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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免百姓在军中集结闹事,军队特意将熟识的人分开编入战斗组。此时,阿良身旁都是陌生人,爹和弟弟已经和他分开,不知分在哪里。
他很想扔下手里的竹杆,去找爹和弟弟。然而在脊背上挨了两鞭子之後,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老老实实和周围的人一样训练。
不知道连续挥了多久竹杆,他忽然开始觉得肚子疼,而且越来越疼。
不是一般的疼痛,是那种五脏六腑都在被撕裂拉扯般的剧烈疼痛。他疼的受不了,弃了手中竹杆,捂住肚子蹲下去。
旁边立即有士兵过来,朝著他的脊背抽了两鞭:“喂,装什麽呢?快起来!坚持下去,要不然待会儿不许吃午饭!”
那两鞭抽得很重,抽得阿良麻布袋的号衣都绽裂了,鞭伤处皮肉翻卷,血淋淋一片。但是和阿良肚子的疼痛比起来,就根本不算什麽了。
所以阿良没有站起来,仰起满是泪水的扭曲的脸,哭著望向士兵:“呜呜……大、大人……我、我肚子很疼,真的很疼。”
士兵皱著眉看了他片刻,觉得他不像是装的,朝不远处的同伴喊道:“喂!这边有个急病的!”
生病的人,自是不能留在军中。当然,更不能为他浪费药品粮食。
毕竟在将来的大战中,这些有限的物资要留给军队。
於是几个士兵上前,将阿良从方阵中拖了出去,捆住手脚,扔到不远处的小树林内。
本来还要堵住阿良的嘴,防止他叫唤呻吟打扰演习,然而这个时候阿良已经疼到痉挛,完全说不出话,士兵们方才作罢。
阿良躺在地上,肚子疼痛无比。在他渐渐模糊的视线内,是一片生长得异常繁茂的狗尾草。
他张开嘴,吐出一大口血。
颜色乌黑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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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庭的心几乎跳出胸腔,他出伸手,就想去扶起阿良。
然而指尖所触之处,是镜面的冰凉。
“该死!赵铎是怎麽办事的?!他怎麽会在那里?!”世庭右手握拳,一拳砸在对面的墙上,发出一声闷响,“他、他怎麽会变成这样……”
“赵铎是为了贵人,才这样做。”老道的声音在世庭身後响起。
世庭是再透彻聪明不过的人,刹那已明白老道话中意义。他并未回头,眉头紧锁,语气中有痛楚,却没有任何怀疑:“是赵铎……让他服了毒。”
老道躬了躬身:“赵铎如此做,对将军来说算是一件好事,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世庭不说话,只是死死盯住镜中的阿良。
没错,赵铎顾虑的不是没有道理。在自己称王之後,仍旧让阿良跟著自己的话,只能成为污点笑谈。
赵铎是为自己著想,而且没有做错。
但是……为什麽看著阿良,听到那老道说出“解脱”二字,胸口处会莫名震动揪痛?
似乎有什麽事情不对,有什麽事情还没想起来。
那件事情,似乎比争夺天下更加重要,比一切一切都更加重要。
那件事,到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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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良吐出数口黑血之後,渐渐的,从眼睛、鼻子、耳朵处都流出血来。
七窍流血,血滴不住滚落,将他身旁的草叶都染了斑斑颜色。
他蹬了两下腿,流血的眼睛虽然大睁著,却已经完全看不清眼前景物。
肚子似乎不那麽痛了,不知为何,思绪却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清晰。
呵……他终於想起来了,他不是十二岁的阿良。
他遇见过那队骑兵,遇见过双全……也遇见过元帅。
而且,他第一次见到元帅,不是在五年前,不是……而是在更远更远的过去。
那时候,元帅不是元帅,阿良也不是阿良。
那时候,阿良坐在厅堂之上,而元帅身著一袭红衣,散著乌檀木般的长发,在堂前剑舞缤纷,花了满堂人的眼,迷乱了满堂人的心。
腰肢那样细瘦柔韧,一颦一笑都那般美,却是那样狂烈固执的性子。
前生有债终需还,原来如此。
阿良不由微笑,轻轻开启干裂灰白的唇:“斐儿,我再不欠你。”
欠下的债已还。纵生生世世的盟约还在,然而今生的世庭,有著无数欲望牵挂,不再如前世的斐儿执著追逐,究竟会将那点执念散了吧。
没有人坚守的盟约,也就不是盟约。
如此,来生终於能够不再纠缠。
他恍恍惚惚想起来,这一世做过的梦里面,红衣的斐儿轻启唇瓣,对他说了两个字──
岑郎。
今後,斐儿不再会用那样的语调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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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庭站在镜前,看著阿良躺在树林内的草丛之中,七窍不停流著血,眼睛一点点黯淡,一点点失去光彩。
阿良就在他眼前慢慢死去,不可挽回的死去。
他只能这麽看著,他救不了阿良。
赵铎跟他这麽多年,他对赵铎的做事手法再清楚不过。赵铎不会轻易做任何决定,然而他只要决定做的事情,向来决绝果断,不给别人留下任何余地。
这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他心中的震惊大过了所有。
直至他看见阿良在最後一刻微笑,轻轻开启干裂灰白的唇,吐出那句话。
其实阿良已是濒死的边缘,那句话说得几无声息。然而,世庭却奇迹般听得一清二楚──
“斐儿,我再不欠你。”
谁是斐儿,谁欠了谁?
