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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这等于是天子直接问话,所有回答也将直接传到天子耳朵里,连个转圜和文饰的余地也没有。
又想起父亲上次那死活不肯写悔过书的伟光正态度,方应物心急如焚。他忍不住扭头去看父亲,只见他老人家剑眉紧锁,正在沉思,但神色却依旧坚毅……
坚毅个屁!这时候还不服软,绝对找死!方应物已经忍受不了煎熬,出声道:“父子连心,学生有话说!”他打算替父亲将这场问话糊弄过去。
覃昌瞥了一眼,呵斥道:“还没有问到你,再敢擅自开口就掌嘴侍候!”
方清之却转过身子,庄重地朝着皇宫方向三叩九拜,这吸引了众人目光。
而后方清之才对覃昌太监道:“夫父母之于子,教而弗率,怒而笞之,所以行其爱子之心也。皇上可比群臣之父母,臣陷牢狱,亦似父母怒笞之爱也。”
覃昌点点头,追问道:“你心中作何想?”
方清之更加坚定地答道:“君之于臣,犹父母之于子也。人子有过,为之父母者,未尝不而刑教之。其刑教之时,凄然不忍于心也。
既刑教之后,然不哀于爱也,慈父不弃有过之子,仁君亦不弃有过之臣,臣下敢有何他想哉!”
别人还好,但方应物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旁边此人是自己父亲。真没看出来啊,父亲居然有如此卓越的马屁天赋!绝对是天赋异禀!
将皇上比作父母,将自己下牢狱比作被父母惩戒……这、这、这,反正他方应物是万万说不出这种肉麻话的!
方应物本来最担心的是,父亲头脑一发热,继续自诩忠良,切责天子滥捕大臣是昏庸无道,最后他老人家不但不认错,反而还要天子去改过。
若是那样就彻底玩完了,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但方应物却没想到父亲这样答话,而且神情如此庄重,态度如此诚恳,言辞如此衷心。任是谁看,也觉得他是发自内心的。
这不完全是马屁啊,方应物突然醒悟到——论语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纲有,君为臣纲、父为子纲……
方应物自从穿越以来,自认模仿古人言行很像,从未被别人看出过什么差错,但今天终于认识到,他也就是套了个古人的皮而已。
他心里一边批判,这真是腐朽落后的封建王朝君父观念,是绝对不人权、自由、平等的!
一边又想道,在当前这个状态下,父亲将皇上比为父母,把君臣冲突比喻为父母打儿子,那真没有更好的回答了。能不能感动皇上不好说,但任是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一时之间,脑海中两种念头激烈地交汇,方应物感到自己有点精神分裂症状了。
强行按下自己的哲思,方应物感慨万分。不愧是平常小问题多多,但一到关键场面就能闪光的父亲大人。
虽然他老人家生活一塌糊涂,但到了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馆选时,从来不含糊。
而自己这儿子还不至于被坑到死,每每欲仙欲死的时候,都能喘上几口气,长叹一声活着真好。
覃昌问完方清之,又把脸朝向方应物:“你三番五次上书,要提代父坐牢,替父顶罪,这是你自己所想么?”
父亲都没泄气,更会说话的方应物当然不会捅出娄子,朗声答道:“父业子当承,父报国以忠,子继之以孝。父亲遭不适,为人子者感同身受,自当恨不能以身相代!”
覃昌闻言叹息道:“不愧忠臣孝子。”到此问话便结束了,覃昌不再说什么,径自上了轿子,回宫奏报去。
方清之继续被押回诏狱坐牢,指挥使袁彬对着方应物拱拱手道:“恭喜方秀才,令尊只怕要出狱了。”
方应物连忙还礼,“多谢袁大人吉言。”
离开锦衣卫衙署,方应物还是有点后怕,他找了间路边茶铺,坐下静静心。这应该是最后一关了罢,甚是凶险,不过可算熬过去了,下面就等着诏书了。
当夜姚先生却来到浙江会馆,向方应物表示了最高的谢意。不但要请方应物出去吃酒,还带了五十两纹银作为谢礼,但都被方应物严词拒绝了。
现如今他全部心思都在决定父子命运的诏书上,没心情想别的,所以将姚先生劝了回去。
姚谦只能再次长叹道:“急公好义,不求谢礼,方公子真乃古仁人也!”
