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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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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总数不可变,不然朝廷那关就过不去。官田每亩降一斗租税,民田每亩升二斗赋税,如此解送朝廷的总数还是一样的。”

    方应物品味出来几层意思,莫非王恕这是打算动用行政命令强行去搞?这可不容易,而且是非常有可能内外交困而失败的。

    他劝道:“老大人此举只怕不容易,历代前贤都如此尝试过,成功者寥寥无几。”

    “不容易也要试试看,总要有人来做这件事!不然朝廷要吾辈镇守地方,有何用处?”

    对王恕这负责的态度,方应物除了一个服字,还能说什么?难怪王老大人在成化年间这个乌七八糟的时代,是如此醒目。

    这可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样的精神,方应物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也许到了真正面对问题时,才会展现出自己的本性罢。

    但这次是王恕的事情……方应物突然想起来,这些与他有什么关系?这与他和王铨和解有什么关系?

    王恕道:“这种均平赋税的大事,本地占惯了便宜的大族们只怕都要反对,将来讨不了好。其实老夫正发愁无处下手,恰好王家主动送了把柄在手上,这就是一个契机。

    那王铨家中本来就是东山大族,特别是出了王鏊之后,更是名望大涨。做事之前要先造势,如果东山王家肯带头表态支持平均官民田赋税,至少不是坏事罢?”

    方应物吓了一跳,难怪王老大人方才喧宾夺主地帮自己回绝了王家,原来是想在这方面要价钱!他是想绑着自己一起去干!

    方应物当然明白,对骂吵架也就罢了,还是文人君子之争。但若涉及到这种触动世家大族根本利益的事情,那就有点麻烦。

    他便有点畏惧道:“老大人太高看在下了,就凭在下这点事情,如何能换得王家做姿态?”

    王恕斩钉截铁道:“事在人为,一步一步走。又不是真让东山王家如何,仅仅是表个支持的态度而已。老夫刚才也说了,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可能一举成功,现在只是要先慢慢造势而已。”

    方应物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位老大人拉别人一起做事,从来不征求别人是否愿意么?

    他现在只想离开苏州,去京师帮助父亲。没想到刷了半天名声,积极表现了一番见识,在王恕面前争来了几分话语权,最后结果还是被他强拉去做事……

    这老头从来不考虑别人感受啊,还不如继续看不起他呢!

    方应物正发呆时,听到王恕又吩咐道:“你似乎挺会写诗?那就写几首悯农之类的诗词罢,这些日子或许用得到。”

    方应物万分不爽,正要抗词几句,却又听到王恕说:“你若卖力气,我便向朝廷奏请表彰。”

    表彰有什么用?再表彰也不可能直接白送一个举人或者进士,此外都是扯淡,发张奖状有屁实用价值。

    王恕仿佛看透了方应物心思,口气淡淡地说:“若记了功绩,现在虽然用处不大,但将来你有资格做官时,可以拿这些功绩直接叙功加官。”

    “老大人有所命,在下自当效力!”方应物奋然道。

 第八十八章 奇怪的才子

    方应物离开书房后,王恕又很是想了一会儿。此时在他心里,方应物终于不再是一个小孩子了,反而感到此子很有些早熟,胸中见识也不是普通读书人可以比的。

    王老大人忽然明白,为何那商相公能够放心方应物出门游学,甚至去京师蹚浑水。如果方应物的见识才力已经超出一般士子了,那当然大可去得。

    次日清晨,方应物从淳安带来的两个随从之一,兰姐儿的亲兄长王英施施然从巡抚行辕的侧门出来。

    外面的巷子里已经聚集了七八个人,都在等待着。见到了王英出来,连忙迎上前去,将王英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问道:“王管家,今日可有诗稿?”

    王英笑容可掬地对众人道:“不要急,不要挤,有的,有的!”

