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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月上中天,清凌凌的月光,照得北京城一片森寒,也照得隐在帽子胡同深处那进没有任何标记的署衙越发阴森,黑黢黢的门洞像一只怪兽大张着的嘴,似乎可以吞噬一切敢于贸然进入的无知生灵。就在这阴冷如银的月光中,一个气度雍容的修长背影,正缓步走向署衙那幽暗的门洞。
“什么人?”那人尚未接近门阶,门洞里便暴然响起一声厉喝。那人脚步一停,平静而从容地道:“敬请禀报厂公,就说妖杀白云松求见。”
门里的人气息略略窒了窒,放缓了点声音说:“厂公已经歇下,你天明后再来吧。”
白云松不再言语,举步上前便推门,只听“喀嚓”一声脆响,门栓应手而断。白云松闲庭信步般跨门而入。方一进门,暗处蓦地响起一声冷喝:“放肆!”随着这声呵斥而来的,是几道角度刁钻的电闪光华。可惜所有的光华加起来,都不如白云松袖底突然亮起的厉芒明亮艳丽,更不如其迅捷。流星般从幽冥暗夜里一闪而过,所有光华便全部消失,伴随这些光华的消失,几乎同时响起的,是几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
“妖杀你要造反!”远处有人在惊呼,白云松一声轻喝:“我只要回我的女人!”
话音未落,白云松已大步直奔二门,尚未接近门槛,门里突然射出一阵箭雨,那箭蔟撕裂空气的轻啸,就像是死神尖锐刺耳的笑声。白云松身形不退,袖底刀幻成一团银芒护住全身,迎着箭雨直冲进二门。门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呼,所有的惨呼连得如此之紧密,使那惨呼听起来就像是连绵不断的一声长叫,那种超越人类气息的绵长幽远,使它好像是无名怪兽的哀嚎,在寂静月夜下传出老远。
门里的弓箭手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更多幽灵般的黑影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但在袖底刀逼人的光芒下,一时无人敢过于迫近。
灯火渐渐燃起,照亮了这片寻常不过的四合大院,也照出众人脸上那掩饰不住的恐惧。第一次有人敢孤身夜闯这森罗殿,就这份胆气也足以让作威作福惯了厂卫们胆寒。众人静静地望着浑身浴血的白云松,想不通是什么力量能让一个正常人如此地疯狂。
虽然袖底刀疾若闪电,可在如此近的距离,方才那阵箭雨仍有数点打在白云松身上,趁着众人尚未围攻的间隙,白云松一一拔出身上的利箭,顿时有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本已开满鲜艳桃花的血衣。
“你总算还是来了。”随着一声男女莫辩的尖细嗓音,对面高高的门楼上突然燃起了几盏灯火,闪烁不定的灯火下,一个肤色苍白细腻、双眼阴鹜森寒的老者那丰润无须的面容,也随着那些灯火闪烁不定起来。
六、 智闯龙潭
“厂公别来无恙!”见到那人,白云松稍稍松了口气,撩起衣摆擦擦袖底刀上的血迹,高高昂起头,用揶揄的语气大声道,“你总算是肯见我了!”
“狗奴才!见了本公还不下跪?”那人一声呵斥,尖细沙哑的嗓子听起来像是公鸭的叫声,十分的怪异有趣,但场中却无人敢笑。
“彼此!彼此!”白云松面露嘲笑,缓缓还刀入鞘,同时反讥相讽道,“厂公不也是皇家的奴才,咱们的身份又有多大的区别?”
那人一窒,跟着厉声喝骂:“你这喂不家的狗奴才,竟敢藐视咱家,本公要你尝尽东厂一百零八种酷刑,下辈子都不敢到这世上来做人。”
白云松哈哈大笑,傲然道:“我既然敢来,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不过只怕我与小寒死在这里后,厂公以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吧。”
“你敢威胁本公?”那人心思敏捷,顿时听出了白云松话中的意思,立刻追问了一句,“你凭什么来威胁咱家?”
白云松微微一笑,淡淡道:“萧御使彻查东厂残害忠良一事,大概是厂公心底最担心的隐患,所以不惜要我冒险刺杀萧御使,只可惜东厂情报有误,受人愚弄,厂公至今还不知萧御使未死吧?”
那人哑着嗓子呷呷一笑,“你当咱家手下就你一个能人儿吗?萧老贼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岂能瞒过咱家遍及天下的厂卫?本公若是被那老贼如此幼稚的把戏儿骗过,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儿?”