不知道为何悲伤,然而深刻清晰的悲伤偏偏如荒草般在胸口处蔓延。
镜中阿良的影像蓦然扭曲了,化做一片迷雾。迷雾中,渐渐显现出两个人的身影。
红衣的少年,锦衣的公子。
他如同一直在无星无月的深夜,於深黑旷野中四处游走,然而刹那天空出现电闪雷霆,将一切照亮。
世庭一瞬间醒悟,伸手轻抚镜面,低喃道:“岑郎。”
光洁明亮的镜面,蓦然出现细小的龟裂,哗拉拉碎了一地,七彩宝光顿时散尽。
老道不忍再看,别过眼去。
他,究竟还是不肯放手。
世庭转过身,朝老道微微一笑,泪水便从眼中落下:“道长,一直以来多谢了。”
说完,转身朝门外走去。
他还记得,老道百年前曾经说过的话。
索债索债,欠债者固然要还……然而索债者,也必须付出相应代价。
果然如此。
然而那笔债,他不能放手,怎样也不能。
……
世庭到门槛处,身後传来老道的声音:“你既然选择这样做,我也不能拦你……我只问你一句,你和他若无前生纠缠,你可还会这样做?”
世庭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想了想後回答:“大概不会,因为我不可能为无可挽回的事情和人,去牺牲什麽……但是,我这一生都将若有所失,都将不快乐。”
说完大步前行。
老道合上眼睛,在世庭身後轻轻叹息。
这个人,心中有无限恐惧悲伤。
他恐惧的不仅仅是阿良就此离开,他更恐惧自己的未来。
他害怕在今後漫长的岁月中,在繁华权势的包围中,一点一点将前生,将阿良淡忘,再无从追溯。
轻狂追逐,为爱疯魔,总在少年时。
情再长,长不过红尘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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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之上,世庭纵马狂奔,奔向阿良所在的地方。
他来到南城门外时,已是日头西斜。
这个时候,南城门已经进入备战状态,城墙上布满了投石器,以及身披甲胄,手持弓弩刀枪的士兵。
城门紧锁。
阿良静静蜷缩在城门外的小树林内,披了一身橙红夕阳。
世庭来到树林前,下了马,一步步走向阿良。
城墙上人声鼎沸,传来士兵们惊慌的声音,想必是看到了他。他听到了,然而他不在意。
他来到阿良面前,半跪下去,仔细打量面前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就算死去的姿态,也是卑微而懦弱的。可能是中毒後剧痛的原因,他原本就佝偻的脊背,现在弯曲的像是一张弓,被捆住的手脚蜷缩在一处。
像是胎儿在母体中的姿态。
他伸出手,将僵硬的阿良拥入怀中。
忽然就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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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之上,司徒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树林中的那个人,是戴世庭吗?是他吗?
明明可以逃掉,与雷肃会合,他为何去而复返?
或者……又是什麽阴谋?
不过,无论是什麽情形,这样的机会不容错过。
司徒敏站在城墙之上,只犹疑了片刻,便做出判断,大声朝身旁的兵士下达命令:“让弓弩手都过来这边城墙,朝那片树林里放箭!无论如何,不能让里面那个人活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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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庭抱著阿良,听到身後飕飕风响。
接著,背後有利箭钉入,蓦然一痛。他下意识的绷紧了背脊,却将怀中人拥得更紧。
岑郎,阿良,无论是谁都好,休想就这样逃离……休想。
……
利箭如暴雨,挟著罡风朝小树林急弛而去。
小树林哪堪如此摧折,枝断叶落,倾刻间竟被射为平地。
世庭半跪著,被满地的残枝碎叶,满地密密麻麻的箭矢所环绕。
他身後中了利箭无数,皆穿胸而过,人已经咽了气。
然而他双眼微阖,神态安祥。
双手,仍旧死死抱住阿良不放。
……
夕阳晚照中,通向南城门的官道上,出现了一支浩浩荡荡的军队。
军队打著黑底的大旗,旗上一个红色的“雷”字,醒目耀眼,如鲜血所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