    话说方应物完爆了苏州府几个最出色的年轻士子后,而且还喷了本地人诗词水平未够班,于是他陡然间成了一大话题人物,所以巡抚行辕外开始出现了求见和求诗文的人。

    而首先从中发现商机的,就是这王英了。这是非常让他引以自豪的一件事情,证明了他比方应石那个傻大个更有头脑。

    他每天从方应物这里“偷”出几篇诗稿,然后拿到外面,自然就有人掏钱买下,第一天还只有两三人买,现在则已增加到十来个了。

    购买方应物诗稿的,或许是酒家,或许是勾栏瓦舍,买了回去自然是招徕顾客所用。而且这些诗词确实不错,作为店面装饰也很好。

    苏州府写诗的人有很多,但绝大多数人的诗词不会引起什么关注。不过方应物作为一个很大的话题人物,当然不在此列,话题人物的特点就是别人都想关注他。

    有无数服气或者不服气的文人士子,都想看看方应物的诗词到底什么样,这就是一种市场需求了。但巡抚行辕门槛很高,不是一般人可以进去的,方应物又不大出来,使得许多人望而兴叹。

    所以哪里有方应物的今日最新诗词,总是能招一批人去看热闹的,然后品头论足、议论一番。

    以这世道的信息传递效率,方应物诗词为何能动辄传播出去,主要奥秘就在于此了。

    结果短短几日内,形成了一条颇为灰色的产业链,其实这一切是在方应物不赞同不阻止的默许下进行的,不然哪会天天有诗稿让王英去“偷”?

    毕竟经过王六小姐教育,方应物不好明着卖,只能靠王英“偷”诗稿。只要还有人想追新,就肯定还有人来买。

    前天,王英偷了“聊将锦瑟记流年”出来卖了,昨天,王英偷了“满眼春风百事非”出来卖了。卖得还不错,订阅数三天涨了六七个,用词清丽宛转,无论酒楼调曲还是青楼弹唱都很合适。

    再加上先前的落花诗,便足以让别人知道,这个从外地来的方公子狂喷当今吴中士子诗词水平未够班,拖累了本地美人不能更上一层楼,也是有底气的。

    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就这几首,至少从精致程度和风花雪月气调上可以力压群雄了,本地人到目前为止是没人作得出来。至于那首恶俗的台阁风,大概是一时戏谑罢。

    不过那两篇令人着迷的残句依旧残缺美,全篇还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将所有读者胃口都吊得很高。只期待有哪一天,王英忽然把这两篇诗稿偷了出来,供人大快朵颐。

    不知道今天又是什么?

    王英熟门熟路的从怀里掏出几页纸笺,对着众人扬了扬,叫道:“老价钱!”

    众人也是熟门熟路的塞了银子过去,然后各自得偿所愿,迫不及待的先览为快。

    有的人看到“四月耕牛偿客债,泪别娇女抵官租”,有的人看到“可怜不接春荒满,无奈秋收是后图”,还有的人看到了“水漫屋角树扶疏,户户萧然连村虚”。

    众人齐齐无语,面面相觑。

    谁也不知道这位躲在行辕大院里的少年公子触了哪根筋,突然作了这么几首诗出来卖。

    这就好像飘逸如仙人的李太白忽然满脸尘土,沉痛吟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样的诡异。

    虽然最近北边闹了点水灾,但也没这么夸张罢,苏州府是天下首富之地,还救不起一场小水灾么?

    难道花了钱后,就拿这东西回去交差?能想象在酒楼勾栏这些吃喝玩乐地方放一首“四月耕牛偿客债,泪别娇女抵官租”的气氛?

    王英看到眼前众人半晌不说话,心里忍不住得意起来,自己这妹夫真是大才,今天一出手又将这帮人震住了。

    他正遐想间,却不料众人气势汹汹地再次围了上来,有的叫道:“退银子!”有的叫道:“凑数!”有的叫道:“骗钱!”

    王英见势不妙,迅速的朝后跑开,灵敏的钻进了小门中。

    众人一直追到门边,也只得作罢,再往里就是巡抚行辕侧院,不是那么好闯的。大骂几句王英不地道后便散了,一定是这王英今天不上心,胡乱偷了几张稿纸出来糊弄人。

    王英回到院中,对方应物抱怨道:“秋哥儿,今天状况不大妙,客人们反响不好,看样子明天订阅数目要下降一半,再不认真对待,就没人来订阅了。

    所以你可千万别写忧国忧民了,客人们不爱看这些深刻的,就要看风花雪月的诗词,再来点男女之情的最叫座!”