那人话音未落,白云松也放声大笑,连连摇头叹息:“厂公手下能人无数,却不知萧御使已收集到无数厂卫横行不法、残害忠良的证据,并已写下言词锋利、慷慨激昂的弹劾状,只待明日早朝便要递到皇上面前,厂公至今无所动作,大概厂公是不在乎什么弹劾状吧?”
老者脸上有些阴晴不定,稍一踌躇便悠然道:“弹劾咱家的状子也不是一份两份了,多这一份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听你这一说,咱家倒有点儿好奇,难道你知道萧老者藏身的地点?又或者知道那鸟状的内容?”
白云松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柬对着那老者一扬,调侃道:“这就是萧御使所做弹劾状的抄本,里面还有一张东厂厂卫在山东横行不法的证据,不知道厂公有没有兴趣看看?”
老者没有答话,只对这身旁一个随从微一努嘴,那随从便一溜烟跑下门楼,从白云松手中接过信柬,返身如飞地送到老者手里,老者即刻翻看着信柬,半晌没有说话,苍白丰腻的脸上,越发阴貍起来。
“萧老贼在哪儿?”他终于忍不住问。
“他就在我手里,”白云松悠然一笑,“那弹劾状和所有控告东厂的证据也都在我手里,厂公手下能人无数,可还是没有一人及得上我白云松。”
老者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却不动声色地问:“咱家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这个!”白云松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举到头顶,“厂公与萧大人同朝为官,他这块随身玉佩想厂公是识得的吧?”
老者遥遥望了望白云松手中的玉佩,似乎有些无奈地点点,“好吧!你把他和那弹劾状交给咱家,咱家立刻放了你和那瞎眼女人。”
白云松不理会老者的提议,冷冷地道:“先放了我和小寒,我为你杀萧御使,弹劾状和那些证据也将永远不见天日。”
“咱家为什么要信你?”老者一脸不屑。白云松神情却越发冷厉,从容道:“你只有信我,不然咱们就赌上一赌,看谁会死得更惨?在下贱命一条,能与权顷天下、位尊权重的厂公豪赌一场,也算不虚此生!”
老者鼻子里轻哼一声,阴恻恻地道:“你都在这儿了,咱家不信就不能从你嘴里掏出想知道的一切!”
白云松微微一笑,“那厂公就试试,只要明日早朝之前我和小寒没有平安离开这帽子胡同,我的朋友便会把弹劾状和那些证据,连同萧御使一起交到皇上手里。”
“你会有朋友?”老者一脸不信。白云松没有回答,突然转身冲门外一声长啸,啸声清越悠扬,顿时传出老远。啸声一落,远处立刻传来一声同样的长啸回应。白云松回过头,见老者正暗示手下有所行动,一些厂卫正悄悄往门外溜去,白云松不禁轻蔑地笑了笑,骄傲地挺起胸膛道:“如果凭厂公手下这些能人,便能在北京城千万条大街小巷中找到他,他也就不配做我的朋友了。”
老者脸色顿时一片灰败,抬头看看天色,东方已经现出鱼肚白,启明星早已高挂夜空,离早朝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老者终于无奈地下了决心,尴尬地呷呷一笑:“云松,本公与你多年的朋友,岂会伤害你的女人?咱家与你不过是一点误会。如今三朝对证,雨过天晴,什么误会都没有了。凭咱们之间的情谊,咱家又岂会不相信你?”
说着对身旁随从微一示意,立刻有人飞奔而去,不多时便带来了一脸憔悴的小寒。一见到小寒,白云松立刻飞奔到她的身边,推开两个搀扶着她的厂卫,横着抱起小寒,在她耳边柔声道:“小寒你受苦了,咱们这就回家。”
“其实也没什么,”小寒紧搂着白云松的脖子,贴在他的耳边开心地道,“什么苦都不算什么,我只怕再见不到你了。”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咱们这就回家!”白云松喃喃低语着,不再理会任何人,紧搂住小寒向外大步而去。包围着他的厂卫们不自觉地让开一条路,眼睁睁望着他们慢慢消失在门外的茫茫夜色中。
快到上朝的时候了,可刑部孙侍郎还在小妾身上忙碌着。不知为何,每想起今日便是扳倒东厂阉党的关键时刻,孙侍郎便出奇的亢奋,整夜都不曾合眼,整夜都在发泄着挥霍不完的精力,小妾已经换到了第三个,可他还是觉得没有彻底满足。
突然,孙侍郎停止了动作,侧耳倾听片刻,颤声问:“谁?”
