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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铁英站在门外。
寒风扫着竹林灌向开着的大门。
徐铁英被风吹着,谢培东也被风吹着。
谢培东一动不动,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望着徐铁英的眼睛。
徐铁英被挡在门外,没有丝毫愠色,反而带着歉笑望着谢培东。
远处,其实也并不远,炮声像不断的雷在寒风中传来。
徐铁英:“这里都能听到炮声了……”
谢培东:“我们行长在二楼等。”接着,让开了半个身子。
徐铁英没有立刻进去:“我想跟谢襄理先在一楼单谈。”
谢培东转身走了进去。
徐铁英这才跟了进去。
“我们行长在二楼等。”谢培东不再看徐铁英,“你自己上去吧。”
徐铁英站在客厅中望了一眼二楼那道熟悉的门,转望向谢培东:“有一样东西,要请谢襄理先看看。”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卷宗递了过去。
“给我们行长看。”谢培东向门外走去。
徐铁英:“特种刑事法庭的讯问记录。起诉人是你,被传问人是我。”
谢培东站住了,背影对着徐铁英:“特种刑事法庭的讯问记录在你手里?”
徐铁英:“司法部借调出来的,事关令爱,应该给谢襄理一个说法。谢襄理如果不看,我给你念一段……”
谢培东准备出门了。
“听他念念。”方步亭出现在二楼栏杆边,叫住了谢培东。
徐铁英:“方行长……”
方步亭:“我能不能听?”
徐铁英:“当然能。”
方步亭:“请念吧。”
徐铁英打开了卷宗:“‘民国三十七年九月十六日。南京特种刑事法庭第二讯问室。讯问法官钱世明,被讯问人徐铁英……’”
谢培东拿起了门边柜上一块抹布,在门柜上擦拭起来。
徐铁英接着念道:“‘问:央行北平分行襄理谢培东之女,燕大学生谢木兰你关押在哪里?’‘答:我没有关押谢木兰。’”
方步亭望向谢培东。
谢培东拿着抹布走向了摆着镜框的壁柜。
徐铁英:“‘问:你在北平分行金库对谢培东说,谢木兰就在你手里,作何解释?’”
谢培东开始擦拭镜框。
徐铁英:“‘答:我当时怀疑谢培东是共产党,以此试探,说了假话。’‘问:谢培东是不是共产党?’‘答:经过核查,没有证据。’‘问:谢木兰是不是共产党?’‘答:不是。’‘问:为什么抓她?’‘答:因为学潮,场面混乱,当时抓了几百人。’‘问:谢木兰现在哪里?’‘答:当日遣散学生,据说去了解放区……’”
“行长。”谢培东望向二楼的方步亭,“还要我听吗?”
方步亭:“问题是他不念这个上不了楼呀。”
“那我就不念了。”徐铁英合上了卷宗,走向谢培东,“后面有更详细的记录,还有后续调查。南京有明确态度,牵涉到任何人都会追究到底。”将案卷又递了过去。
谢培东依然不看案卷,望向徐铁英:“可你还是好好的站在这里。”
“真是我,我接受审判。”徐铁英转望向方步亭,“方行长。”
方步亭也望着他。
徐铁英:“北平战况危急,徐永昌部长正在跟傅总司令紧急商谈,这个时候南京可以派任何人来,为什么派了我?您和谢襄理可以不相信我,请相信南京政府的诚意。”
方步亭望向了谢培东:“‘苟全性命于乱世’。你也上来,听听南京政府的诚意吧。”转身走进了办公室门。
徐铁英知道能够上楼了,又递去那份卷宗,望等着谢培东。
谢培东接过那份卷宗,轻轻摆到壁柜上一个镜框前,撩袍上了二楼。
徐铁英去瞥那份卷宗时,猛地看到了镜框中的照片!
——左边是谢培东,右边是方步亭,中间是谢木兰!
——谢木兰在笑望着徐铁英!
徐铁英倏地移开了目光,看向上楼的谢培东。
他的脚步声竟暗合着窗外远处传来的炮声。
必须上楼了,徐铁英提着包跟了上去。
方邸二楼行长办公室,还是阳台,还是那几把椅子,窗外已是冬天。
“‘中央银行台北分行经理。’”方步亭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念了这个职务,接着将那纸任命书,连同取下的眼镜递给谢培东,“‘日据五十年,百废待举’。俞鸿钧总裁的任命书,写得倒像《陈情表》。你也看看。”
谢培东接过了任命书和眼镜放在了茶几上:“我就不看了。”
方步亭:“你是不看了,还是不愿再当什么分行的襄理了?”
