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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下来的余三思回到座位上,靠着太师椅摆出更加懒洋洋的模样,用衙门官吏特有的冷淡腔调说:“贵省呈来的应差名册里你是最后一个来报道的,而且大大迟于别人,按规矩要罚银子……”
啪!余司务话音未落,就看到两锭小银元宝砸在公案上,滴溜溜地打着旋儿。等抬起头来,又见方应物轻蔑地问道:“够不够?”
余司务愣了愣,心里陡然懊恼无比,习惯性地按三板斧套路办事了,开门见山就是罚钱。不知多少被征调民工一听到罚银子就哭爹喊娘,但没细想,其实这招对眼前年轻人没用啊!这年轻人可是当过三年知县的,不是那种常见的不接地气穷京官,罚几两银子算个屁!
也不对!余司务又发现了奇怪地方,如果是有权势的人,即便做错了事情也不会认罚银,那样被视为无能的表现,传出去很丢面子,所以他们更习惯于利用权势来解决问题。而眼前这位年轻人怎么如此痛快地交出了银子,全然不以被罚钱为耻?
仿佛感受到对面年轻人眼中那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鄙视目光,余司务略感失神,老江湖也有失手啊。几十年的惯性力量是非常强大的,老衙门余司务恍惚间下意识又道:“你的事情等本官研究一下,你今天先回去!”
这就是余司务的第二板斧,多少前来急着办事的民工一听这话,当场就要跪了。研究多久?再来几次?这都是深不可测的奥义。当然,换成有权有势而且目高于顶的人,被敷衍后往往当场就要发飙。
“啊?好!”方应物痛快地答应了,转身就要走。
余司务突然醒悟过来,今天情况不同,对方并不求着自己!他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急忙叫了一声:“慢着!”
第七百四十章 三板斧(下)
方应物回过头来,满脸的轻慢不耐烦神色,口中带着几丝讽刺道:“余老爷还有什么话啰唆?在下洗耳恭听。”
不知怎的,余司务又是一股气冲到脑门,随即还是冷静下来了。今天目的是激怒对方,却屡屡被对方气到,这实在不应该。
前两板斧没起到用处,还有第三板斧,余司务板起脸,厉声喝道:“你懂不懂规矩?无论你过往是什么身份,此时就是归街道厅管辖的差役!差役就要有差役的样子,难道还要本官教导你么!”
“在下还真不知道有什么规矩?”
余司务立刻祭起吹毛求疵大法,继续喝道:“你还问规矩在哪里?就说你身上所穿,绫罗绸缎也是你的身份所该穿的么?这样的袍袖下襟,也像是差役所该有的么?”
方应物低头看了看,“余大人的意思,是在下回去换了衣服?”
“不必了!”余司务站了起来,“汛期紧急,本官这就要去宣武门外西河督工。行水岔道淤积严重,疏通人手短缺,你跟着本官一同走罢!”
方应物愕然,几乎不敢相信。原本以为对他这样的体面人,当差也有优待,大抵是安排为书吏之类角色。却没想到,这余司务竟然直接让他去当苦力。让一个曾经中过会元,进过翰林,混过科道的清流人物去当苦力?这简直挑战大明朝的传统三观。
余司务走了几步,却见方应物一动不动,便吼道:“你耳朵聋了?进了这个门,规矩就是我说了算!不要拿你过往的资历来显摆,你以为你天生优越,人人都该让你三分么?”
话说出来很解气,余司务忍不住又多说几句:“不要以为这世道就是众星捧月都围绕着你。照应你是情义,不照应你是本分!本官又不是你那不懂事的父母,没有纵容你的义务!”
听到父母二字,方应物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劈手揪住余司务,二话不受挥拳就打。
看着高高举起、在眼中越来越大的拳头,余司务毫无反抗的动作。反而毅然用脸去迎接。他心中只泛起一个念头,五十两或者更多的银子到手了。
说时迟那时快,短短片刻方应物便将“毫无反抗之力”的余司务放翻在地上,继续拳打脚踢。此时街道厅衙门里没有别人拦着,叫方应物打得煞是痛快。
八十两了,再坚持坚持是不是可以一百两?余司务心里还在纠结着,正当此时听到大门口传来一声暴喝:“住手!”
