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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押宝结局就快呈现,盛衰荣辱一时三刻之间就要明朗了。
如果天子不御临,廷议一般都在午门外东朝房内举行。在正常情况下,廷议是外朝的事情,内阁大学士不会参加,只需事后接收奏报即可。但今次情况特殊,天子特意诏许内廷外朝合议,一定要议出个子丑寅卯来。
此刻一大清早,东朝房里人头攒动,盖因参加廷议的人有点多,众人便只能挤一挤了。有些个年资浅、地位低的官员就不进屋了,站在门外檐下。
放在往常,如此多人聚集在一起,应当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但此时此地却是寂静肃穆、落针可闻。谁都知道,这是朝廷近二十年来最重要的一次廷议,紧张气氛足以把人压迫到无心闲聊。
按照传统规矩,外朝之首、吏部天官是廷议的天然主持者,也是吏部尚书地位特殊的体现。今天虽然有阁老列席,但李裕李天官仍然当仁不让,他大致扫视一圈,咳嗽几声道:“诸公应当都到了……”
“呵呵,我又险些来迟!”门口人影一闪,又有跨门槛进来的,打断了李天官的说辞。
却见此人头顶黑纱冠,身上金线红袍,相貌白皙俊美,年纪不过二十许人,手里不停把玩着一柄华贵的象牙雕扇。东朝房诸公十之七八立刻认出来了,这不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提督汪直又是谁?
众朝臣没有拦住汪直,但也没问话,等汪直自己开口。汪直站在门内,很淡定地说:“今日事关重大,我东厂不敢疏忽,在下便亲自来旁听,诸公不必介意。”
东厂自成立之日起,就是负责监视内外的密探组织。而监视、密探这些字眼,当然不仅仅只落在纸面上,而是确确实实存在于现实中的。
比如朝廷各衙门皆有东厂的人坐镇,称为坐探。他们并不直接干涉政务,只管监视和密报;又比如重要案件由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会审,但除了三法司之外,其实还有第四家在场,那就是东厂,称之为坐听。不过也不直接干涉审案,只管监视和密报。
所以像今日这样的重要场合,汪直这个东厂提督亲自过来旁听是很正常的事情,总不能说汪公公尽忠职守不对。众朝臣对此也没在意,今天本来就是公开廷议,没有什么不能让东厂知道的。
汪直先前走了几步,身后又有人跟着进来,貌似是随从之类。不免有人在心里吐槽几句,这汪直架子好大,连首辅万安也没有带随从进来,汪直却敢如此大模大样。东朝房这里是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么?
可就在这时候,原本静穆的东朝房内突然骚动起来。众朝臣整齐划一的严肃神情遭到了巨大破坏,各式各样的神色出现在众人脸上,仿佛有一阵狂风刚刚卷过东朝房,同时惊讶声音此起彼伏、不能消停。
因为汪直后面这个貌似随从的人物,就是方应物,之前处在舆论风暴眼中的方应物。一个许多人希望他出现,但却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敢于不给大太监汪直面子的人不多,但不代表着没有,首辅万安阴沉着脸对方应物呵斥道:“你现如今无官无职,有什么资格进来?”
但万安呵斥完方应物,又觉得自己找错了人,便立即转头对汪直责问道:“你怎能将方应物带过来?真当朝廷法度为一纸空文乎?”
汪直浑然不在意,“我在这里旁听,也需要有书记负责挥笔记录,然后整理出来,方先生到此就是充当书记。”
万安冷笑道:“东厂衙门里就没有书吏了?没听说书记这样职事不用本衙门书吏,却找外人来做的。你汪太监如此逾越常理,究竟是何居心?”
汪直瞅了瞅方应物,再回过头来答道:“实不相瞒,方先生已经被宛平县征发为书吏,并投送到东厂效力。”
这是唱哪门子戏?万安忍不住目瞪口呆,“方应物?书吏?”
