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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封四下看着,只觉这山顶有自然造化之怪,又有人为搭造之奇,二者结合起来,使这天然之地形成一个别致而实用的休憩之地。他不禁对这纪伊大魔暗生佩服之意,心忖这人的心思必然细密仔细,又多巧思,决计不是粗鲁落俗的力士之流。只是这人修平山顶、又在山腰筑城,不知道花了多少人力。
他到了石壁旁,见在石壁有两尺余厚,形如石墙,称奇之余,俯在石壁上低头往山腰下那座大魔城看去。山顶离山腰不过百余步之遥,如此居高下视,以他的眼力,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连城中的人也能看得清晰。只见这城因为山上地方大小的局限,只有方二里大小,三面是平滑陡立的山壁,一面修了一道城墙,围成一座小城,只容得下四五千人。城里面有不少小竹林,还有许多木室,布局似乎如中原的结构相似。
伍封看到此处,忽然心里一动,寻思:“扶桑人也懂筑城?看鱼婆婆她们的木室,连房子也不大会建,以他们的开化程度,怎能筑出如此坚固实用的城?”细看那城墙,似乎有丈余高、丈余厚,都是土墙,想来也是如中原筑城的法子,先用两块木板用绳相连,夹立于地上,再填土反复压实,这么一层出叠上去,才能造成高厚逾丈的结实城墙来。因这城三面倚着山上石壁,只有向北一方是平缓之地,是以只修一道城墙便够了,北面有一条路径通上来,修了一座城门。
除了城门有士卒防守之外,眼下城墙上还有士卒来回走动。
伍封正看着,忽听有歌声由附近传来,暗吃一惊,细细察觉,那歌声来自于小径旁边的竹林。这歌声是女子所唱,与中原不同,婉转而娇嗲,颇带诱惑之意。伍封对扶桑语不甚熟悉,只觉得这歌声非常好听,但听不懂其中的意思,心忖必是城中的人走了上来,忙闪身躲入林中。
歌声越来越近,过了一会儿,便见一女子唱着歌由小径上缓缓走上来。这女子大约二十六七岁许,容颜甚美,虽然不及楚月儿的美色,但其娇媚之处比得上妙公主,比三燕女还要多两分姿色,因而也算得是少见的美女。这女子穿着一身红衣,腰系金带,一路拂花而上,偶见路边草丛中的蝴蝶,还蹲下去看一看。
这女子到了山顶上,到了那凉亭中,坐在龟形圆石之上。中原此时尚无椅,坐时是在地上铺上草筵革席,屈膝而坐。因此伍封从未见过这女子的坐法,见她对此地十分熟悉,又十分大方,自然是常常来此。这凉亭构建不易,必定是大魔自用的,这女子却大大方方地坐下来,看来的确是城中人无疑,说不好还是大魔心爱的姬妾之类。
伍封藏在林中大松树后,离这女子只有五六丈之遥,正好与那女子对着面,是以暂不敢露头。忽然心中一动,寻思:“是了,这女子身上的衣饰颇似晋人。扶桑女子都是缝成筒状,露出头脚和双臂,且是麻制,怎有此女宽袍大袖的帛制衣裳?”他见惯了中土人的衣饰,每日与众夫人侍女在一起,是以见了扶桑女子反而讶异。此女穿的是中原人衣裳,伍封见了反而不以为怪,一时未反应过来,此刻想来,这扶桑之地能见有其他人穿中土衣裳,正是怪之又怪的事。
伍封正这么想着,便听这女子幽幽地长叹一声,轻轻用手抿了抿鬓发,发起愣来。伍封眼力甚好,偷偷这么瞧过去,只见这女子秀眉微微蹙,似乎心事重重。伍封见她这模样便想起西施来,西施心疾发作便是这样子,寻思眼下越人围吴大半年了,不知道是否城破,心忖乱军之中,西施娇怯怯一人只怕难以幸存,不禁心中一痛。他心思不属,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树枝,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女子猛地抬起头来,往林中看过来,道:“是谁?”
伍封见泄露了行藏,只好走了出来,拱手苦笑,寻思这扶桑话的得罪致歉之语该怎么说。
这女子看着伍封,脸上露出讶然之色,忽然用中原言语问道:“公子是中土人?”
伍封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女子竟会中土言语,莫非她真是中土人?又想:“原来他们也称我们中原各国为中土。”点头道:“在下正是中土人,在海上遇了风浪,流落到此。”
这女子脸露喜色,问道:“听公子这口音,似乎是齐人。”
伍封道:“在下正是齐人。先前在这山顶见姑娘上来,怕惊吓了姑娘,遂藏在一旁,并非有意偷窥。未知姑娘怎么称呼?”