谢培东:“你说呢?”
方步亭:“我也不会去当什么台北分行的经理。倒是有个问题好奇,想请教一下徐主任。”
徐铁英:“方行长请问。”
方步亭:“我们之间的纠葛就不说了。战事危急,兵临城下,中央银行就是要北平分行撤离,也不应该让一个党通局的联络处主任来办这个事吧?”
徐铁英:“这个应该回答方行长。正因为北平战事危急,南京专门成立了北平重要人物和重要机关撤离委员会。我在党通局负责的就是全国的联络工作,又在北平工作了一段时间,熟悉情况,因此安排我任委员,主要任务之一就是帮助北平分行撤离。”
方步亭:“怎么撤离?就是我们这几个人,还是连房子一起搬走?”
徐铁英:“安排方行长任台北分行经理,北平分行的家底就是台北分行的基础。”
方步亭:“我们这几个人可弄不起什么台北分行。”
徐铁英:“当然包括北平分行储备的国帑。”
“这就是了。”方步亭望向了谢培东,“天天打仗,南京居然还没有忘记北平分行这点钱。钱就在金库里,徐主任打算怎么运走?”
徐铁英:“北平分行整体撤离概由方行长主理,人还有账目连同金库的国帑争取一次飞运台北,我只是负责协助。”
“这我就办不到了……”徐铁英也站了起来,“徐部长正在跟傅总司令商谈北平的战事还有撤离计划。北平分行的撤离是重要内容,必须立刻执行。附带转告方行长,还有方大队长的飞行大队也要撤离。如果顺利,北平分行和方大队长的飞行大队并在一起撤离,包括孟韦,方行长一家一起去台北。这就是南京政府的诚意。”
南苑机场外,西南方向的炮声不知何时停了。
这里的警卫却更森严了。
方孟韦的车也进不去了,站在岗亭外,等警卫打完了电话。
很快,机场内一辆小吉普开了过来。
方孟韦看见了开车的大哥。
方孟敖也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弟弟。
方孟敖的小吉普在门内停了,他下了车,向门外走来。
“敬礼!”警卫向方孟敖敬礼,栏杆升起来。
方孟敖还了个礼,从栏杆下走了出来。
方孟韦望着大哥。
方孟敖望向了路旁那片荒地。
——他曾经跟曾可达告别的那片荒地。
方孟敖:“去那边说吧。”
兄弟俩走向了那片荒地。
方孟韦:“徐铁英来了。”
方孟敖:“知道。”
方孟韦:“他们要爹去当台北分行的经理。”
方孟敖:“知道。”
方孟韦默默地望着大哥:“你怎么想?”
方孟韦:“不去。”
方孟敖:“那就不去。”
方孟韦:“徐永昌带着蒋介石的手令,现在家里、银行还有金库都派了兵,徐铁英还有王蒲忱盯在那里。”
方孟敖笑了一下:“那就让他们把北平分行搬到台北去。”
方孟韦眼睛一亮:“你是不是有安排了?”
方孟敖:“我有什么安排?”
方孟韦:“把飞机开到解放区去!”
方孟敖把弟弟好一阵打量,严肃地笑了一下:“你是共产党,策反来了?”
方孟韦没有笑:“大哥,我们俩谁是共产党,你心里明白,我心里也明白。”
方孟敖:“你明白什么?”
方孟韦:“崔叔是共产党,姑爹是共产党,你也是共产党。不明白的是他们为什么还让你开飞机,还让姑爹留在北平分行。大哥,共产党有办法,姑爹和你也有办法。如果你们同意,徐铁英、王蒲忱还有那个孙朝忠就交给我,这几个人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北平。”
“听着。”方孟敖一只手搭到了弟弟的肩上,“这个家一切听爸的,爸听姑爹的。你愿不愿意听我的?”
方孟韦:“我听大哥的。”
方孟敖:“刚才说的话不要再跟第二个人说,接下来该怎么做,我会找你。”
“好……”
大门的警卫排长突然向这边跑了过来。
方孟敖望向了警卫排长。
警卫排长敬了个礼:“报告方大队长,华北‘剿总’电话,南京长官的车队就要来了,立刻要起飞。请方大队长回营房。”
方孟敖:“知道是哪个长官吗?”
