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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找大夫了么?”陶舟到了后,一边查看袁三宝伤势,一边询问牢头。
“找过了,天气坏,大夫都不愿出诊。”
“放屁!人命关天。去报告吴将军,还有,把刘大人叫来。”陶舟忍不住爆粗。大夫不来的原因,下雨恐怕只是其一,其二是给犯人看病没油水。牢里的囚犯,向来都是自生自灭,生死由命。
“可是刘大人如今……”牢头为难道。
“拿这个令牌去。”
牢头得了命出去,袁三宝才勉强睁眼,惨淡一笑:“想不到,我这个大理寺少卿,也要死在牢里。”
“别说傻话,留点力气。”陶舟脱下来帮他捂伤口的外衣,没多久便渗出血来。雨夜中,地牢阴冷潮湿,两个人都冻得浑身冰凉。
“我死不足惜。”袁三宝摇头,气若游丝道,声音和身体一起发颤。“但你得信我,陶家的案子……跟皇上没关系,不是他做的……”
“无凭无据,我怎么信你?”陶舟蹙眉,迟疑了一下,开口道。
“前一阵子,你们陶家调了大批的现银到本地钱庄,可有此事?”
“对,我与皇上相约,陶家出钱充盈国库,他保我一家平安。”
“但是钱庄被窃了,你可知道?”
“什么?”
“而且是在陶府出事之前。”
“之前……”陶舟睁大眼睛,失神坐在地上。
“对。时逢杭州知府调任,你三弟升官在即,其实已是实权在握。所以钱庄被劫后,他立即调派人手,封了城外的水旱两路,挖地三尺,搜城。可惜……”袁三宝叹口气道,“可惜没过多久,你们陶家便遭此横祸。”
“你的意思是,凶手为财?”
“如果是皇上,大可不必如此费劲。”
“可是此次陶家捐银的事,没几人知道。”陶舟低头沉思,“钱庄怕人挤兑,调集这么多现银,肯定也是秘密行事。”
“总之,对方冲着钱来,杀人是为了突围……”
“那银子呢?”陶舟接着问道。
“可惜我去晚了。”袁三宝摇头,见陶舟也无比丧气,又道,“不过好在尸体烧焦了,不会腐败。”陶舟闻言,又惊又怒,抬眼看到袁三宝颜色如常,双眼炯炯有光,想到他就是这个性情,便也罢了。
“你去烧晋王的尸体,是因为上面有线索?”
“陶大人聪明。”说话时呼吸急促,能感觉到身上的热气顺着血,缓缓涌出胸口。接下来,袁三宝不得不长话短说,“陶家的尸体里,伤口有异香。”
“被火烧后的伤口?”
“对,焦尸上的……”
陶舟心提起来,手下使劲帮他捂住伤口,大气不敢出,等着他继续。
“线索太少,能查的我都尽力去查了。”袁三宝伸手到怀里,摸索一阵,掏出一只小布包,打开是一小块不规则青色。
“好像是蜡。”陶舟捻起来看。
“川西有一种蜂,当地人称雾虫,食树汁吐涎,结成的蜡状如凝霜,白中泛青,就是这种……这种青蜡……”说到这里,因为失血过多,袁三宝冷到极点,竟然牙齿打战,浑身抽搐,怎么也张不开嘴来。
“混账,来人。”陶舟大喊,一边又脱了夹衣裹在他身上,自己只着贴身小衫,一边对跑进来的当差吩咐道,“大夫请不来,你去找吴将军,让他带人过来,快点!”
手下出去后,袁三宝的脸色由白转青,已在弥留之际。空空荡荡的地牢里,陶舟四顾茫然,彻底无措了。
袁三宝再度清醒,身上团着几乎是陶舟的全部衣着,嘴里暖暖的,鼻中是浓烈的血腥味。见陶舟一只血手捂住腕子,知道他已经尽力,苦笑道:“谢谢。就算死,我也得把话说完……”
他气息微弱,陶舟凑近了些,让他继续。
“当地……当地人将它灌入刀鞘,用来养刀。”
“此物有毒?”
“没有,蜀地潮湿,这么做为了防锈。不过伤口沾了它后,不易凝血,最早是屠夫用来放血……”一边说着,两人不约而同,眼睛落到袁三宝的半身血衣上。
“伤口上的味道,是因为这个?”
