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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方队的目光全在望着他笔直挺立的背影,他却不敢看前方石阶上教授们的眼光,尤其不敢看坐在石阶正中那个父辈——燕京大学副校长、国民政府经济顾问何其沧的眼光。
他们背后紧闭的玻璃大门内低坐的黑压压的人群,便是奉命要抓的东北流亡学生。
最让方孟韦揪心的是,还有三个完全不应该也完全没有作用的人挺身站在教授们的背后、东北流亡学生的身前,隔着那面巨大的玻璃门在望着自己。
燕大的校服,燕大的校徽,左边的那个女生——燕大学生、何其沧的女儿何孝钰在望着自己。
燕大的校服,燕大的校徽,右边的那个女生——燕大学生、自己的表妹谢木兰也在望着自己。
至于中间那个年轻男人,方孟韦连他的那身长衫都不愿扫一眼,何况那张貌似倜傥却总是深沉的脸——燕大教授、何其沧的助理梁经纶。
警备司令部和警察局的名单上,这个人的公开身份是燕京大学最年轻的教授,重大嫌疑为中共北平城工部学委!几次密捕的名单上有他,每次又都从名单上勾去,就因他还是何副校长的得意门生、重要助手。种种顾忌,使他得以在众多学生中慷慨徜徉,在众多女生中故作深沉。像他的名字那样,“梁经纶”这三个字使方孟韦十分反感。
纷纭的念头在方孟韦的眼中被一丝警觉的光打断了。
他望向天空,隐约看见了天际破晓的那一线白。
他的右手倏地抬起。
背后的方队立刻有了反应:
所有的目光一凛,接着是三个方队同时碰腿,发出一声响亮的鞋声!
那只手却并未举起,只抬到腰间,慢慢伸向左手,撩开衣袖,看表:
——凌晨四点十分了!
“预备!”中央军第四兵团那个方队前的特务连连长独自下令了。
中央军第四兵团那个方队横在胸前的卡宾枪整齐地一划,所有枪口都对向了前方!
中央军第四兵团特务连连长:“齐步,前进!”
中央军第四兵团特务连方队整齐的步伐向大楼门前的教授们踏去。
何其沧的目光紧盯着踏步而来的人墙,接着身子一挺。
教授们都紧张起来,跟着挺直了身子。
玻璃门内也立刻有了骚动,坐着的学生们都站了起来!
听不见,却能看见,玻璃门前的谢木兰在跳着向方孟韦挥手呼喊。
方孟韦闭上了眼,中央军那个方队离教授们坐着的石阶不到五米了。
“立正!”方孟韦一声令吼。
方队戛然停住。
方孟韦大步走到那个特务连连长面前:“来的时候有没有人告诉你,该听谁的命令!?”
中央军第四兵团特务连连长分庭抗礼:“有命令,天亮前必须完成抓捕,现在天已经要亮了。方副局长,你们警察局不执行军令,我们是中央军,必须执行军令。”
方孟韦从左边上衣口袋抽出一本北平警备司令部的身份证:“那我就以军令管你!宪兵一班!”
警备司令部宪兵方队一个班立刻跑了过来。
方孟韦:“看住他,违抗统一行动,立刻逮捕!”
本是来抓学生的,中央军第四兵团的特务连连长这时倒被一个班的宪兵用枪口逼在那里。
第四兵团那个连都僵在那里。
方孟韦转向那个中央军方队:“我现在以北平警备总司令部的身份命令你们,统一行动,听口令,向后转!”
警备司令部的军令似乎比第四兵团的军令更管用,那个方队像一架标准化的机器,立刻整齐地转了过去。
方孟韦:“退回原处,齐步走!”
整齐的步伐,丈量着来时的距离,几乎丝毫不差地回到原地,也不用再听口令,整齐转身,将卡宾枪又横到胸前。
“方副处长!”中央军那个连长称着方孟韦警备司令部的职务,“我请求给我们兵团李文司令打电话,他也兼着警备司令部的副总司令!”
方孟韦走近那个特务连连长,低声说道:“打电话?坐在中间的那个何副校长随时都能给司徒雷登大使打电话。你们李文司令能吗?”