众人纷纷将目光集中到方应物身上,却见此时方应物身着窄袖粗布青衫,头戴黑色方巾,确实是小吏装扮,肩上挂着褡裢,隐约能看到里面笔墨等物。
次辅大学士刘棉花从人群里冲了出来,惊愕地对方应物问道:“你这是真的……”方应物神色淡漠地点了点头。
朝房内一片哗然,方应物乃出身清流华选的人,怎么会屈身为浊吏?要知道,官和吏虽然都是吃皇粮的额定人员,但却如同云泥之别,一个是清,是人上人,一个是浊,是和衙役并列的职务!这两者之间,比天和地的差距还要大!
就算方应物如今被打下凡尘,但也曾经是两榜进士、会试第一,这样的骄傲值得铭记终生,再去充当小吏简直就是耻辱!
话说国朝小吏政治地位很低,常常是与衙役在一起并称胥役,有点前途的读书人都不愿去做小吏。小吏的来源大抵上有两种,一种是将识字的人登记造册,然后轮班征发为小吏,算作是服役;另外一种就是罚充,将那些违法乱纪的读书人罚为小吏。
方应物作为一个识字的人,没了官身功名之后,就失去了免服役的特权,又是被天子降罪处罚的人,理论上确实可以被衙门征发为小吏使用的(当然现实中不大会发生)。
“宛平县已经移文去淳安县那边,告知方应物在宛平县代役了。我感念人才难得,便收到东厂充当书吏。”汪直仿佛是一本正经地介绍着情况。
任是谁也能听得出来,汪太监话里话外那种炫耀语气。如今方应物不是海内知名也差不多了,可以把这样的名人当小吏驱使,对于没文化的粗人来说,怎能不值得炫耀?
汪直说完,扭头见方应物还没有动,很不满意地合上扇子,敲了敲方应物的头顶,喝道:“愣着作甚?还不速速将笔墨置好,准备记录!”
方应物依旧面无表情,仿佛汪直呵斥的是别人。他这无悲无喜模样与汪太监的趾高气扬、得意洋洋形成了鲜明对比。
众人又见方应物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墙角处桌案前,再将褡裢取下来,一件件地掏出笔墨纸砚,然后默默地站在案后提起笔,和一般的书吏没两样。
望着这令人动容的一幕,许多人眼睛湿润,敏感一点的已经潸然泪下。他们印象中的方应物,是少年得志的典范!是一代天骄般的人物!
十八岁的举人,十九岁的会元,父子双诏狱,功业亦到了朝廷无法封赏的地步,走到哪里都是如此光芒耀眼!即便在天子和宰辅面前也是无所畏惧、刚直敢言!
但眼前这个方应物,却是屈尊为污浊尘世小吏,对着权阉唯唯诺诺,不敢有丝毫拂逆,只为能走进这道门,只为能在这里有一席之地。
放弃了荣光,放弃了脸面,忍受奇耻大辱,他图的是什么?众人不约而同地想道,大概为的就是国本大计,为的就是维护纲常正统,为的就是江山社稷,所以才会如此忍辱负重,这就是以天下为己任的脊梁和担当。
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泪流满面;总有一种感动,让我们热泪盈眶……
第七百二十四章 美丽即是正义!
一样米养百样人,有情绪激荡的热血派,也有喜好盘根究底的冷静派,例如次辅大学士刘棉花。他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方应物这样的人即便成了平民身份,若非方应物本人自愿,哪家官府会自找麻烦,吃饱撑着征他去服役当小吏?
所以方应物投身东厂当书吏,必然是经过他自己设计的。为了能混进来,方应物可真是机关算尽,使出所有手段了……对此刘棉花也不得不佩服。
话说方应物这几年,虽然结交了很多“同道”,但惹到的敌人也不少,有些就在此时朝房内,见状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们本来想着等大势底定后,就该想法子报复方应物了,可是如果方应物投身于东厂,还能被汪太监牵出来溜达,那可就不好办了。只听说过东厂报复别人,没听说过别人报复东厂的,就算方应物是东厂里最底层的小吏,但又有谁知道他背后的猫腻?
按下众人心思各异不表,只说首辅万安这心里,见到阴魂不散的方应物,简直就像吃了苍蝇似的。原本觉得今天能屏蔽了方应物,谁知道还是蹦了出来……
俗话说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万首辅感到腻歪了,自然就有人出来替他出这口气,若能将方应物赶走更好。
当即工部右侍郎高长江站了出来,走到方应物案几前,开口质问道:“虽有天罚降于方府,但你仍可清洁自省,为何自甘堕落、不知羞耻地屈身为书吏?难道就是为了来这里争名夺利么?依我看,为了区区小利如此不择手段,实在算不上好主意。”
方应物慢慢研墨,眼皮也不抬,轻声答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阁下口口声声谈的都是利,不知是君子还是小人?”