    方应物虽不曾亲眼见,但对这种情形早已预料在心,万分感慨道:“你懂什么,这都是政治任务呐。”

    不过今天这些诗词还是被众人带了回去,毕竟有总比没有好,虽然有点不合氛围。

    看到诗词的读者也很讶异,但议论之后便一致认为,这绝对是方应物故意要炫耀诗词技巧。

    他想告诉世人,自己什么样的诗词都能作,既会写风花雪月悲春伤秋,又能写现实主义忧国忧民,而且都不差,就连写吹捧性质的台阁风也不落于人之后!

    真是既让本地人感到可恶,又令本地人很无奈的奇怪才子!

 第八十九章 胆气

    方应物立在书桌前,手握毛笔,双眉紧锁。王英立在他身边,也是屏声静气,等待自家主公下笔。

    是写能卖钱的风花雪月诗词,还是继续写仆街的忧国忧民诗词?方应物拿捏不定。如今客人都学乖了,必定要先看过才付钱,还拿灾民诗去骗钱那是不可能了。

    不是他非要贪财才犹豫不决,实在因为去京城花费不定,多一分银子就多一分安全感。

    正当方应物纠结时,忽然有王恕的长随在门外请道:“方小公子,我家老爷叫你过去。”

    方应物便扔下笔,去了王恕老大人的书房。书房中除了王恕外,还有一老者,年纪约莫要有七十,但看起来硬朗得很。

    这又是哪位名人?方应物正琢磨时,那老者却先自我介绍了,“老夫东山王惟道也,那不成器的王铨之祖父。”

    王铨的祖父,另一个意思就是探花王鏊的祖父么,方应物便上前见礼。听说这王惟道也是个传奇人物,连续几十年狠抓族中子弟读书,硬是培养出了王鏊这个探花。

    王惟道对方应物说:“不肖子孙在外肆意妄言,抄袭诗词,以致我家蒙羞,在此老夫愧疚了。”

    “老先生言重了。”方应物道。又说了几句话,王惟道便先走了。

    王恕对方应物吩咐说:“明日老夫要在后花园办一场公余雅集,已经提前邀请了不少府内大族名流参加,你陪同老夫一起出席。”

    方应物感到很意外,这两天王恕没顾得上骚扰他,原来是忙于此事。这可是大手笔!

    他猜测道:“老大人打算趁这个机会,当众与本府士绅名流说官民田均赋税的事情么?”

    “不错,明天就先与他们讲了,探探口风。”王恕承认道,但却面有忧色,“不过此事不易,估计很难说服,但总要试试看。”

    他又对方应物嘱咐道:“刚才老夫请那王惟道帮腔,他倒是答应了,回头你去王家拜访一下,化解掉你和王铨的仇怨,给他们一个台阶下。”

    方应物立即想到,东山王家乃是洞庭商帮里有名的大族,王家生计其实是半耕半商,所以对田地赋税的事情远不如别的家族敏感,肯答应帮腔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任何骑墙派的最大特点都是随风倒。方应物提醒道:“东山王家毕竟是本地人,如若其他各家拼死反对,东山王家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和本乡人唱对台戏。”

    王恕没说什么,只是坚定地挥了挥手。方应物看得出来,即便以王恕的强硬个性,此时也压力重重。

    毕竟给贫民租种的官田减租、同时给多为大户所有的民田加税,这是在大户人家那里虎口夺食的事情。虽然对大多数贫民是利好,不会被扣上“与民争利”的大帽子,但也是阻力极大的。

    但方应物转念一想,所幸的是,此时开国刚一百年,政坛上的江南帮刚刚崭露头角,影响力还没有达到历史上明代中晚期的高度。

    不然方应物敢断定,就是十个王恕在这里,也是难以回天的。王朝末期的江南税赋问题,是一个死结,无人能解。

    但成化十四年这个时候,大明朝刚度过了躁动热烈的青年期,苏松地区最有前途的吴宽、王鏊还在翰林院养望;

    顾鼎臣、毛澄、徐阶、申时行、王锡爵这些前后相续的大佬也还没有出现在世人的视野中。江西帮、福建帮、浙江帮都比江南帮影响力大。

    在这个时代,苏州府文人给世人最大的印象仅仅是名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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