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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恒听他说得十分真切,心中信了几分,与田逆对望了一眼,又道:“男者二十而冠,古之常礼,封大夫竟然提早行了冠礼,倒是少见之事。”
伍封叹道:“若非先父病重,也不致如此。先父说昔年鲁襄公、蔡景公、许灵公均为一国之君,尚且提早行冠礼,士大夫家中更多。所谓事急从权,也是无可奈何。”他说得真切,因为这的确是伍子胥当初的话。他想起父亲当年给他行冠礼之时的情景,眼中泪光眩动。
田恒这才相信,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本相今日是孟浪了些,未料……”,他还没说完,田逆面色铁青,哼了一声,插口道:“不过,依照婚嫁之礼,若是未曾纳征,聘礼未至,婚娶之事,还不能完全算数,尚可改之。如今小将已备好聘礼,现就在宫门外,即刻便可送进来。封大夫不是要同小将抢老婆吧?”
他情急之下,这话说得便有些粗俗无礼了,摆明了是一幅硬来的架势,以他田氏倾国的势力,齐国有何人敢与他争聘?其实送聘礼是婚娶六礼中的第四礼纳征,他连纳采、问名、纳吉之礼尚未曾行过,自不可能备聘礼。但只要齐平公松口,立时吩咐人从府中备一份聘礼出来,也不须多长时间。
齐平公和晏缺皱起了眉头。
田恒叱道:“在国君和二位大夫面前,怎可出言无状?”不过田逆的话既已出口,自己只好帮他说话。田恒转头又对齐平公道:“左司马久在军旅,说话粗鲁了些,国君万勿见怪。不过,依照礼节,男女婚娶,确是纳征之后,才算有效,臣弟也不算胡言乱语。”
若是换了旁人,竟敢与国君这么纠缠不休,不说斩头,至少也早被轰了出去了。可田家势可倾国,齐平公初既君位,怎敢同他硬来?
齐平公和晏缺一时无话,田恒和田逆二人见到他们的模样,猜想伍封多半未曾下过聘礼。
田逆心道:“哼,若不是我们田氏,几时轮到你公子骜当一国之君?才当上国君,居然敢驳我们的面皮,不给你个下马威,日后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又想:“王孙封这小子胆大妄为,不知死活,竟敢与我作对!”
田恒却想,齐平公与晏缺反对妙公主与田逆的婚事,多半是嫌田逆年纪稍大,生得又粗蠢肥矮的缘故,便道:“左司马虽然年过四十,却是自小练武,身健体康,何况他中年丧妻,若娶了公主,定会加倍疼爱。”
田逆此时也想:“日后要与公主相处,此时不可再出言无状,惹恼了国君这未来丈人。”
也道:“国君,小将对公主的确是爱慕之极,绝不敢让公主受丝毫委曲,是以赶来下聘。唉,封大夫也是难得的人材,若是他及早下了聘礼,小将也不好厚着面皮来争了。”他意思是说,就算妙公主与伍封有过婚姻之约,但他迟迟不下聘,显是心中对公主并不太重视。
伍封笑道:“在下其实早已经下过聘礼,行了纳征之礼,相国和左司马也是知道的,只不过两位忙于国事,一时忘了吧。”
田恒奇道:“你何时下过聘礼?”
伍封道:“在下从楼烦手中夺来的那口精卫宝剑,原是高氏的家传之剑,算是件宝贝。早已作为聘礼,送到公宫了,那便行了纳征之礼。那日纳征之时,在下可是在梧宫当着众齐臣和各国使臣之面,相国与左司马当时也在梧宫宴饮,想是未曾在意。公主身为女子,既非战将,又非剑手,要这口宝剑干什么?只因是聘礼,便只好收下了。若非如此,国君和公主又怎会日日将在下招进宫中?那是商议请期和亲迎之礼,本来当面商议,不过半日。只因家母不便入宫,在下只好转言传语,国君说句话,在下要转告家母,家母有句言语,在下又要进宫禀报国君。
是以日日入宫。”
齐平公心中暗赞伍封思虑敏捷,口才便结,笑道:“老实说,封儿这件聘礼,妙儿虽然不是太喜欢,寡人却是很满意的,封儿少年英雄,竟能别出心裁,以宝剑为聘,行纳征之礼,的确与众不同。”
晏缺也笑道:“国君说得是。不过,公主日后便是封儿之妻,封儿眼下是我齐国三大剑手之一,剑这东西,公主日后不免要时时见到。老臣以为,如此聘礼,比其它之物更为合适。”
田恒与田逆语塞。田逆先前说伍封若是下聘在先,便不好意思争了,此刻齐平公三人都说那口精卫宝剑是聘礼,那当然便是聘礼了。纳征之后,便等于是宣告了婚事,再也无法挽回,田逆面皮再厚,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目露凶光,恨恨地盯着伍封。
田恒心知伍封纳征之说有些牵强,但他已行纳采、问名、纳吉三礼,田逆前三礼未行,便要强行纳征,更是无理取闹,说不过去。
田恒涵养深沉,不愿再为此事纠缠,当下哈哈大笑,道:“此事是本相疏忽了,既然封大夫纳征在先,那是大局已定,左司马又不是无礼小人,若非误会,怎会厚颜下聘?妙公主与封大夫确是良配,所谓金童玉女,羡慕煞人。不过,妙公主来临淄数日,便引来左司马和封大夫同来下聘,可见公主国色天香,魅力惊人,这也算国君即位已来的一段佳话吧!哈哈!”