方应物停住手望去,却见到个劲装大汉不知何时站在门洞里,身后还有五六个随从。便皱眉问道:“你是何人,敢管闲事?”
那大汉答道:“吾乃西城兵马司捕头,带领甲夫巡街路过此处,便看你殴打官吏!”随即也不等方应物再说什么,这捕头挥手下令:“现行殴打官吏。先将这行凶人犯拿下!”
方应物大怒,稍有智商和情商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捕头绝对不是恰好路过。天下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再说在京师地面当捕头,哪有不问是非来头,就敢捉拿人犯的?一个敢于光天化日之下,在衙门里动手殴打官员的人,用脑子想想就知道肯定不是平常人,正常情况下,一个捕头敢于连来历都不问,便当场捉拿?
所以方应物百分之一百确定,今天绝对是有人设圈套,故意引诱自己入瓮。前面有余司务故意寻衅,后面有兵马司捕头瓮中捉鳖。
而且方应物还能料想到,对方肯定不止设下一种圈套,自己躲开这个就有另一个,假如自己不吃挑衅,老老实实跟着去工地,那也有别的圈套等着自己。
方应物便上前道:“在下方……”那捕头摆摆手打断了方应物道:“在京师捉人,没有不想方设法套关系的。我只问你,你可有官身?还是内监?”
方应物摇摇头,他确实不是官身也不是太监。那捕头便道:“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跟我们走一遭!除非兵马司管不到你的身份,只要你是民籍,就得服管!”
方应物冷笑道:“阁下不必对在下身份装糊涂,当真不肯通融一二?”那捕头很正直地答道:“若随便一人都要通融,那还怎么办案!”
几个甲夫拥上来按住方应物,方应物猛然一甩手,那捕头叫道:“你还想反抗官差么!”方应物咬牙切齿道:“很好,我跟着你们走就是!”
那捕头松了一口气,目标还是落在了自己手里,看来这事也不算太难办……
此后方应物因为殴打他人,被兵马司捕头捉拿入狱,登时引起了轩然大波。方应物蹲监狱也不是第一回了,但这次和以前下诏狱可不一样。蹲诏狱是荣耀,是士人的勋章,可是因为行凶伤人被抓进普通监牢候审,这算什么?
有巡城御史碍于交情快马加鞭前往营救时,却被兵马司告知,已经将方应物转移到顺天府大狱里了。
消息再传出来,顿时让人感到方应物凶多吉少。因为在京城司法权的衙门不外乎都察院、刑部、大理寺、顺天府、锦衣卫镇抚司这几处,而其中的顺天府据说是首辅万安一系的地盘。
所以方应物进了顺天府大牢,怎么可能讨得了好?更别说方应物是在行凶现场被当场捉拿,又不再具备“刑不上大夫”的资格,如果严格遵照“殴打官吏”的律例处置,肯定是审问判刑了,和其他没有背景的平民百姓一样。
上次方应物打了人,搬出“议功”这条来救命,这次难道还想故伎重施?但问题是,议功的前提是你要有“大夫”身份,而且功绩还要被官方(也就是天子)所承认,而现如今的方应物显然不太具备条件。
说到底方应物如今就是个平民身份,名声再大也要看别人买不买账,别人买账,方应物自然可以享受士人待遇。但遇到不买账的,硬是把他当百姓对待,这名声毫无作用。
第七百四十一章 真死定了
对方应物的行径,即便是熟知甚深的亲友们也纷纷表示看不懂。以前方应物虽然时时有难以理解之举,但亲友们大都可以猜测出他的目的,明白他大致上想达到什么结果。
但在今次,连方应物的目的都看不出来了,没人能知道方应物把自己栽进大牢里图的是什么的,到底有什么目的。无论怎么看,这样自虐仿佛没有任何好处。
就算是精明如刘棉花,这时候也糊涂了,完全摸不到头脑。不过刘棉花很淡定,也没有任何出手相救的迹象,他并不担心方应物的下场,因为他知道方应物还有东厂这张底牌。有这张底牌在,顺天府大牢怎么可能为难得住方应物?