“大人,是我!”黑暗中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平定如常。听到这声音孙侍郎舒了口气,立刻又意识到这情形有些不妥,不禁厉声呵斥:“半夜三更,你摸到我房里来干什么?”
“大人,属下有公事禀报!”那人的回答不亢不卑。顺着那声音,孙大人终于看到房中那个朦朦胧胧的魁梧人影,连忙披衣而起,此刻被窝中光着身子的小妾像刚省悟过来,突然反出一种渗人的尖叫,孙侍郎抬手一把掌便打断了那叫声,不耐烦地喝了句:“别叫!”
小妾立刻缩进被窝不敢再出声,孙侍郎这才下床点亮桌上的烛火,急问:“是不是有什么变故?萧大人呢?”
“萧大人在这里。”顾宇飞说着把一个包裹搁到桌上,一松手,包裹顿时散开,露出萧御使那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孙侍郎一见人头,顿时一跤跌倒在地,脸上刹那间便没了血色,嘴里毫无意识地连连问:“这是……这是……”
“这是萧大人的人头。”顾宇飞平定地解释着,“他死在东厂杀手手里,这是证据。”
说着顾宇飞把一块精致的东厂腰牌放到桌上,然后又把一叠书柬放在那腰牌旁边,拍拍那些书柬淡淡道:“这是萧大人写下的弹劾状和厂卫们在各地作威作福、残害忠良的证据,今日早朝大人把这些递上去,定能扳倒东厂阉党!”
顾宇飞的从容让孙侍郎稍稍平静了些,终于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顾宇飞没有回答,只从怀中掏出那块贴身而藏的刑部铁血密捕腰牌,轻轻塞入孙大人手中,感情复杂地望着眼前这位顶头上司说:“大人,今后刑部再没有铁血六号,你……保重!”说完头也不会,悄然而去。
直到顾宇飞离开了许久,孙侍郎仍没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侍郎府外,隐在暗处的白云松迎着翻墙而出的顾宇飞轻声问:“妥了?”
“妥了。”顾宇飞淡淡应了声,神情没有大功告成后的喜悦,只有一种深深的失落。二人默默地顺着空寂的长街走出数十丈,负手而行的顾宇飞突然停步说:“我没想到你会不念与东厂的旧情,为萧御使把他们尽数出卖。”
“我谁也不为,只为我自己。”白云松淡然一笑,“我早说过,谁若伤害小寒,便是我白云松的死敌!”
七、 尾声
清晨的薄雾笼罩在京郊的旷野上,也笼罩着这偏僻的荒野小渡,一艘乌篷小船停靠在溪边。岸上,白云松和小寒正依依不舍地与顾宇飞告别。突然,顾宇飞毫无征兆地抽出蔽日剑,一剑直斩白云松颈项,清晨的朝阳凭地一暗,就像重回浓重的黑夜。
白云松没有抵挡也没有躲闪,那一剑便顿在他的颈项上。蔽日剑的森寒使一旁的小寒浑身一个激灵,猛抓紧白云松的手惶急地惊叫一声:“大哥!”
白云松一脸平静,拍拍小寒的手淡淡道:“我这条命本就是向大哥借的,大哥随时都可以收回去。”
“你听着!”顾宇飞一脸严肃地瞪着白云松,“为我妹子,这条命我继续借给你,不过你要记住……”说到这顾宇飞顿了顿,神情越发冷厉,“哪天小寒若不要你了,又或者她先你而亡,你这条命我都要收回!”
白云松转头深情地望着小寒,淡淡道:“小寒若不要我,又或者她先我而去,大概不需要大哥动手,我也是没法再活下去的。”
顾宇飞终于缓缓收回剑,瞪着白云松突然又说了一句:“我发觉你小子长得还真是丑,也只有我这瞎眼的妹子才会不嫌弃你。”
“吓死我了!”小寒拍拍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轻轻靠入白云松怀中笑道,“管他丑成什么样,反正我是眼不见心不烦,我总算发现看不见也是有好处的。”
乌篷船渐渐荡向远方,两个有情人也早已钻进了船篷。岸上的顾宇飞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婆娑着手中的蔽日剑喃喃自语:“二哥,我就这样放过亲手杀害你的凶手,你是不是会怪我?我知道你一定会怪我。要不这样,我把你送我的这柄宝剑飞入那船篷中,如果你想报仇,便让这剑自己去找杀害你的凶手吧。”
说完瞄准船篷,猛然甩手掷出,在宝剑脱手的瞬间,手指微微一勾剑柄,那剑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眼看便要刺入船篷,却在离小船不及一尺处无力地坠入水中。顾宇飞长长地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