田逆听田恒这么一说,又怎好再开口,眼中露出了浓烈的恨意。
田恒恐怕田逆粗蠢,闹出事来,拉着田逆告辞出宫。
田恒众人走后,齐平公和晏缺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齐平公道:“幸亏封儿智计过人,否则,寡人真是左右为难了。说不好,只好硬生生拒绝。”
让宫女去告诉妙公主亲事已定。
晏缺看着伍封,老怀大畅。像伍封这样的人,正是妙龄少女的最佳夫婿,妙公主是他是外孙女,如今与伍封定下亲事,心中大石落了下来,自是高兴之极。他到殿外吩咐跟来了从人,叫他们立刻到城中各处传扬此事,尤其是市肆坊间,让大家都知道这消息,来个板上钉钉,田逆便只能彻底死心。
伍封知道母亲必在担心此事,也去吩咐鲍宁,令他赶回伍堡报讯。
诸事办完,三人又坐在一起,伍封面色凝重,道:“今日之事,必定令田恒大为不快。他智虑深远,未必会立刻做出什么事来。但左司马田逆却心胸狭窄,恐怕不会善罢干休!”
齐平公与晏缺心中凛然。
3。4 奇异少女
虽然早过了午饭之时,但众人都未用午饭,齐平公留晏缺与伍封吃过饭,将妙公主也叫来,妙公主得知与伍封的婚事已定,十分高兴。席间谈了一阵婚娶的事项,伍封用饭之后,起身告辞。
妙公主问道:“你要去哪里?”伍封道:“今日之事,必让田恒不悦。我想起那日田恒曾对我说,董门在宫中的十二御人,跑了一个,叮嘱我去找找。此事我一直未去做,今日我便去看看。”
妙公主道:“好几个月了,那御人早跑了吧?怎会还在临淄?”
伍封笑道:“公主说得是,但我去转转找找,以此为由头,再去向田恒禀报,借此向田氏示好。眼下田氏可不能得罪,就算不为我自己,也得为国君考虑。今日我见了华神医,便想起来,那董门御人因受了伤,在我们攻入公宫时已不在宫中,说不定那时去了华神医处治伤,因此逃过大难。等下我去问问华神医,看看有没有线索。”
齐平公和晏缺心下甚喜,他们与伍封相识数年,知道为人低调,向来不愿结交贵人,如今与妙公主定了亲,虽然还未成齐平公的女婿,心里却已经开始为齐平公着想了。
妙公主本想跟他一起去,但她素来有昼寝之习,此刻眼饧骨软,倦怠欲睡,与伍封说了几句,遂去睡觉。
伍封由宫中出来,鲍兴驭着马车由宫中专供停车的侧室出来。早间他陪妙公主出游,所乘的是兵车,赶回公宫时乘的是马车。如今他是大夫,马车由原来的两匹马改成三匹马。鲍宁之前已被伍封派回伍堡报讯,此刻车上便只有鲍兴。
伍封上了车,吩咐往华神医处,马车在道上慢慢慢行着,只见这临淄城中热闹之极,闾里大开,途人不绝。路过市肆时,伍封见到了自家的陶坊和铜坊。庆夫人来齐国之后,请来吴越名匠铸造青铜兵器,获利甚丰,又开设陶坊,烧制陶器,利虽薄但销量奇大,以致数年之间,独占了陶器之市,须惠陶器行销列国,富甲一方。这临淄城的市肆中,便有他伍家最大的陶坊和铜坊。
伍封向来不理会家中的商营生意,只是随便进去看了看,接着赶往华神医的医坊。
这位华神医是当世神医东皋公的弟子,医术冠绝齐国,才被齐人称为神医。他在齐国行医数十年,真名叫什么已经没人知道了。
到了华神医的医坊前,便觉药味扑鼻。伍封下了马车,与见医坊之中很多人,道:“这医坊人可不少。”
鲍兴笑道:“公子少来市肆,是以不知。自从阚止之乱后,到华神医的医坊来求医的人可是络绎不绝。”
伍封奇道:“已经过了五个月,就算是受重伤也好了,为何还有这么多人到医坊去?”