警卫排长:“一级警卫,估计是徐永昌部长。”
方孟敖:“知道了。”
警卫排长又敬了个礼,跑了回去。
方孟敖深望着方孟韦:“接下来我们的对手不止徐铁英,还有傅作义。听我的,不要回家,也不要回警察局,去警备司令部当班,多长个心眼。”
“好!”
“快去吧!”
方邸外胡同街口,方步亭的奥斯汀也被拦住了,不许开进胡同。
街口是宪兵,胡同里也是宪兵,还有保密局北平站的便衣。
面熟的都躲了,一个面生的警备司令部宪兵连长挡在车前:“奉命保护方行长的家,车辆一律不许入内!”
车内,小李回头望向后排的程小云。
程小云跟身旁的何孝钰对望了一眼。
何孝钰:“我们下车吧。”
程小云对小李:“去后备箱把何小姐的行李拿下来。”
“是。”小李推门下车。
小李:“是。”
宪兵连长:“没有遇到共军?”
小李:“没有。”
宪兵连长:“抬起手,接受检查。”
小李盯向他的目光:“里面的女眷也要搜身吗?”
宪兵连长:“抬起手,少啰唆!”
“狗(gou;第二声)的!”小李是北平人,喷出这句京骂,“回自己的家,车不让进,人还要搜身。老子就不信了!”回到车内,把门一关:“气不过了!夫人,让我做一回主!”
点火,挂挡,开始踩油门。
程小云:“你要干什么?”
“夫人小姐坐稳了!”一脚油门下去!
奥斯汀擦着那些宪兵,冲进了胡同!
宪兵还好,挨墙站着的几个北平站的军统差点被车撞了,闪得好生狼狈!
车在大门口停下了。
宪兵连长缓过了神,拔出枪,带着两个宪兵追过来了。
小李推开车门,挺身站在那里。
程小云从左边推开车门下来了。
何孝钰从右边推开车门下来了。
追来的宪兵和门口的宪兵围了过来。
小李迎着宪兵向大门走去,被两个宪兵两把枪挡住了。
宪兵连长气咻咻走到小李面前:“身份?”
小李:“家里的!”
宪兵连长:“家里什么人?”
小李:“司机。”
“抓了!”宪兵连长撂下这句话,刚转身,立刻挨了一记耳光!
程小云挡在他面前:“我抓不抓?”
宪兵连长蒙在那里,局面立刻僵了!
面熟的人终于出现了,北平站那个执行组长跑了过来。
执行组长:“误会!都让开,这是方行长夫人,还有方大队长的未婚妻。让开吧!”
程小云对小李:“你去开门,我们拿行李。”
程小云领着何孝钰、小李走进一楼客厅时,方步亭和谢培东已经站在那里等候。
“中央银行台北分行夫人的驾也敢挡。”方步亭笑看着程小云,又转望向谢培东笑道,“这么多年,我们还真没想到小云也会打人……”
“好笑吗?”程小云打断了他的笑,“十年前就有家难归,现在到了家门口都进不来,你觉得自己挺有能耐吗?孝钰,我们上去。”
程小云提起了一口小皮箱,向楼梯走去。
何孝钰提起了一口小藤箱,向方步亭、谢培东望了望。
方步亭、谢培东都点了下头。
何孝钰这才向楼梯走去。
还有两口大皮箱,小李站在那里,望着方步亭。
方步亭:“送上去吧。”
“是。”小李一手一只大皮箱,拎着向楼梯走了过去。
方步亭望向二楼,谢培东也望向二楼。
程小云在二楼栏杆边停下了,望着一楼的方步亭:“告诉你,我可不是什么中央银行台北分行的夫人!要夫人,到台北找去!”走进了原来谢木兰住的那个房间。
何孝钰跟着进了房间。
小李将皮箱送进了房间。
方步亭、谢培东再对望时脸色都肃穆了。
方步亭:“上楼,继续谈。”
俩人从这边楼梯复向二楼办公室走了上去。
“假如,我说的是假如。”方步亭深深地望着谢培东,“你是共产党,而且是能给周恩来出主意的共产党。你知道了国民党给我安了个台北分行经理的职务,要我把北平分行金库那么多钱还有他们那么多烂账带走,你会给贵党周副主席提什么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