那个连长这才真的怔住了。
方孟韦不再理他,转身向坐在石阶上的何其沧走去。
有意不看玻璃大门后那三双望着自己的眼睛,方孟韦径直走到何其沧面前,双腿轻碰,敬了个军礼:“何副校长,我们是在执行军令。请您和先生们体谅。”
何其沧从他的脸上扫了一眼,接着向他身后的军警方队扫了一眼:“娃儿,看看你们,看看里面那些人,哪个不是娃儿?叫一些娃儿来抓另一些娃儿,你也来?带他们回去,告诉派你来的那些大人,傅作义也好,陈继承也好,就说我说的,有本事他们自己来,我在这里等着。”说完,头一昂,又望向了天空。
方孟韦尴尬了稍顷,蹲了下来,低声地说:“何伯伯,刚才的电话,司徒雷登大使接到了没有……”
“我还没有那么丢人。”何其沧的目光倏地又盯向了方孟韦的目光,“把个国家搞成这个样子,搞乱了就去求美国人。什么国民政府,政府不要脸,国民还要脸呢!”
方孟韦低下了头:“那您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再等十分钟。”
“您说什么?”
何其沧提高了声调:“叫你再等十分钟!”
方孟韦:“十分钟是什么意思?”
何其沧:“再等十分钟也听不懂吗?”
方孟韦眼睛一亮:“李副总统会来?”
何其沧似轻叹了一声,又不看他了。
方孟韦倏地站了起来,向身后的方队大声说道:“再等十分钟,等新的命令!”
所有的军警都在等这十分钟。
其实无需再等,通往医院大门不远的路上已经射来了两道车灯。
虽然影影绰绰,还是能看出那是一辆轿车。此时的北平军政各界,除了李宗仁副总统仍然乘坐美国赠送的别克轿车,傅总司令以下,坐的都是吉普。
“开门!敬礼!”方孟韦一边大声下令,一边穿过方队行列,向大门迎去。
车灯扑面而来,门已经开了,所有的方队都碰腿,敬礼!
轿车擦身而过,开进院门,方孟韦却猛地一怔。
——奥斯汀!
车牌是:“央行·北平A001”。
原以为来的是李宗仁的别克车,万没想到竟是父亲那辆奥斯汀小轿车!
奥斯汀轿车从大门一直开到三个方队和教授们中间的院坪中才停了下来。
方孟韦大步跟着,紧跟到车门边,从右侧后座外拉开门:“父亲。”
方步亭荡开了方孟韦来扶自己的手,也不看他,径自下车,向何其沧走去。
何其沧依然坐着,只是目迎着走到身边的方步亭。
所有的教授也都望向了方步亭。
方步亭向大家稍稍示意,对向何其沧的目光,轻声道:“也给我个座吧。”
隔阂是说不清的,默契彼此还是相通的,何其沧移了移身子,旁边一位年老的教授紧跟着也移了移身子,同时让开了一小块儿地方。
方步亭在何其沧身边的石阶上挤着坐下了。
方孟韦不得不走了过来:“父亲……”
“住口!”方步亭这才望向了他,“打电话给陈继承,让李宗仁来。李宗仁不在,就叫傅作义来。告诉他们,我这个北平分行的经理,何副校长这个国府的经济顾问,全是共产党。最好准备一架飞机,立刻把我们押到南京去。”
方孟韦哪里能去打电话,只好笔直地挺立在那儿。
所有的军警方队都只能静静地挺立在那里。
天已经大白了。
方步亭抬起左手凑近看了一下手表,问何其沧:“学校的广播几点开?”
“五点。”何其沧瓮声回道。
方步亭这才又望向方孟韦:“让你后面的队伍注意听广播,你们的傅总司令该说话了。”
方孟韦历来就深服父亲,双腿一碰,转身对三个方队:“全体注意,傅总司令有广播讲话!”
所有的军警都双腿一碰,挺直了身子,竖起了耳朵。
其实也就一分多钟,也许是太寂静,时间就显得很长,突然从广播喇叭中传来的声音也就格外空旷,同时惊起了远近大树上的宿鸟,扑啦啦鸣叫着飞得满天都是。
喇叭里开始传来的是电台女播音员的声音:“请各位注意!请各位注意!下面华北剿匪总司令部傅作义总司令有重要讲话!傅总司令有重要讲话!”
