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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春秋-第2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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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封皱眉道:“这岂非与人殉一样?”
平启点头道:“也差不多吧。不过胡人和鲜虞人的人丁较少,故而不用人殉之俗,不象中原列国常用人殉葬,何况胡人即便是女人也坚毅强悍,极少有自杀的。”
伍封问招来道:“招兄,你们鲜虞人又有什么不同的风俗?”
招来道:“鲜虞人便没这么多讲究,也没有这样的圣山,人死之后以火化,魂魄自然随烟而上,登于天国,烧成的灰便洒落牧场草地或林木之下。”
张孟谈道:“原来如此。在下听说鲜虞人的婚俗与它处不同,父亲死了,儿子可娶父亲的夫人妾侍,兄长死了,弟弟也可娶其嫂,是否真是如此?”
招来点头道:“的确是如此,父死之后,儿子可尽娶父亲的妻妾,唯亲身母亲却不能娶之。”
伍封道:“我看这风俗与人丁不旺有关,莱夷的夫余人也有兄死弟及之俗,并非只有鲜虞人才如此。”
说了好一会儿话,天色渐渐黑了,伍封等人这才从水中出来,穿上衣服,这时,楚月儿等女也穿好衣从水帐中跑出来,嘻嘻哈哈地跑到大帐中去了。
伍封见田燕儿仿佛又回到了当日在莱夷之时是心情,纤细的身子袅袅娜娜在风中自然摆动,尽现出少女的青春美丽,十分动人,心忖:“其实燕儿生得十分美丽,可惜她运气不大好,要远远地嫁给赵无恤。”又想:“其实赵无恤也算得上天下奇才,能嫁给他也是相当不错的了。”他虽然这么想,心中却有些不大畅快,总觉得没来由地对赵无恤有些不满之意。
次日又再上路,众人在路上说着话,倒也不甚寂寞,行了多天,过了河水,这日到了灵丘。
灵丘是高唐的辅城,高唐在河水以东,是齐国西北重地,灵丘在河水以西,与高唐相距不到三十里,隔河相望,从灵丘沿西南行二百里就是晋国,沿西北行二百里便是中山,若往北行,二百五十里地外却是燕国之境。
晚上众人入了城中,宿于灵丘大夫的府中。
次日早上动身之时,田燕儿不愿意再坐香车,道:“在香车太过气闷了,总觉得象是把人给包起来一样,今日除了布幔好不好?”
伍封向张孟谈看了一眼,张孟谈点了点头,伍封道:“除下布幔也不甚打紧。”
众人上路后,楚月儿与田燕儿乘车跟在伍封的铜车身边,田燕儿在香车中闷了多日,看周围的景色有些不便,此刻四下看着,只见茫茫苍苍,远处山形崔嵬,平地上青翠欲滴,原野上的许多野花五颜六色地绽放,满眼夏日的蘩茂之状,她叹了口气,道:“眼看便要离开齐国了,日后只怕再难回来。”
楚月儿安慰道:“那也不一定,无恤将军总不会常年守在府中,只要他出门在外,大可以带你同往。”
田燕儿摇头道:“你道天下男人都向龙伯这样么?卿大夫要出远门,带姬妾者虽有,但夫人一般却留在家中,万万不会带着走的。”
平启和招来见地势渐渐崎岖起来,车行略有不便,二人与那一百倭人勇士都不再乘车,改为骑马,连四燕女也骑着马在香车旁前后驰着。
田力随田燕儿在莱夷时也学过骑马,心痒道:“四小姐,小人也想骑马走一走,是否会失礼呢?”
田燕儿道:“你骑马倒是可以,我若想骑马,张爷多半会当我是怪物。”
田力高高兴兴下了车,骑马而行。
张孟谈道:“原来龙伯的手下都习骑射之术,赵大小姐几番要在赵氏族中挑选人手,建一支骑兵,可惜除了少主人之外,家中上上下下都说这是蛮人的技艺,惹人耻笑,因此未能建成。”
伍封道:“蛮人之技未必都比中原人的差,骑兵受路径限制小,荡阵未必胜过车兵,却利于埋伏、突击、劫寨,柳下跖能纵横天下、往来如风,全靠他的骑兵,若换成车兵便没这么厉害了。”
张孟谈也道:“小人也是这么想。当年我们与中山鲜虞人交战,鲜虞人披硬甲、执大殳,快马疾驰,当真是极有威力。可惜晋国与它国不同,自从晋文公以来,向来是中原列国之首,天下间的大事,少有不虑及晋意者,连周王室的大小国事,也与晋国息息相关。长期以来,晋人变得越来越傲慢,卿大夫间争强斗胜、富华相较,重外表、尚虚文,周礼在列国中间渐渐变更简化,但晋国却仍然保存着繁多的、不必要的俗礼。大夫卿士自视甚高,连晋国的百姓也自以为比它国人高出一等,若要让晋人习胡人的骑射之技,恐怕会举国相讽,是以赵老将军虽然常常说柳下跖的骑兵厉害,却不敢自建一支这样的骑兵。”
伍封道:“在下未去过晋国,原来晋人是这个样子,看来我们入晋之后,便不能骑马了,否则累得燕儿被晋人讥笑,视为蛮夷胡人一党。”
张孟谈点头道:“龙伯说得不错,四小姐身份珍贵,自不能予人以口实。”
田燕儿皱眉道:“原来晋人是这样的,听说如今智氏与赵氏不和,逼害赵氏,是否确有其事?”