刘棉花是淡定了,但刘老夫人却急了眼。距离成亲日子还有不到两个月,已经圈定数年的女婿却进了大牢,这实在有点难以接受。
故而刘老夫人把刘棉花狠狠数落了一顿,“人人都知道他是你女婿,如今却被捉进牢狱,你也能忍得住?你这当朝次辅大学士不觉得丢脸么?”
“这有什么不能忍的?”隐忍功夫天下前三的刘棉花表示不能理解,脸面又不能当饭吃,还是有朝一日当上首辅之后再考虑脸面问题罢……
架不住老夫人啰唆,同时刘棉花也想弄明白自家女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派出了亲信前往顺天府大牢探监。
不过才去了不到一个时辰,这亲信便回禀道:“那方小哥儿在牢里发了话,绝对不见任何外人,包括亲朋好友。是以在下没有见到他,只能回转。”
于是刘棉花更一头雾水了……就在这时,忽然又听门子禀报说,方姑爷身边随从娄天化到府拜访,说是急着求见老爷。
方应物到底搞什么鬼!刘棉花忍不住暗骂了几句,不过还是将娄天化传了进来。
却听娄天化跪地恳求道:“阁老!我家老爷请了别人写奏疏,再求阁老办一件事,引导天子将奏疏下发部院议论!”
刘棉花闻言道:“贤婿忒见外了,这奏疏老夫就能写,又何必假手于他人?”
娄天化答道:“我家老爷发过话,阁老务必不要参与过深,只居中引导一下即可,不然以后恐怕要被人误会串通一气。”
第二日朝廷中便有人上奏疏,将方应物之事陈情,并奏请下发部院议论如何处置。刘棉花在内阁中收了这封奏疏,又迅速盖上自家次辅专有印记,以密奏形式转呈给天子。
天子看到刘棉花转呈来的奏疏,只以为刘棉花是救女婿心切。因为方应物清流声望很高,若下发部院议论,正常情况下帮着求情说好话的人必然很多,有利于从轻处置。
刘棉花的心思乃是人之常情,天子也懒得直接操心方应物的事情,便御批下发议论,将处置权推给了朝臣们。有了这道旨意,顺天府就进入了观望状态,暂时没有提审行凶人犯方应物。
话说在当前,本来方应物就是负面流言满天飞的情况,偏生又出了行凶伤人的事故,这可不是流言,而是确实发生的事情。
在天子下发部院议论后,围绕此事,关于方应物的负面议论又出现了新高潮,有在议论中大加鞭笞的,有写奏疏抨击的。无非是指责方应物骄横跋扈,暴虐凶恶,乃至屡屡伤人;或者是秉性邪狭,心思狡险,行事肆无忌惮,必为京师祸患。
很多有心人越发看出来了,其中必定有人推波助澜。即便有些人想为方应物辩解,也淹没在口水中了,面对这种风潮几乎没有扭转之力,当然最关键是方应物本人不给力,掉了链子。
只怕天子本人也没有想到,朝臣议论居然给了他一个意外结果,否定方应物的风潮居然压过了力挺方应物的势力。实在让宅在宫中自得其乐,不大关心外面世界的陛下有点看不懂了。
转眼到了朝会之日,有顺天府官员出列奏道:“方应物如今羁押于牢中,不知如何处置,臣奏请圣裁。”
首辅万安便也出列奏道:“臣以为,此事由顺天府秉公审理即可,不劳陛下多虑。”次辅刘棉花奏道:“方应物毕竟有功之人,刑加于身有失体统。”
万安回头对刘棉花质问道:“尔有私心耶?”刘棉花不咸不淡地答复道:“公义私心皆有,不敢因私废公。”
在朝会班位中,天子两侧是司礼监太监,斜前方两侧是中书舍人,阶下两边是大学士和锦衣卫。除此之外,距离天子宝座最近的就是翰林、詹事这些词臣了。
见两位大学士针锋相对,有人奏道:“方应物出身翰苑充过坊局,与词林关系密切,何不垂询词臣?”
天子便传话让词臣发表意见,片刻后,少詹事刘健出列道:“方应物不宜用刑,但确实又有罪过,流言纷纷中品性也存疑。为避免搅乱京师,陛下将其逐出京师,不再叙用即可。”
刘健此言一出,惹得附近大臣顾不得朝仪,互相交头接耳,因为刘健这个提议很出人意料。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