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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僵了。
王夫人对着汪芷轻笑几声,“说一千道一万,万牛儿是不是万家人?方应物知不知道这点?明知如此,方应物还敢如此大闹,未免不将娘娘放在眼中了。”
汪芷无言以对,这根本不可能辩解。方应物的行为就是没把贵妃娘娘放在眼里,如果自己还要强行辩解,不但对方应物没好处,连自己都危险了。
“本宫知道了。”万贵妃如此说。她年岁大了火气也就渐渐小了,但胆敢直接触犯自己的仍不可轻饶。不过心里仍有点沮丧,着眼于未来的招揽行动又一次失败了,难道上天真不给万家未来么?
今天是朝会之日,群臣进午门参拜天子。在奉天门外金台上,已经是当值赞礼官员喊“无事退朝”的时间了,朝臣收拾心思,正准备如鸟兽散。
在天子脚下近处丹墀上,东西两排文武官员分别是锦衣卫官和内阁阁臣,已示天子近臣的荣宠。此时忽然从东班闪出一人,大呼道:“臣有事请陛下做主!”
这声呼喊极其不成体统,谁人如此失态,不怕被当值的纠仪御史弹劾么?上上下下众人定睛看去,原来是次辅大学士刘吉。
成化天子对既琐碎又按部就班的朝政很烦,但对各种突发事件向来是兴趣盎然的……没等别人弹劾刘吉君前失仪,先开口垂询道:“刘先生有何事情?”
刘棉花趋前进奏,却砰砰砰地先磕了几个响头。众人立刻意识到,这位次辅老大人此刻非常愤怒,无以复加的愤怒,不然不会如此。
只是刘棉花在朝廷里虽然算不得老好人,但也绝少在公众场合发怒,大都是当面不动声色而背后算账。像今天这样委实罕见,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能惹得他如此动气。
此后又听刘次辅道:“近闻前廷臣方应物屈身苦役、屡遭羞辱,有杀人恐吓他的,有推他落水取乐的,实不可忍!”
别人没有说话,首辅万安却嘲笑道:“刘祐之你太小题大做了,这点小事,也值当君前大呼小叫?”别人虽然碍于次辅权势没出面附和,但也心有同感。
刘吉咬牙切齿道:“方应物亲口说,他已经心灰意懒,打算就此离京返乡,并退掉和刘家的婚约,以此和庙堂断绝一切关系!”
别人恍然大悟,退婚才是重点,难怪刘次辅要失态发怒,这就情有可原能够理解了,佛也有火啊!
想想就明白了,这刘次辅千挑万选精心选的这么一个女婿,还几经波折地等了许多年,女儿都过二十了,眼看就要成亲时,若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谁能忍住不发狂?
第七百六十一章 是谁?是谁?
万安轻笑几声,再次嘲讽刘棉花道:“刘祐之你真是糊涂了,把家事拿到这里来说,终究不大合适罢?”
在“情有可原”后面跟着的,经常是“法无可恕”,朝堂上自然不是感情用事的地方,即便是次辅也不例外。
然而刘棉花对此没有任何不好意思,理直气壮地回应万安道:“这既是家事,也是国事!圣人将修身齐家治国一起提起,故而家事国事天下事哪能如此泾渭分明?”
如今万安与刘棉花已经彻底撕破了脸,再无一丝合流的可能,便毫不客气地斥责道:“你真是胡搅蛮缠、强词夺理!些许小事,你也缠着陛下没完没了,实在不成体统!”
刘棉花懒得与万安纠缠,甩了万安转向天子,继续奏道:“有些人企图用血淋淋的人命来逼迫方应物,前有代替应役的左常顺被害,后有蔡家惨案,故而才叫方应物萌生退婚求去之意。几条人命摆在这里,万安有什么资格说这是小事?”
万安却不肯放过刘棉花,仍旧插嘴道:“人命案件,当然由有司处置,何须劳动圣裁?”
说到这里,刘棉花也颇有图穷匕见的感觉,“听说左常顺被害之案,已经有嫌犯招供出是世袭锦衣卫千户万牛儿所指使,而蔡家灭门之案,坊间传言也是万牛儿所为!”