张孟谈叹了口气,道:“本来晋国有六卿,后来范氏和中行氏亡后,赵、智、韩、魏四家因此而势力大增,去年奏请国君,各增封邑,眼下晋国之地,有四分之一归智氏所有,赵、魏、韩各有五分之一,剩余的一成半城邑仍归国君。”
田力道:“原来晋国国君的自领之地少于四氏中的任一家。”
张孟谈道:“此事虽不合于礼,却在列国之中并非罕见,若是做国君的失去了民心,自然会被民众抛弃,这是千古不变之理。当年若非商纣王残暴待民,也不会有大周的天下。”
虽然这些事伍封心中也明白,却料不到张孟谈会这么当众说出来,心道:“我看齐国之事也好不到哪里去,单是田氏一族之地便占了齐国的三成以上,比智氏更为厉害。”
张孟谈又道:“晋国多年以来,均由赵氏掌政,世为六卿之长,范氏、中行氏忌恨已久,先攻赵氏,迫得赵老将军退守晋阳,这就酿成了长达八年的六卿相攻之战,连齐国、鲁国、卫国、郑国、中山也被卷入。”
田燕儿问道:“晋国六卿究竟是何缘故要互相攻杀?”
张孟谈道:“范氏与中行氏是姻亲,结党相睦,势力颇大,常常与韩氏和魏氏发生争执,因此得罪了韩氏和魏氏。智氏有个家臣名叫梁婴父……”,伍封听列九说过梁婴父之事,列九那条腿便是梁婴父所斩断,还被他当隶臣卖掉,忍不住插口道:“在下听说过这梁婴父,似乎是个无耻之徒。”
张孟谈一拍大腿,大声道:“龙伯说得正是!梁婴父就是个卑鄙鼠辈!这人剑术超群,是智氏之孙智瑶的老师,甚得智氏宠爱,智氏便想立梁婴父为卿。大国只有三卿,晋国是天下列国之中唯一有六卿之位者,智氏既想要立梁婴父为卿,自然要将其他的卿逐一个下去,于是常打范氏和中行氏的主意,范氏和中行氏因此与智氏有嫌。其实赵氏与中行氏也是姻亲,但六卿之战却是因为赵氏族中之事而发。”
虽然晋国六卿相攻之事已有多年,天下无人不知,但其中的缘由知者却不甚多,众人都仔细聆听。
张孟谈道:“赵老将军有个族子叫作赵午,被封在邯郸,人称‘邯郸午’,其母亲是是中行氏之娣,因此中行氏呼赵午为外甥,邯郸午虽是赵氏族人,却靠着中行氏的势力,行事独断。
早年之时,齐景公和卫灵公欲攻打晋国,赵老将军率师伐卫,卫灵公害怕,贡了五百户谢罪,齐卫伐晋之谋遂败。赵老将军将卫户五百家暂留邯郸,称为‘卫贡’。后来,赵老将军想将‘卫贡’迁到晋阳,邯郸午声称怕卫人不服,没有奉命,赵老将军大怒,将邯郸午招到晋阳杀了。
中行氏见赵氏私杀其甥,便与范氏商议,整治甲兵,欲攻赵氏。在此之先,赵老将军见六卿树党争权,常恐招来内乱,曾将其余五卿请到国君面前,一齐约誓,先作乱者必杀,此之谓‘始祸必诛’。再加上我们赵氏士卒善战,范氏和中行氏准备未足,便暂时未能动手。”
田力道:“这样的话,只需有人从中斡旋,也未必会导致战祸。”
伍封摇头道:“范氏和中行氏既然有意攻赵氏,便觉不会轻易罢手。这种事情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若是风声传出又迟疑未决,早晚必被对方所害,范氏中行氏自然不会放手,赵氏不可不防。”
张孟谈点头道:“正是如此。当时家师董安于是赵氏谋臣,赵老将军倚之甚重,留守赵氏第一大城晋阳。家师打听到范氏、中行氏修兵葺甲,整顿兵车的消息,便赶到了绛都,劝赵老将军早作预防。赵老将军因为是自己倡议‘始祸必诛’,不能失信国民,不愿意先发制人。家师便说范氏中行氏两家联手,势力远胜于赵氏,若等他们先动起手来,赵氏必亡无疑,便回到晋阳整顿甲兵以侍其变,声称‘如果有事,安于当之’。范氏中行氏便说家师欲加害二氏,率兵攻赵氏,幸亏家师领兵将赵氏一族救出来,退守晋阳。智、韩、魏石家对范氏、中行氏不满已久,以范氏、中行氏始祸为由,与赵氏联手攻二氏,这便酿成了八年之战。”