又过了一天,有锦衣卫官校飞奔到会馆,对方应物道:“诏书到了!你速速去本卫衙署,和令尊一起接旨!”
方应物立刻起身雇了轿子,加了价钱,一路小跑着来到皇城南方的锦衣卫衙署。
诏书直接从宫中发到锦衣卫,由袁指挥宣读。方清之又从牢狱中被提了出来,方应物也再次和父亲一同跪拜。
袁指挥咳嗽一声,开始宣读。开头可以忽略,前半段骈文也可以忽略,方应物知道,重头戏在后面几句。
片刻后,终于听到了“继续为庶常吉士学习”一句!一刹那间,狂喜充满了方应物的心胸,这简直是最好的结果了!
本来他都做好了父亲被发配地方的命运,但却还能继续当宰相候选,这如何不喜人?
看来父亲前日的一番衷心表白,真的打动了天子的心!不愧是只有关键时刻才能不掉链子的父亲……
今后父亲充当参天大树,而自己可以一边读书学习一边在背后出谋划策!父子联手,打出一片好前程指日可待!
几个呼吸之间,方应物就已经为父亲规划好了未来。三年后进翰林,五年后入东宫教习,十年后当侍郎,十五年后当尚书,二十年后入阁……
按下方应物浮想联翩不提,诏书仍然未完,袁指挥继续宣读道:“方清之本有诽谤君父、诋毁大臣之嫌,本该发边镇苦役,虽加恩宽免,但仍罪责难逃。
今有其子方应物愿以身相替,朕不免成全孝子之心,以方应物代父顶罪,罚至延绥边镇服役,期满而归。”
方应物很大不敬地猛然抬头,头脑一片空白,望着圣旨呆住了。
延绥镇,又称榆林镇,九边重镇之一(此时还没有九边)。位于后世老革命根据地延安府之北也,是当前蒙古鞑靼人与中原王朝拉锯的最前线。
父亲保住了,但却让他这大孝子代替父亲去黄土高坡服役顶罪?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有点刺激……
方应物又自我怀疑起来,自己猛烈宣传方家忠臣孝子是不是有点鼓吹得过火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操碎了心
这是恶作剧,这一定是恶作剧,这一定是来自九重天的恶作剧……方应物心中不停地喃喃自语。
这封诏书看起来十分儿戏,当父亲的“犯了事”,最终毫发无损,却将做儿子的发配到边疆服役,哪有这样的道理?
但这种儿戏般的处置,体现了当今成化天子那闷骚宅男行事特色,大孝子方应物成了天子恶作剧的牺牲品。
非要深刻分析的话,从中可以看出成化天子的逆反心理——让你想当孝子!让你打肿脸充胖子!
还可以看出天子的报复心——被方清之进谏打了脸,但一时不便动作,那就从他儿子身上找回场子出口气!
最后还能看出天子那长不大的玩闹心理……
这就叫天威莫测呐,带着无限的怨念,方应物跟随父亲接下了圣旨。
还好,父亲终归是保住了名声、保住了地位、保住了庶吉士前程,只要这棵大树还在,他方应物就不用发愁未来。
而且有三点内容还能让方应物稍感安慰,一是以服役名义进行处罚,身份还是大大的良民,与普通百姓服役等同,不是罪犯;
其二,不是无限期的,而是期满而归,按正常时间服役都是一年一期,连带路上时间,最多两年就能结束。
其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并没有说剥夺功名,所以等他方应物服役完毕后还可以回老家参加乡试去。
闲话不提,袁指挥宣旨完毕,又对方应物轻喝道:“三日之后,本官派人解送你出京,你要提早准备好!”