几秒钟后,喇叭里果然传来了大家都已熟悉的傅作义的山西口音。
——傅作义代表政府,代表军方发表声明了:开始向昨天死伤的学生寄予同情并表示安抚,希望学生也理解政府,不要再有过激行为。同时命令北平军警宪特各部全城戒严,停止抓捕伤害学生……
三个军警方队,在方孟韦的口令中,唰的一声,集体后转。
何其沧和所有坐在石台阶上的教授们都站起来。
方步亭随着站起来,望向何其沧:“接下来就是钱和粮的事了,我得赶回去……那个经济改革的方案,尤其是美援方面,其沧兄多帮我们北平说几句话吧。”
“你真相信什么改革方案?相信我的话那么管用?嘿!”何其沧挥了一下手,“先去忙你的事吧。”
方步亭还是不失礼数,向众多教授挥了挥手,才向车门走去。
方孟韦已在车旁拉开了车门。
“去请假,立刻回来见我。”方步亭钻进轿车,轻轻丢下了这句话。
方孟韦一怔:“现在只怕请不了假……”
方步亭坐在轿车里,盯着站在车门外的儿子:“崔中石是不是你派去南京活动的!”
方孟韦一愣。
“立刻回来,回来再说。”方步亭从里面哐地拉上了车门。
方孟韦怔怔地望着父亲的车从队列中开出了大门。
北平已连续一个月干旱,南京却是一连几天雷阵雨不断。7月6日黎明时分,南京往杭州笕桥机场的公路上,仍被黑云和雨幕笼罩得天不见亮。最前面一辆美式吉普,紧跟着两辆囚车,都打着大灯,罔顾安危,用最快的速度在雷雨中颠簸奔驰。
雷鸣雨注,对于坐在美式吉普副驾驶座上的那个少将似乎都没有声响,他的耳边只有一个声音,今年4月,蒋经国在铁血救国会成立大会上,带着浓重的浙江奉化口音的声音:
亲爱的同志们,你们都是我一直最信任、最肯干、最忠诚于领袖和三民主义伟大事业的骨干。值此存亡绝续的关头、生死搏斗的时刻,我希望大家成为孤臣孽子,忠于领袖!不成功便成仁,至死不渝!当前,国民党内部严重腐化,共产党日益恶化,我们面临“一次革命,两面作战”!既要反对国民党的腐化,又要反对共产党的恶化,两大革命必须毕其功于一役!
两颗少将金星上的脸是如此年轻,又显出超过实际年龄的干练和冷峻——他是国防部预备干部局少将督察,亦是铁血救国会的核心成员曾可达。
“知道什么是‘孤臣孽子’吗?”曾可达突然对开车的副官问道。
“将军,您说什么?”开车的副官没听清楚。
曾可达瞬间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跟这样的下属问这样的话,立刻改口问道:“笕桥机场还有多远?”
“大约还有十几公里……”
那副官刚说完这句,随车带着的移动报话机响了。
曾可达立刻拿起话筒:“我是曾可达,请报告情况。”
报话机那边声音特别响亮:“报告曾将军,我是笕桥机场宪兵一队,我是笕桥机场宪兵一队!一架C46运输机罔顾绝对禁飞的天候强行起飞,驾机的就是军事法庭要逮捕的飞行一大队大队长老鹰和他的副驾驶!”
“好啊,杀人灭口了!”曾可达从前排副驾驶座上倏地站起来,望着几乎就在头顶的雷雨云层脸色铁青,“以国防部的名义严令笕桥机场指挥塔,立刻阻止,不许起飞!”
对方:“飞机已经起飞!再报告一次,那架C46已经起飞!”
“严令立刻返航!立刻返航!”曾可达对着话筒大声喊道。
对方:“机场指挥塔回答,天候太复杂,无法指挥返航!”
曾可达咬紧了牙急剧思索,又拿起了话筒:“立刻通知押送方孟敖和航空实习大队的宪兵三队,人犯暂不押送,解开方孟敖的手铐,等在机场,随时待命!”
对方“明白”两字刚落,曾可达立刻对驾车的副官喊道:“加速!”
油门一脚踩到底,吉普车疯了似的跳跃着向笕桥机场方向冲去!
后面两辆宪兵囚车也紧跟着加速向前面的吉普车追去。
行至杭州笕桥机场指挥塔,曾可达带着他的副官大步走到了调度指挥室的大门口时,又站住了。他在看,在看这些“行尸走肉”是如何操纵着党国的机器碾着党国的血肉。
里面的人是一片麻木的死寂,一双双空洞的眼睛都望向弯腰站在指挥台前那个值班的空军上校。尖厉的电台调频声中那个上校对着话筒例行公事地呼唤道:“指挥塔呼叫老鹰!指挥塔呼叫老鹰!老鹰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那架C46运输机没有回应,显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