听到万牛儿三个字,成化天子终于觉察到,棘手的麻烦事来了——你在看热闹的同时,热闹也不会放过你的。万牛儿是万贵妃罩着的,而万贵妃是自己必须要罩着的……
万安很是为君分忧,知道天子不便开口,便又主动揽过话头:“你也说了是坊间传言。”
刘棉花当然不能对天子怎样,所以他又转回来朝向万安,毫无征兆地突然爆发了:“虽然尚未证据落实,但线索肯定是有的,也确实指向了万牛儿,但为什么没人敢查?官府在哪里?法司在哪里?朝廷在哪里?偌大的京城,就没有负责的官员出来问一句吗!”
刘棉花这几句话,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咆哮,甚至有几滴口水直接喷到了万安脸上,并伴随着剧烈的手臂挥舞动作。万安愣了愣,然而刘次辅的咆哮还没有结束。
“你万安枉为首辅,却如此轻描淡写,难道没有意识到问题要害?如果连我宰辅女婿遇到事情,都只能含冤莫名,需要我这次辅大学士到御前来叫喊,那百姓又会怎样?这大明还有王法吗?这江山社稷还有人心吗?”
金台上下众人直看得瞠目结舌,次辅刘棉花在大家印象里,向来走的是内敛戏路,讲究的是喜怒不形于色,这方面说是本朝影帝级别的也不过分,没想到今天居然爆发了一次。对此众人只能感慨,影帝不愧是影帝,能者无所不能,激情外放的戏路一样手到擒来。
站在刘棉花对面的万安已经惊骇莫名,刘棉花竟然完全不留余地。这是怎么了?这位同在内阁十来年的老搭档想干什么?
不止万安,在大多数人眼里,刘棉花的所作所为,就像是用力推着方应物不死不休地撞向万贵妃。这和鸡蛋碰石头有什么两样?他还想不想保住方应物了?
早朝班位顺序,在阁臣下面就是翰林坊局词臣了。刘棉花对万安咆哮后,仿佛仍未发泄完毕,怒气冲冲地下意识转了一圈,火热的眼神便扫到身后这些词臣清流。然后大喝一声道:“方应物出身清流,也历任坊局,与你们原本是一脉,你们也站出来评评理!”
不过没人出头,因为这里面的情况诡异莫名,弄不明白之前谁也不想把自己置于险地。刘棉花又指着公认的翰苑领袖徐溥说:“徐学士!你不出来说几句?”
万安又愕然了,刘棉花怎么转身就找上了徐学士?这是唯恐树敌不多、女婿死得不快?随即他又想道,莫非是要破釜沉舟,逼着徐溥表态力挺方应物?但是这想想就挺玄幻的……除非做过了幕后交易,但那也无所谓。
不过词臣里其他人悄悄松了口气,然后不由得在念叨:“怎么又是徐学士?”
为什么说又是?在不久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当时听说方应物因为殴打官吏被抓进顺天府,万安和刘棉花为此而吵的时候,有人就让徐学士站出来说几句。
然后徐学士狠狠地踩了踩方应物,不顾清流脸面的主张严惩方应物。最后却不料行凶被抓的方应物是假货,然后徐学士就果断出丑了。
闲话不提,却说徐溥心里已经把刘棉花骂了几十遍,这两人狗咬狗正有趣,扯他进来作甚?不过徐学士牢记了上次教训,正所谓是非只因多开口,一动不如一静。他虽然不明白刘棉花为何突然点名他,但他确定刘棉花肯定不怀好意。
既然对方动机不纯,那为什么一定要接招?只要接招,就等于一只脚落入圈套,所以徐学士思来想去,目前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什么也不做。
而且最关键的是,刘棉花此举有些道德绑架的嫌疑,这在官场中是比较忌讳的。如果人人都这样行事,那就彻底乱套了,任何人都不想在事不关己的时候,被用大义名头强行拉进来参与。
所以徐学士又觉得,自己不出面也是能被别人所理解的。打定主意后,徐学士便回应道:“此事晦暗之处甚多,我至今仍懵懂不明,子曰不知为不知,所以不便议论。”
刘棉花“哦”一声,就没有下文了,也没有像别人所猜测那样进一步紧逼徐溥表态,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不过临转身之前,徐学士从刘棉花的眼神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嘲讽。没错,是嘲讽,徐学士顿时心生不祥之感,难道避开陷阱也能错了?
话说此时万首辅冷眼旁观,而刘次辅已经再而衰、三而竭,此时也按兵不动,丹墀上一时间静谧下来。别人更不敢轻易参与进去,首辅和次辅的撕逼大战,谁敢自不量力、随随便便地插手?不怕当炮灰么?