方清之变恢复了自由身,以及翰林院庶吉士身份,那就不可能再回到牢中去了。
于是方应物扶着父亲,出了锦衣卫衙署大门,又出了胡同到外面街道上。方应物正要去雇轿子,但却被父亲拦住了。
“许久不见尘世纷扰,还是沿街走回去罢。”方清之吩咐道,这回去自然指的是回浙江会馆。
方清之本来是在翰林院东边租了一处房舍,不过现在估计已经被收回去了,所以他也只能跟着方应物去浙江会馆住几天。想必浙江会馆是十分欢迎一位翰林院庶吉士入住的,说不定还会完全免费。
到了会馆,方应物拒绝了黄掌柜的宴请要求,只委托他购买了几件成衣,随后安排父亲沐浴更衣。然后在房间中叫来一桌酒菜,食不言地陪着父亲用餐。
饭后是喝茶时间,也是父子交流时间。但方应物与父亲分别两年多不见,而且又是穿越而来,对父亲有几分陌生感,况且与父亲说话又不能像别人那般随意,所以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想来想去,方应物先大略将自己这一年多来的历程禀报了一遍。
方清之长叹一口气,“为父在外辛苦一些也是应该,只要为父连中黄榜,你就能在家安心读书。但你却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折腾,真是不让人省心。”
方应物暗吐一口老血,是谁不让人省心?父亲怎么像是恶人先告状的样子?若不是你老人家把自己玩进了天牢,他至于赶到京城上蹿下跳么……
再说了,若非自己在几乎一无所有的处境下,绞尽脑汁上蹿下跳,你老人家能这么快就出狱么?只怕还在牢里吃馊米饭罢……
可惜这些话,只能在心里想想,给方应物一万个胆子,也不能指着父亲斥责,那是忤逆。
方清之又是长叹一口气,愁容满面地继续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这次去边镇服役,为父忧心忡忡,对你十分不放心。但也是为国效力,仍不可懈怠,不过还要多加小心。”
再次暗吐一口老血,方应物真想跳出来叫一句,你老人家才是最令人不放心的一个,要发愁还是你老人家更令人发愁!
这次他帮父亲吸引了火力,替父亲挡了灾,那下次呢?
父亲若还是如此耿直,不要命的摆出清流架子,偏偏又身处朝廷核心,不像王恕那般地处江湖之远能躲得开,那迟早还会有灾难临头,还会有九天雷霆直接打到父亲身上!
要知道,成化朝后十年,绝对不是正人君子吃香的时代!跟这种凶险比起来,去边镇效力的危险程度只是小儿科。
他方应物好歹也是秀才身份,父亲又是响当当的翰林院庶吉士,边镇那些官员只要有点脑子,就不会真把他当苦役炮灰用,所以危险度反而不会太高。混个几年回来,又是一条好汉。
但关键是,父亲这颗大树不能倒,不然失去了翰林院庶吉士公子的身份,在边镇那里就少了一层保护色。
这不是夸张,想想汪芷对他的态度就知道了。父亲蹲大牢之前当个香饽饽百般拉拢,卖萌卖色都出来了;之后便冷酷无情弃之如敝屣,将他当个垃圾一样扔到一边去。
又想起父亲的真性情,方应物痛苦地抱着头蹲在门槛上,很不雅观,很不潇洒,很损失形象。
要怎么劝,才能让他老人家老老实实在翰林院装孙子?就像李东阳、谢迁、杨廷和这帮人一样,一直熬到弘治朝才崭露头角,然后个个风生水起,被誉为众正盈朝。
那个时候,才是正人清流们的天下。
当夜,带着“如何劝父亲低调”这个世界级的大难题,方秀才失眠了。
过去每次睡不着时,就在心中默念四书五经,这次他依旧按照这个老办法,先从论语开始。
念着念着,方应物忽然灵光连闪,想到了一些办法。然后兴奋得更睡不着了,不由得连连感慨,圣人之学果然深不可测,解题的答案就在书中!
次日大清早,方应物迫不及待地站在父亲房外等候。等到父亲露了面,他不耻上问道:“读论语时看到有一句: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此何解?”
方清之在经义上浸淫极深,不假思索便答道:“此意为,学习能连续坚持三年,还不受功名利禄诱惑,这是很难得的。此句用来劝谕世人学习要持久,你也是县学生员,连这个都不明白?”
“受教了!”方应物恭恭敬敬地说:“可是我钻研此句后发现,父亲所作所为,有违圣人之道。但子不言父过,我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方清之很为方应物的遮遮掩掩疑惑,大度道:“但讲无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