这女子怔了怔,缓缓道:“我叫小华。”
伍封道:“原来是小华姑娘,你是晋人么?”
小华摇头道:“我不是晋人,但该是越人或吴人,其实我是越人还是吴人,连自己也弄不清楚。”
伍封愕然道:“这又是何缘故?”
小华微笑道:“按理说我是越人,可吴王阖闾伐越,我们被掳到吴国。我在吴国出生,是以又算是吴人。不过从小又在代国长大,是以说是代人也未尝不可。”
伍封大有同感,道:“在下也与小华姑娘相仿,父辈在楚国,又在吴国出生,却是在齐国长大,是以说是楚人、吴人似乎也在理。”
小华点头道:“如今中土列国纷争,有如此经历的恐怕不只我们二人。”
伍封叹了口气,问道:“姑娘在代国长大,你可知道代国已经被晋国赵氏灭了?”
小华大吃一惊,问道:“什么?”
伍封简单说了赵无恤灭代的事,小华脸色微变,道:“想不到堂堂代国,竟会在一月之内被人灭了。那代王支离益枉称了剑中圣人!”
伍封道:“支离益数年前已经将王位传给了任公子,代国被灭之时,任公子才是代王。”
小华不住地摇头:“支离益毕竟是代国前王,他可是不辞其责。是了,朱平漫虽然死了,代国还有董梧、柳下跖等名将,又干什么去了?”
伍封苦笑道:“姑娘来这扶桑很久了吧?”
小华道:“你称这儿为扶桑?”
伍封道:“在下不知道该叫什么,总得有个名儿吧?是以干脆以扶桑谓之。”
小华道:“扶桑这名字很好听。我十六年前由代国出来,到了燕国,后来借舟出海,想在海上游一游,不料遇上大风,孤身一人飘落到此。中土之事,早已经不知道了。”
伍封暗暗佩服,自已一众五十余人,又颇有干粮食水,一路在海上风险重重,几乎筏毁人亡,这小华孤身一人,必定没有远行的准备,居然能坚持下来,一直到这扶桑,途中之险只怕胜过自己十倍。小华见他若有所思,好奇相询,伍封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小华点头道:“这一路上自然是艰难无比,最要紧的是食水,下雨时还好说,无雨之时,只好觅些死鱼死虾剥开来,吮吸其肉中的水汁,一路上全是生食鱼虾,弄得现在见了鱼虾便头痛。”
伍封道:“十六年前,那时会姑娘年纪幼小,居然能只身渡海,委实了不起!”
小华道:“谁说我年纪幼小?那时我二十一岁,今年已经有三十七岁了。”
伍封愕然道:“不会吧?在下看来看去,姑娘无非是二十六七岁的模样。”寻思:“你十余年前到了这里,那时候朱平漫还活着,你怎知道他死了?”不过却没有问。
小华微笑道:“我可略识些保养之道。是了,公子还没有说董梧和柳下跖的事情!”
伍封道:“柳下跖已经去了中山,眼下是中山君,其妻子是中山王。董梧与人比剑输了,自杀而亡,这都是赵氏灭代之前的事情。”
小华脸色忽变,惊道:“柳下跖素有干才我是知道的,他名声虽然不好,但早晚必成大器,果然如此。董梧的剑术只次于支离益,怎么还会输在别人手里?”
她这问话也有道理,董梧是支离益的徒弟,若输在支离益手上是正当不过的事,自不可能自杀,因此,他羞愧自杀必定是败在外人之手。
伍封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董梧是败于在下的手里。他找上门来,在下只好与他比剑。
不过在下可没想到他会自杀。”
小华大惊,凝神看了伍封许久,缓缓道:“怪不得公子能无声无息到这山上来,想必是身手极为高明。是了,公子这次上山,是想找纪伊大魔的吧?”
伍封愕然道:“这个,你怎知道?”他这么说,当然是自承要找纪伊大魔。他在扶桑之地能遇到中土人,大有他乡遇故知之感,心下十分喜悦,是以不愿意瞒这小华。
小华道:“大魔得罪了公子么?”
伍封摇头道:“这倒没有,不过我听说大魔凌虐扶桑人,横蛮无理,在下若不找他,他迟早也会找上门来。我想与他谈谈,凡事以和为贵,万一谈不好再动手,也算是先礼后兵,不违礼数。”
小华道:“大魔有四万多部众,还有一千多士卒,公子有多少人?”