谁也猜不到接下来怎样的时候,朝臣班位中终于有第三个人闪了出来!
他疾步到丹墀上,叩首奏道:“方应物实有大功于社稷,纵然触犯天条被贬为平民,又自作自受成为苦役,但终究是有功之人!如今他窘迫非常,非国家之福!望陛下心存仁念,有所优容!”
是谁?是谁?是谁胆敢在这时候如此旗帜鲜明的表态?众人顿时又兴奋起来,顾不得端庄姿态,纷纷翘首向前望。
第七百六十二章 与你无关
早朝是露天举行的,占地不小,跟后世操场课间操倒是有点像。距离丹墀比较近的大臣已经看清楚那人是谁,除了大吃一惊还是大吃一惊,任是谁也想不到居然是此人出列力挺方应物。
而距离远点的就看不真切了,大家穿的都是朝服,只看个背影能看出什么来?不过还好,可以偷偷开口问前面的人,而前面的人还可以再问更前面的。按朝仪本不许随便议论,但这时候许多人纷纷如此,纠仪御史也就没法管了。
科道官行列里,有个给事中看了看旁边的项成贤,忍不住低声议论道:“若不是你站在我旁边,我肯定以为上面那人是你了。”
项成贤知道这是别人试探自己,因为人人都知道自己和方应物是钢铁般的同党。但他确实不知道是谁,这次要直接面对万贵妃,方应物根本就没让他来参与。便回答道:“且听前面消息罢。”
没多久,前面的朝臣就悄悄传话过来:“是李孜省!”
每个听清楚的人,包括项成贤在内,全都惊呆了,齐齐下意识地念叨几句:“李孜省?怎么会是李孜省?”
李孜省是个什么东西?成化朝风气不正,佞幸小人很多,而方士李孜省就是公认的三大佞幸之一,另外两个就是太监梁芳和僧继晓。
在这三大佞幸里,梁芳是太监,虽然也有心攫取政治权势,只可惜碰上了汪直这个强力竞争对手,至今只能无奈地当御用狗腿子和管家。另一个佞幸僧继晓对政治兴趣不大,只满足于国师身份和荣华富贵而已。
而李孜省却是读书人出身,虽然以方士身份幸进,却改不了读书人的习气,这几年拼命想往朝廷里挤,最终还真让他弄成了。前几年成化天子顶着全体文官压力,绕过正常铨选程序,直接授予李孜省官位,现在已经做到了通政司右通政。
在大明朝,杂流、学校、科举并称为“三途”,是进入文官仕途的合法途径。不经三途,只凭借天子中旨授官的称为传奉官。成化朝风气很差,传奉官为数不少,李孜省就是其中最佼佼者。
以文官的观点来看,传奉官当然是不合法的,各方面极其排斥传奉官,所以绝大多数传奉官得到官位,也并不意味踏入了文臣圈子。
可是李孜省不能通过正路进入仕途,心里却很仰慕文臣生活,连上朝这种苦差事都孜孜不倦、甘之如饴地来参加,仿佛是作为读书不成的弥补。在别人眼里,这更显得格外厚颜无耻了……
这样的人,居然站出来为方应物说话,这怎能不令满朝大臣震惊?李孜省与方应物完全是两类人,一个是佞幸里的极品,一个是清流里的极品,两种极品完全不搭调啊!
此外,方家父子也抨击弹劾过佞幸,与李孜省不应该对路才是,那么李孜省怎会不计前嫌,冒着风险站出来为方应物帮腔?说起来,李孜省这种奸邪出面对方应物落井下石,才更为符合世人的认知,今天这样真像是拿错剧本了。
首辅万安不禁失神。他看不懂这是什么情况,也许是方应物用尽办法企图挽回败局的手段,甚至不惜委托了李孜省为自己张目。
这方应物也真是拼了,这李孜省是什么人,清流唯恐避之不及。方应物让李孜省来帮腔,难道就不怕被李孜省的名声连累么?
不过万首辅还知道,李孜省很能讨天子欢心,甚至能被天子当成友人看待,不然也不至于成为佞幸小人里的顶尖者,所以万安不打算表态,让天子亲自来处理就是。
见平常视为友人的李孜省突然跳出来刷存在感,天子苦恼地挠了挠头,开金口道:“朕自有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