态度很满意,很关心地问道:“听说你被罢官了,所以想要看望你,就怕你硬钻牛角尖闹生分。不过看到你这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就放心了。肯定又是在你掌握之中罢?”
方应物跳脚说:“谁说我不在乎?你哪里看出我不在乎了?被削官为民,前途唯有回乡务农了,封妻荫子亦成泡影,我这心苦得很。
之所以看起来满不在乎,只是强颜欢笑不想表现出来悲苦。因为你我难得见面,不想被我的情绪坏了气氛,或者怕你看笑话!”
方应物当然知道,如果有仰仗对方之处,那当然要尽可能装得惨一些,以博取同情……
汪芷似乎被方应物打动了,叹息几声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会尽可能帮着你的!”
“多谢。”方应物就等这句话了。
汪芷若有所思,真心为方应物筹谋起来:“如果你不舍得富贵权势,那么也不是没有别的前途。有勇气的话,你可以直接阉了自己,若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