伍封苦笑道:“几十个吧。”
小华大讶,上上下下看着他,叹了口气,道:“公子这胆子可不小,几十个人就敢打大魔的主意!”
伍封心思一动,道:“单靠我们自然是难些,如果姑娘能够帮我们,那是最好不过。以在下看来,姑娘必是大魔城中之人,熟知地形……”,小华笑道:“你想我带你入城,好偷偷找他?”
伍封正是打的这个主意,不料被小华一眼看穿,暗暗佩服此女的聪明,点头道:“正是。不过我不是想行刺,而是想见见他说话。”
小华格格笑道:“公子太过老实,对我这陌生人竟会直言相告,公子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伍封道:“姑娘想必与大魔十分熟悉了。”
小华道:“公子可知道大魔修这大魔城、修这山顶凉亭,全是为了讨我欢喜?”
伍封暗吃一惊,问道:“大魔是中土人还是扶桑人?”
小华道:“他自然是扶桑人。”
伍封叹道:“这大魔城和城中的屋室筑建,都是出自姑娘的心思吧?”
小华点头道:“那是自然,扶桑人怎懂这些?”
伍封寻思这小华在中土必定是有些身份,在代国只怕还是大臣之女,若是庶人臣隶,决计不会有如许谈吐,更不会懂得城墙构建之学。
忽想起一事:“支离益是代国的前王很少有人知道,小华又如何得知?她对董门中人十分熟悉,莫非与董门大有干系?”问道:“姑娘是大魔的妻子姬妾么?”
小华摇头道:“这倒不是,不过大魔早想娶我为妻,我却一直没有答应。”
伍封愕然道:“看来这大魔待你甚好,你为何不答应?”
小华道:“对我好我便该嫁他么?何况我总想着回中土,不想在此处嫁人,可惜一拖十余年,始终不得其便。”
伍封道:“莫非姑娘在中土已经有了婚配?”
小华叹了口气,并没有回答,道:“当年我飘落到扶桑,全靠了大魔才能活下来,是以对他心存感激。不过我助他讨平天魔部落,又替他筑城,教他农耕畜牧的民政,也算对得住他了。
大魔却总是不听我的言语,总要四处抢掠,威逼其他部落,早晚必定生祸。既然公子要见他,我便助你一臂之力,不过公子须得答应带我回中土。”
伍封点头道:“这是自然,只是我们何时能回中土还不知道,少至数月,多则数年,说不准。”
小华眼中露出一缕忿怒、忧伤之色,叹道:“与公子在一起,毕竟是中土人,总比与大魔在一起好。公子入城后,大魔未必会听你的言语,他身手奇高,又擅异术,公子未必能胜得过他。
不过他惯于昼寝夜出,眼下他正睡着,公子要找他,此刻正是良机。我带公子入城到大魔的寝室,公子先制住他,再与他说话,否则公子就算能进去,也决计出不了城。”
伍封不知道她与大魔究竟是何纠缠不清的关系,不过她这建议的确是个方法。若是大大方方来,万一大魔不见他,自己该怎么办?硬闯的话势必会伤人,岂非结下冤仇?若能成功到他身边,谈得好的话,便可免了手下这几十人征战伤损。
二人由山顶沿小径下来,不一会儿到了这大魔城下,小华带着伍封大大方方入城,城门的扶桑士卒见了伍封大为惊讶,一来是惊其健硕高大,二来是看他头戴金冠,衣着华丽,腰悬长剑,与扶桑人衣饰大为不同。不过他们见了小华,无不躬身施礼,也无人敢问伍封的来历,看来小华在城中的地位十分尊崇。
入到城中,只见这城虽小,却大有讲究,分为内外两层,中间并不用墙分隔。一间弘大的议事大殿和左右的成排仓廪排开近二里,两头抵着山壁,正好将城分为内外两隔。这议事大殿之两旁有两条通道,设有月门,通往内城。
外城之中,屋舍建在靠城墙的边上,中间露出平整的空地,空地前靠内城处还有一座大屋,形如大宫,是城中的治事堂。殿旁有一个两丈多高的土台,是城中的阅兵台。殿前有一片甚大的阅兵场,阅兵场一旁是一排土屋,另一旁是马圈,圈中虽大,却并没有多少马。城中多是木室,唯有那一片土屋与它处不同,问小华这土屋有何用处,小华道:“这土屋墙厚盈尺,用厚栅为门,是大魔用来关押人的,可关五百人,挤些可押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