“很微弱,要烧过才能辨得出。我开始也以为是毒,找了许多来试。后来,看到有人用核桃油擦拭刀身,才想起来……”
“四川?”陶舟喃喃道,忽然想起来,急急问,“那晋王呢?你也验过的。”
“有。”
“什么?难道……”
“所以,我的也要验。”一边说,一边扯落身上的衣服。
“别,你又没死。”陶舟忙制止他。
“等我死了,就无人能验了。那气味极其微弱,旁人闻不出,说来我天生异禀,生来是吃这口饭的,最后能给自己验一把,也算得其所哉,痛快。”袁三宝坦然一笑,说的豪气万丈。
陶舟见此光景,知道他回光返照,心中无限哀恸,僵着不动。
“快,拿火把来。”袁三宝抓紧了陶舟的手,“我这么做也不单为你,皇上扣了棠子杉,我不带你回去,他就没命。”
“棠子杉,连中三元的……”
袁三宝点头,又解下自己腰间布囊,交给陶舟,“眼下永平城已被团团围住,你拿我的官印出城,自会有人接应。”
伤口用布堵了,皮肉被火燎到,只闻到一股焦臭。陶舟要挪开火把,却被袁三宝死死按住。马上伤口滋滋作响,有油脂渗出。
袁三宝已经没力气说话,最后,只是抬了一下眼皮。
“你我脾气相投,你也不是坏人。可惜……有缘的话,来生再做朋友。”陶舟丢了火把,合了他双眼,走出牢房。
外面雨势磅礴,一阵风来,寒意逼人。
永平大雨,京城却是好天。碧空如洗,地上滚着的云样白絮,是随风飘散的扬花,偶有几朵飘进殿内,落到棋盘上,周栎不动,棠子杉也不敢拂去。
啪嗒一声,黑子重重落在棋盘上。棠子杉立即离席伏地,口呼万岁,“臣棋力不支,败像已露,甘愿认输。”
“你们跟朕下棋,从来不出真本事。不过今天的棋,输的难看了点。”
“臣知罪。”鼻尖碰地,头也不敢抬。
“起来吧。”周栎挥挥手道,“朕知道你为何分心。”
听到周栎点破自己心事,棠子杉更是大气不敢出,屏气凝神听他往下说。
“其实朕也在等消息。北边连日大雨,想必……是路上耽搁了。”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叩棋盘。
“陛下圣明,运筹千里之外。”棠子杉顺势接道。
“你是不是在想,朕为什么把你留下,派袁三宝去了永平。”不等他回话,周栎又接着道,“其实二选一,朕也是想了很久。你们两个都是聪明人,你机警,袁少卿淳厚。照理来说该差你去,但朕就怕你,聪明反被聪明误,花样一多反而容易坏事,不及袁少卿来的实在。”
“陛下所言极是,陶大人是赤子之心……”听棋子刮过棋盘,棠子杉立即察觉圣意不悦,把话打住。
“你明白就好。只要把人安然无恙带回来,朕对你们两人前罪不咎,还重重有赏。”
“谢陛下。只是,攻城的时间可不可以……”棠子杉小心翼翼道。一旦攻城,陶舟另说,袁三宝留着城内便是九死一生。
“十五天,已经是极限。不管袁少卿有没有带人出来,朕都要攻城。”
“是。”眼看没有商量的余地,棠子杉只好应道。
走出养心殿,外面依然是春光明媚。飞舞的杨絮好似云朵,投在地上,是一团团不甚明了的影影绰绰。
雨下了一晚,到了辰时也不见小。
吴阔进屋后,先摘了斗笠,抖落上面的浮水,就手挂了。又走到洗手架前取手巾擦脸,只往镜子里晃了一眼,忽然猛地转身,惊呼:“你……你怎么……”
“牢头没找着你,所以我到这里等。”身后,陶舟坐在桌子前摆弄茶碗。
“你,你受伤了?”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后,吴阔看清了对方的满身赤红。
“没事,这不是我的血。”陶舟挥挥手,刚好露出腕上狰狞的伤口,血淋淋濡湿了整只袖子。
“这是什么?”吴阔上前摁住他手,用毛巾捂了,又脱了自己的外衫给他披上。“你等着,我去叫大夫。”说完要走,陶舟却一把拉住他。
“袁大人死了。”
一时没反应过来,吴阔愣在原地。
“是血流尽死的,因为止不住,也没找到医生。不对,是医生不肯出诊……”陶舟继续道,语气平缓无起伏,眼睛却盈盈的发亮。
“你是说袁三宝?”吴阔这时才反应过来,“他现在人呢?”
