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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无战事-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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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步亭:“你们接着谈。”放下茶杯,没有再看窗外,面对着二人。

谢培东:“行长,北平分行的难处一直是你在担着,委屈也一直是你在受。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要再憋在心里了。你不说,我也说不到位。”

曾可达立刻接言道:“谢襄理说得很对。来的时候,经国先生也是这样指示我的。有什么难处,有什么委屈,请方行长都说出来。凡是他能解决的,一定帮忙解决。”

方步亭虚虚地望向曾可达:“曾督察能不能先回答我开始问的那个问题?”

曾可达:“哪个问题?”

方步亭:“为什么是三个杯子?”

曾可达的脸有些红了,尴尬了片刻,站了起来:“我先向方行长道歉,回去再向经国先生检讨。经国先生送给您的本来是四个杯子,我不小心摔碎了一只。”

方步亭:“那怎么变成三个杯子代表我们三父子了呢?”

曾可达的脸通红了:“是我的临场发挥……”

方步亭:“经国先生并没有这个意思?”

曾可达:“没有这个意思。”

“好。”方步亭态度立刻和缓了不少,站了起来,手一伸,“曾督察请坐。”

曾可达再坐下时,连端坐也不自然了。

方步亭却没有再坐下,转望向谢培东:“把纸笔拿给曾督察。”

谢培东站起来,赶忙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叠公文纸、两支削好的铅笔踅了回来,放在曾可达的茶几前。

方步亭:“既然是经国先生派你来的,请你把我的话记下。最好照我的原话记录,不要加上你的理解。曾督察同意吗?”

曾可达严肃了,拿起了笔。

方步亭站在那里,声调铿锵,渐转高亢:“民国十七年,我方步亭在美国,虽然适逢经济萧条,可作为耶鲁大学的教授,莫说与中国人比,跟一般的美国人比,生活也是可以的。你们的宋子文先生,又写信又派人请我回国,说是国家有难,学人有责,要建中央银行,建立金融秩序,恢复国民经济,有厚望焉。”

曾可达开始记得有些滴汗了:“请方行长说慢些。”飞快地写着后面几句话。

方步亭只等了他少顷,接着还是那个语速:“我放弃了在美国的洋房花园,放弃了高薪待遇,带着妻子和两儿一女回了国。没有向政府提任何要求,一心为蒋先生的国民政府搞金融,赚了多少钱,你们可以去翻翻中央银行的档案;国民政府又给了我多少钱,你们也可以去查查我的收入。‘八一三’上海沦陷前,政府十万火急要我将中央银行金库的黄金、白银、外汇尽快尽量运往后方,连船都是我向民生公司卢作孚先生要的。说来没有人相信,为了载重量,我把夫人和孩子都撇在了上海……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的……我的妻子、女儿被日本人炸死了,过了两年才把小儿子接到了重庆。大儿子呢,正被你们派来报应我。”

曾可达停下笔,抬起头,发现方步亭并没有叫他回答的意思,只好又赶着把后面的话记完。

方步亭接着说道:“我那个小儿子惦记他大哥,请我的一个下属不时去看看他,捎点儿东西,兄弟之情而已,硬被你们办成了一个共产党的案子。现在崔中石不明不白死了,又弄出个假共产党梁经纶来套我那个傻儿子。曾督察,你刚才问我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去找那个梁经纶,点出他的身份。我也请你帮我问问经国先生,哪个父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人安个共产党的罪名,杀了一个又弄出一个,最后谁都可以用这条罪名来杀他,却不管不问?如果经国先生不好回答,我可以直接写信托人转给蒋中正先生。他是总统,也是父亲,请他教教我,遇到同样的问题,他会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曾可达在他说到蒋经国那几句时已经停了笔:“方行长,我能不能做些解释?”说到这里他望向了谢培东,意思请他回避。

谢培东慢慢站起来。

方步亭立刻瞪着谢培东厉声说道:“你是他姑爹,也是父辈!晚辈的事,自己不管,倒让旁人去管?”

谢培东只好又慢慢坐下了。

方步亭转望向曾可达:“曾督察,你是受经国先生的委托来找我,还是代表你自己来找我?”