鲍兴道:“这次乱子死了不少人,伤者虽然好了,但死者都有家人,不免心伤恶梦,听说近来医坊中宁神安静之类的药好卖得紧。”
伍封叹道:“凡有厮杀战事,死伤者固然是惨,但最惨的要算死者家人,时时有丧亲之痛。”
伍封没见到华神医,只见到极大的疹室内,几个华神医的弟子给人施症。鲍兴见药僮不少,叫上一个来问。药僮道:“神医在疹室后的医室。”
伍封点了点头,带着鲍兴由疹室侧绕过去,在数排绿树之菏,便见到一小片药田,药田后有一排医室,大约有十二三间,想是重患留医之处。
不比前面那么热闹,这后院甚是清静,除了那排医室前的廊上几个药僮外,也没见其他人走动。
伍封一眼便见到,一个少女正蹲在药田中,低头看着药田中的药苗。伍封和鲍兴沿药田中间一条宽道走过去,那少女看了看他们,站起身来。
伍封暗暗吃惊。这少女大约身高近八尺,即便是男子也算高大,不料一个女子竟然有这么高。头挽双环之髻,双腿修长,纤腰极细,似乎只是盈盈一握。如此细腰,齐女中从没见过。
只是脸色灰扑扑的,正中额上还有一大块红色的胎记。这少女相貌虽然丑陋,眼睛却清亮灵动。
伍封问道:“请问姑娘,华神医在何处?”这少女指着一室,道:“在这里。”虽只是三个字,语声却是十分温柔,略带南方口音。
伍封出生于吴国,来齐国也才三年,父亲伍子胥是楚国人,后来去的吴国,母亲庆公主是吴国人,父母说话都带南方口音。这少女虽然说的也是齐语,语声却不像其他人那样的硬朗爽脆,而带着南方人语声中的温和柔顺,伍封闻言,心中好感大生。只是这少女看起来似乎只有十四五岁,却身得如此之高,颇有些奇异。
伍封向少女点了点头,与鲍兴小心穿过药田,还没到少女所指的医室门口,便见背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伍封寻思华神医这医室附近,人人都是轻手轻脚走路,怎么会有这样吵闹的脚步声波?回头看时,便见二十余名精壮汉子佩着铜剑已经穿过了疹室,走到药田之前。
这二十余人为首的两人中,一人身着软甲,似是军中小将,另一个华衣铜冠,似是个富家之子。
一人道:“恒兵尉,便是这丫头。”
那将领打扮的人道:“原来是个丑女。”
那富家子打扮的人笑道:“你们也太不成器了吧?就这样一个丫头,还值得叫我们来吗?”
又一人道:“闾公子可别小看这丫头,她可厉害。幸好小人们碰上了闾公子和恒兵尉,这便好了,有您二位相助,我们若将这丫头拿住,左司马一定有赏。”
伍封听了“左司马”三字,吃了一惊:“这小姑娘是田逆要拿的人?”他本就不喜欢田逆,何况这一次为了争聘妙公主,与田逆闹了老大不愉快,是以特别留心。
便听那恒兵尉问道:“左司马要拿这丫头?”
一人小声道:“噤声,右司马说了,这事情不可传到相国耳中去。”他说得十分小声,但伍封耳力甚好,隐约听清。
伍封心忖:“莫非田逆有什么事情要瞒着田恒?”心中一动:“这次我得罪了田恒和田逆,日后可有得忙了。若是这田逆做了些让田恒不悦的事,我非得想法让田恒知道不可,他们兄弟不和,国君和我便轻松些。”
那闾少爷笑道:“小丫头,不如随我们走一走,你若是乖乖的,自有你的好处。”
那少女道:“你们先前来过一次,为何又来?月儿有事,不能跟各位走。”她语声十分温柔婉转,虽然面对这一群恶汉,却毫无惧意。
伍封心道:“原来她叫月儿,这名字好听得紧。”
恒兵尉笑道:“嘿嘿,你胆子倒不小,左司马之令也敢违背!随我们走吧,否则别人会当我们不懂怜香惜玉。”
那少女月儿摇头道:“左司马见了我,也没有你们这么恶法。”她见这些人欲往药田里闯,忙道:“喂,这药田可不能踩。”迎了上去,在药田前站住。
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