“死了,在牢里。”
“怎么……”吴阔欲言又止,气急败坏的样子。
“他们找不到你。我看吴王屋里门窗紧闭,不好打扰,所以才来这里等你。”知道他想说什么,陶舟顺势接了。
听他这么一说,吴阔顿时窘困难当,红着脖子支吾,“我,我……”
“吴王殿下人品绝佳,身份又高,你与他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陶舟打断他,淡淡道。
“可是,我与他……其实……”吴阔本来口拙,只觉得这件事一团乱麻,不知从何说起。
“你们上过床了?”
陶舟问得露骨,吴阔被吓一跳,深吸了口气,低头默认。
“几次了?”吴阔的脸色由红转紫,陶舟却不管不顾,接着问,“滋味如何?”
“你什么意思?”终于挂不住,吴阔恼羞成怒,“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吴将军是佳人在怀了,那馆瑶呢,好歹是你的结发妻子,她眼下处境如何,你就不管不顾了?”
“馆瑶?”话一起头,吴阔便反应过来,“你知道什么,袁三宝告诉你的?”
腕子上的手巾松了,血点点滴落桌面。陶舟觉得阵阵眩晕,眼前忽明忽暗,只好低头扶额,强撑道:“袁大人没时间说这个,是我自己听到的。”
“听?”
“昨天万世冕在门口,逐一教你答我的话,我都听到了。”
“你,那你的耳朵……”
“醒过来时就好了,很是时候,不是么?”
吴阔这才发现陶舟不再笔谈,言语也流畅许多,一时之间,不知是惊是喜。“那,真是太好了。你伤口的血止不住,我还是先去找大夫……”
“怎么,要搬救兵?”陶舟冷笑,身往后仰,手巾甩在地上,浓浓的一团血布。吴阔见了,只好又取了一条,帮他扎好。
“吴兄。”久违的称呼,听得吴阔心中一动。
陶舟放缓了语调,继续道,“我与你认识的早,我自觉地交情也厚。就算你现在对我没什么意思了……”
“胡说!”恶狠狠地打断对方,手下不自觉用力,陶舟忍不住j□j一声。吴阔放轻了,抬头去看他:晨光缭绕下,明暗起承中,陶舟面上红晕,烧得如火似霞,鬓角有汗珠蜿蜒,在颏下顿了顿,便直坠入衣领中。
“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来这里,怎么会为那狗皇帝卖命,又怎么会……与万世冕一起,去帮个落魄太子夺王位。”吴阔喘着粗气,双手不知不觉手往上,已将陶舟圈在怀里。
“到如今还在为我,真是大言不惭。”似笑非笑,叹息从眼里透出来,浅浅的,稀释了话里的轻佻,却依然撩的人心痒。
“你要我怎么证明?”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金蝉脱壳
吴阔的屋子里,好似血战过一场,到处都是淋漓的红。
周然跟着万世冕赶来,环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到床上。看到陶舟尚在昏迷,衣不遮体的样子,眼睛几乎要放出刀子来,那刀子还是烧红了的。
“怎么搞成这样,我刚得到消息,袁三宝死在牢里了,这事你知道么?”万世冕开口问吴阔。
“陶,陶大人来找我,就是为此事,可惜没赶上。”
“大夫呢?”这句是周然发话。
“来过了,是外伤,已经上过药。就是失血太多,又有点发烧,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
万世冕也望向床,沉吟片刻,又问吴阔:“他过来找你,还说了些什么?”
“没……没什么了。”
“他跑去找袁三宝做什么?看了这袁三宝,不是来传旨这么简单……”万世冕低头喃喃,半是自语。
“可是,谁会杀袁三宝呢?”吴阔插嘴道。
“这个也是蹊跷,已经差人在查了。”说完,万世冕上前几步,凑到周然身边小声道,“殿下,去关外采办马匹的人已经回来了。”
“哦,此事交给你吧。”显然,周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万世冕眨眨眼,微微挺直身子,又道:“吴王殿下有旧部来投,等着见太子殿下,有要事……”
周然明白过来,叹口气,帮陶舟掖好被子。临出门时,万世冕吩咐左右:“等陶大人醒了,第一时间派人来通知。”
晚饭过后,陶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