曾可达愣了一下:“是受经国先生的委托。”

方步亭:“那就不要解释。我现在是在给经国先生表达我的意见。要么你把我的话完整记下,要么我们结束谈话。”

曾可达只能又拿起了笔:“明白了。方行长请接着说。”费神记忆刚才没写的那几句话,开始补写。那份好不容易修来的淡定此时在笔头竟又艰涩了。

天空已经大白了。稽查大队营房的大门洞开,方孟敖和他的飞行大队都进了营房内,只让那个青年军营长和马汉山整顿人马。

三车鱼龙混杂的人马,显然来自三个不同的路数,一车人一个方阵,站在大坪上,每个方阵都有一个头儿,站在队伍前。

李科长和王科长心里又打鼓了。马局长被抓走,他们顿觉群龙无首。马汉山突然回来,他们又觉有的罪受了。二人闭着嘴站在他和那个营长身后,只望马汉山把事情一肩扛了,最好是完全忘记他们。

马汉山哪里会忘记他们,也不回头,只举了一下手,往前一挥:“你们过来。”

李科长望着王科长,王科长望着李科长,还指望马汉山不是叫他们。

马汉山不吭声了,李、王二科长但见前面那百多号人都齐刷刷地望着他们,这才知道赖不过了。王科长轻声问李科长:“是叫我们?”

李科长也就只会欺负王科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装聋作哑?!”绷着劲自己先走了过去,走到马汉山身边大声喝着王科长:“还要马局请你吗?”

那个王科长真是慢得不止半拍,这时才急忙走了过来。

“我不在,你们辛苦了。”马汉山竟然十分和蔼。

李、王二科长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又对望了一眼。

马汉山:“还得你们辛苦,犒劳都准备了吗?”

王科长不敢接言,李科长敏捷些,立刻低声问道:“马局,发美元还是发银元,每人多少,让王科长立刻回去取。”

马汉山终于盯上他了:“美元能吃还是银元能吃?饿兵能打仗吗?”

原来是要给这一百多号人开餐,大清早的在这个兵营哪里弄去?李、王二人真愣住了。

马汉山居然还是没有骂他们:“立刻打电话,把三号仓库里的罐头、饼干拉一卡车过来。”

李科长是社会局借调的,这回倒是真不知情了,望向王科长。

王科长轻声答道:“局长,三号仓库是您亲自管的,只您有钥匙。”

马汉山:“打电话给周麻子,传我的命令,把锁砸开,立刻运一卡车过来。”

王科长这回真明白了:“是。”立刻向大门岗门卫室走去。

方邸二楼行长办公室里,曾可达将前面记的话双手递给方步亭:“方行长请过目,我记的话有没有不准确的地方。”

方步亭没有接:“培东,你眼睛好些,你看看。”

谢培东接过那一页纸,飞快地看了:“都是原话。曾督察,耶鲁大学的‘耶’字,是耶稣的‘耶’字,右边不是禾字,是个耳刀旁。”说着递了回去。

曾可达接过记录纸:“我马上改。”

“不用改了。”方步亭终于笑了,“可见这次曾督察是带着真诚来的,那就彼此都真诚吧。请接着记录。”

曾可达又认真记录了。

方步亭:“币制改革,发行新的货币是山穷水尽的举措。可当下的中华民国,币制不改革是等死,改革了也未必能活。我方步亭既然在二十年前就选择了帮这个国民政府,现在还愿意不改初衷。别人怎么干我管不了,在平津我愿意配合,还能够调动我的资源,请美国的朋友多给些援助。”

曾可达记得又快又有力了。

方步亭:“我只有一个要求,请经国先生将方孟敖派到美国去。最好在币制改革前就让他去。”

曾可达的笔稍停了一下,还是把这几句话记下了,接着抬起了头:“这个问题,经国先生有指示,我能不能现在就转告给方行长?”

方步亭:“请说。”

曾可达:“方孟敖是国军最优秀的人才,最有战斗力,而且在民众中有最好的形象。希望在推行币制改革最艰难的前三个月,他能在北平执行任务。三个月后,预备干部局一定特简他出任中华民国驻美大使馆武官。经国言出必行,请方行长信任理解。”

方步亭一下怔在那里,举眼望着上面想了好一阵子,接着望向谢培东。

谢培东也只能跟他对望。

方步亭转望向曾可达:“三个月?”

曾可达:“经国先生亲口说的,就三个月。”

方步亭又望向了谢培东:“孟敖的命硬,三个月应该能挺过去吧?”