随后方应物抬起头,逼视着高侍郎,又反问道:“阁下好歹也是当朝少司空,眼界就只有这么一丁点么?在你看来,国本之争就是私利之争?
但在我眼里,这就是正邪之争,我方应物就是要为正义出一把力气!至于你说的个人荣辱,早就抛之脑后、不在我心思中了!”
高长江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仰头哈哈大笑道:“黄口小儿也敢如此大言不惭!正义两个字,也是你能妄言的?”
方应物没有恼羞成怒,很平静地等着高侍郎笑完,然后才答道:“我方应物行事问心无愧,站在这里,我敢说我代表正义,就是换一个地方,我方应物还敢说我代表正义。
你高长江,还有你家主子万安,敢说自己代表正义吗?你们敢去外面闹市上,当着万千百姓的面前,高声说自己代表正义吗?有人肯相信你们代表正义吗?你在这里笑我,殊不知天下人也在笑你!”
高长江微微语塞,虽然在唯利是图的人眼里,没有正义不正义的区别。但还有一句话就是“人心里自有杆秤”,人与人之间就是不一样的。
朝房内每个人包括高长江自己在内,都可以想象出来,若方应物言称自己代表正义,只怕别人不觉得是笑话,最多只说方应物太狂。
但如果高长江,或者首辅万安说自己代表正义,那只怕立刻就成为大笑话,尽管许多人不会当面说什么,但是在传言里,在私人笔记里,那注定是笑话了。这就是正道面对奸佞时的优越感。
猜测到别人想法估计不大看得起自己,高长江连忙驳斥道:“简直强词夺理,你说你代表正义,那么是谁人定下的正义?难道只有你才能标明什么是正义?”
方应物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他先是环顾左右,然后才道:“今日诸君汇集此处,为的是争议国本,你高大人却为了旁枝末节问题喋喋不休,莫非是企图扰乱视听?”
高长江闻言亦是一惊,自己确实过于纠缠方应物,忘掉所处场合了,真的失分了,不过也是为了讨好万首辅豁出去。
方应物叹口气,“不过阁下既然提了出来,那在下就回答几句好了,什么是正义……美丽即是正义!”
高侍郎在肚子里已经准备了各种说辞,自觉足以应付方应物的一切可能回答,但此时仍然陷入了莫名其妙中,这疯言疯语是什么意思?别说高侍郎,朝房内没人能听明白这话里意思,只觉得高深莫测。
方应物抬起手指了指高长江,又指了指万安,最后指了指自己,傲然道:“不谦虚地说,我的相貌胜于你几分,所以我就是正义,你就是奸邪,这就叫美丽即是正义!”
与方应物面对面的高侍郎恍然失神,但朝房内爆发出哄堂笑声,不是那种毫无忌惮的大笑,而是勉强压住的低声笑,至少有半数人都出声了。
没人会把方应物这个解释当真,也没人蠢到觉得方应物理屈词穷。众人只以为方应物是变着法儿故意调侃高侍郎,同时也是为了摆脱高侍郎纠缠,尽快让议题回到轨道上。
至少这效果还是不错的,高侍郎脸色涨红,拂袖离开方应物面前,然后隐身到人群里再也不露头了。
万安的脸色一直阴沉沉的,见高长江退下了,便亲自上前对方应物道:“你是东厂书吏,在此只充当书记,所以请你切记,你并非是卖弄嘴皮子来的。况且在此地,你也没有资格开口!”
万安的话堪称一针见血,立刻引起了别人注意。万首辅这话不假,今天方应物还真没有开口的资格,他唯一的职责就是记下今日廷议的发言,然后作为原始素材使用。
可是如果方应物不能开口,他来了又有什么用?正道需要一个哑巴来充门面吗?廷议顾名思义,就是朝廷大臣们商议事情。方应物一介平民即便名声很大,但目前身份不够就是不够,这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