田燕儿点头道:“令师为赵氏立了大功。”
张孟谈叹道:“此战范氏、中行氏两家败亡,虽然赵氏复位,但攻伐多年,大受损伤,智氏的势力跃居晋国四卿之首。中行氏亡后,智氏的宠臣梁婴父便想代中行氏为卿,智氏向赵老将军提出,家师在一旁道:‘晋国之所以多事,全因政出多门,若立梁婴父为卿,岂非又多了个中行氏?’赵老将军因此而拒绝,韩、魏见赵氏不从,也不答应。梁婴父因此深恨家师,便对智氏说范氏、中行氏之所以叛乱,全是因董安于私具甲兵所激,因而董安于是晋乱的首祸,理应诛杀。智氏素来忌讳家师的过人智谋,便要赵老将军交出家师,赵老将军自然不肯答应。家师便道:‘当初曾说如果有事,安于当之,早就预备一死,眼下我一人之死而免了赵氏之祸,比活着更利于赵氏。’当天家师便自杀了,智氏这才与赵氏立盟,各无相害,赵老将军从此将家师私祀在家庙之中,赵智二氏也因此产生了嫌隙,智氏也常常针对赵氏,欲以加害。”
伍封道:“令师被迫得自杀,智氏己是大占了上风,为何智氏还要处处逼迫赵氏呢?”
张孟谈道:“其实智氏和中行氏都出自荀氏,为了有别才另立为族。本来四卿势力相当,又有‘始祸必诛’之约,一家先发,三家拒之,因而十余年未曾有甚大事发生。自从智氏传到了智瑶手上后,便大大不同了。智瑶是梁婴父的徒弟,那梁婴父听说是屠龙子支离益的亲属,原本是晋国的第一剑手,智瑶天赋卓绝,后来居上,剑术更超过了梁婴父,跃身为晋国的第一高手。智瑶这人玉面长须,身材高大,仪表不凡,善诗琴、精射御,果敢智巧,的确是少见的才士。这人执掌智氏之后,每每行事极为跋扈,偏又能顺理成章,他藉口要尽除范氏、中行氏余党,率兵横掠国境之内,扩地不少,三家为免冲突,也不愿意多问,竟被他一家独强,所占之地在三家之上,他占地之后,再向国君索要,国君也不敢不给。中行氏与智氏本就出自荀氏一族,范氏、中行氏虽亡,但毕竟在国中残余不少势力,尽被智瑶搜罗,譬如范氏曾有个家臣名叫豫让,这人剑术极高,心怀忠义,当年被擒之后,智瑶向祖父请求活之,如今便归附智氏,成为智氏心腹,去年国君在宫中大宴,四家均往贺岁,宴间四家各派高手比较剑技,豫让一人连败三家高手十余人,无人能敌,豫让在晋国四大剑手中名列第三,听说智瑶的剑术更胜豫让数倍,智氏之势可见一斑。”
伍封心道:“外父玄菟灵的剑术极高,却不敌智瑶,智瑶自然是厉害之极了。”便道:“既然梁婴父是支离益的亲属,其剑艺多半与屠龙子出于一脉,剑技一道,除要勤练,还与此人的天赋有关,智瑶能胜过其师,想必是个天生的剑手。”
张孟谈点头道:“赵大小姐也是这么说。我们晋国四大剑手之中,除智瑶之外,梁婴父、豫让都是智氏的人,而赵氏剑术高手,以大小姐名列第一,但大小姐却排在四大剑手之末。依小人看来,智瑶的剑术除了支离益和董梧外,天下间只怕再也无人能及。”
楚月儿不悦道:“难道说智瑶的剑术比夫君还要厉害?到了晋国后,月儿倒想先与他比试比试。”
伍封笑道:“月儿,张先生没口子说智瑶、豫让的厉害之处,其实就是想激我们与智瑶斗一斗,好挫一下智氏的锐气。”
张孟谈见伍封一语道破其所谋,有些不好意思道:“惭愧,小人的确有这心意,想请龙伯挫败智氏,为赵氏出一口气,就算不能与智瑶交手,若能将那梁婴父打败,让他当众出丑,也算报了家师之仇。小人虽然出自这一番私心,但也能因此张大赵氏。齐晋刚刚开始修好,龙伯当然不能公开与智氏交恶,损害齐晋两国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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