谢培东点了下头。

方步亭下了决心:“我无法跟经国先生讨价还价了。提另外一个小小的要求,这件事曾督察就能帮忙。”

曾可达立刻站起来:“方行长请说,可达但能效力,一定效力。”

方步亭:“要说在这几个孩子里我最疼的不是孟敖也不是孟韦,是我这个妹夫的女儿,木兰。现在你们那个梁经纶把她拉在身边,说不准哪天就毁了这孩子的一生。请曾督察转告梁经纶,即日起离开我们家木兰,不管用什么手段,最好是找个理由把她开除出学联。然后我们用飞机把她先送到香港,再送去法国。”

曾可达:“这件事我立刻去办。一个星期内你们安排将谢木兰送走。”

方步亭的手伸了过来。

曾可达还没做好准备,看着那只手,看到有几点老人斑,不禁心中一热,双手握了上去。

方步亭:“听说曾督察每个月还给家乡的父母寄钱,你是个孝子。请代我向令尊、令堂问好。”

曾可达:“不敢,好的。”

方步亭:“培东,马上要发粮了,弄不好又是一场大学潮。你去送送曾督察。”

谢培东直将曾可达送到大门边,曾可达的车也已经开到大门外。

谢培东在门内握住了曾可达的手:“当着我们行长,我不方便说话,想私下里跟曾督察说几句。”

曾可达对谢培东颇有好感,当即答道:“谢襄理请说。”

谢培东:“就是关于我那个女儿的事。曾督察千万不要听我们行长的,让梁教授将她开除出学联。”

曾可达:“为什么?我可是答应方行长了。”

谢培东:“十几万学生都参加了华北学联,单单将她开除,梁教授没有理由,我们家木兰也会知道一定是我们在干预。这个办法不好。如有可能,就请梁教授疏远她,不要让她多参加活动就是。”

“没问题。”曾可达准备松手。

谢培东依然握着他:“谁家的孩子都是孩子。听孟韦说今天北平统一行动,很可能又要对学生们不利。曾督察是国防部派来的人,尽力保护学生吧。”

曾可达对谢培东更有好感了,一时竟说出了知心话:“经国先生说过,因为党国上下的腐败,使我们失去了全国人民的拥护,我们到北平来就是争民心的。我和方大队长今天都会全力保护学生。谢襄理如果信任我们,今后在方行长那里,还请多支持我和孟敖执行经国先生的任务。”

谢培东点了下头,松开了手,向门外一让:“曾督察赶紧上车吧。”

曾可达准备出门,又突然站住了,向谢培东敬了个礼。

谢培东赶紧双手抱拳揖礼。

曾可达这才转身向门外的汽车走去。

稽查大队军营大坪上,一辆帆篷罩得严严实实的大卡车,车尾的挡板放下了,露出了车厢内堆得像山一样的罐头箱子和饼干箱子。

为了显示规格,王科长在车厢上递箱子,李科长在车下接箱子,马汉山拿着一根撬棍,亲自将箱盖撬开。

箱子里是一罐罐包装精美的美国罐头,有猪肉的,也有牛肉的。

那个青年军营长站在一旁都看得有些眼馋了,何况三个方阵那一百多双眼睛。

撬了有十来箱,马汉山拿起一罐猪肉的,又拿起一罐牛肉的,双手递给了那个青年军营长:“李营长,带个头尝尝,鼓舞一下士气。”

青年军营长接在手里,还没反应过来,但见马汉山喊道:“几个老大过来帮忙!”

站在三个方阵前面的三个头儿走了过来。

马汉山:“你们端着,我亲自发。”

这三个头儿像是特别熟悉马汉山的做派,一句话也没有,各人都捧起了两个箱子,一个猪肉的,一个牛肉的。

马汉山向第一方阵走去,从第一排第一个人开始,双手拿出两盒罐头递去:“多辛苦。回去时再带两罐。”

营房内,方孟敖被郭晋阳他们叫到了门口,都在看着马汉山发罐头。

郭晋阳咽了一口口水,对方孟敖笑道:“队长,抄了好几次仓库,怎么就没发现这些洋玩意儿?”

方孟敖也笑了:“马汉山藏的东西如果那么容易就能抄出来,他也就不是马汉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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