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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尘慢慢地放开了捂着她的手,靠着安然坐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安然见他一言不发,压低声音问道:“这么晚了,你跑我屋里作甚么?”
屋内一片沉寂,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安然耐不住了,刚要再问,就听展尘压抑着的声儿问道:“明日你真的要回兵部尚书府了吗?”
原来他问的是这个,看来这世上还是有关心自己的人啊。安然心里淌过一股暖流,头缓缓地靠向他的肩膀,呓语般地说道:“不回去能行吗?先就过不了我娘那关。怎么,你舍不得我走吗?”
带着玩笑意味的话,在展尘心里却像一颗钉子般,扎的他的心生疼。他伸出一只健壮的臂膀,轻轻搂过安然的肩,两个人依偎在了一起。
安然没有拒绝他的怀抱。平日里,忙着做生意赚银子,从没好好地享受过这样的温暖,安然有些贪婪地靠在他的怀里。
第四十一章 话别
安然和展尘两个依偎着坐了很久,屋内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漆黑的夜,似乎越发的静谧了,好像不愿打破这美好的时刻。
良久,夜空里传来一声似叹非叹的问话:“你真的要走吗?”
安然听得出来这是展尘的声音,不由讥诮地翘起了嘴角,自嘲地笑道:“不走行吗?”
展尘听了也是无言地一笑,是啊,这能由着安然吗?她毕竟是兵部尚书的女儿,即使庶出,也没理由住在外头一辈子,长大了,终归还得回去。这个年代,恐怕还没有女子能够脱离自己的父母的吧?
想通了这一点,展尘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拥了拥安然娇柔的身躯,两个心知肚明的人,只能无言地给予对方最后的温暖。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闻得远远地,传来一声雄鸡的啼叫声,接着,此起彼伏的鸡叫声不绝于耳。安然抬眼看了一眼窗外,一轮新月正慵懒地挂在院墙外头。
安然睁开水雾一般的眼睛,推了推展尘,笑问:“睡着了吗?”夜色里,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安然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回到那府里,以后可就出不来了。店里的事儿才刚上手,以后就交给你了。若是人手不够用的,明日我就和抱香说说,让他男人也到店里帮着。”
说完,依然不见展尘出声,安然耐不住性子,刚要再去推推他,就听“扑哧”一声,展尘笑道:“你这个小丫头还真是财迷心窍呢,临走了,也念念不忘你的小店。放心吧,这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别弄得那么伤感好不好?你的店就交给我了。”
虽然他答应了替安然打理着小店,可是听着他满不在乎的声音,安然还是恼怒了:什么生离死别,不要伤感?难道他自己不是这样的吗?那他为什么半夜三更的翻窗户进来,就为了说这些话来气她的吗?
满肚子怒气的安然,不由把身子往里挪了挪。展尘似乎感受得到她的怒气一般,自个儿往前又凑了凑,揽过她的肩,低笑道:“别担心,要是想见我,我随时都能到那儿。”
安然好奇地问他:“你怎么能见到我?兵部尚书府可不是我这荒郊小院,由着你来去自如!”
“怎么?不相信我的身手吗?”展尘戏谑着说道:“兵部尚书府算什么?就连皇宫大院都难不倒我呢!”
安然眨眨眼,更加好奇了:“难道你进过皇宫?”
“没有,”展尘咳嗽了一声,掩饰住了他的失言,“我只是说我的身手好,就连皇宫那样的地方我都能进得去。”
安然好笑地嘟囔了一句:“我还以为什么地方都难不住你呢?”
夜很深了,那轮晕黄的新月也已经落下去了,天空中只有几粒调皮的星子,在那儿眨着眼,似乎再和人们逗着乐子。
安然伸出自己柔弱无骨的素手,在面前晃了晃,结果自己的双眼什么都看不见,真的是漆黑一片呢。展尘在暗中一把捉住她的手,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低沉地问道:“你张牙舞爪的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想试试这夜色到底有多黑!”安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任由他握着,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暖。
天色越来越黑,好似泼了一大团浓浓的墨汁,安然知道天快亮了,这只不过是黎明前的黑暗罢了,就像此刻的他们,不过是最后的一次相拥罢了。
安然又推了推展尘:“谢谢你,陪我一夜。天快亮了,你该走了。”强忍着鼻头的酸涩,安然没让自己的泪掉下来,继续说道:“明日你也不要出来送我,省得那起子小人见了,又要在背地里嚼舌头。”
“知道,”展尘了然地说道。拥住安然的身子,展尘加重了手中的力道,似乎要把安然嵌在他的怀里。安然被他搂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可她宁愿就这么被他搂着窒息过去,也不想回那个心里厌烦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地方。
若不是为了她的娘亲王氏,打死她,她都不会回去的。哪怕一辈子不嫁,哪怕一个人孤独终生,她也不想见到太太许氏她们那些丑陋的嘴脸!
可是,现在她没有办法,在王氏的眼里,她是罗家的女儿,婚姻大事,要由太太说了算,即使是个庶出的女儿,若是把太太伺候好了,说不定也能嫁个好人家。
每每看到王氏那张经了岁月的侵袭、依然含着希望的脸,安然心里就抑制不住地划过一丝哀伤,为了王氏,也为了这个时代的女子!
展尘终于站起身来,紧握着安然的手,也松开了,就在安然闭了眼,不想看到他转身的背影时,只觉男子浓重的气息,突然拂面而来,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额头上却传来一股温热的感觉,原来展尘亲吻了她。
黑夜中,虽然看不清自己的脸上发生了什么变化,可是安然却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成了一片。伸手轻轻地抚触上那个地方,心里带了一股温馨和甜蜜。
耳边传来展尘低低的耳语声:“我会经常去看你的,在那里等着我!”还没由得安然说什么,展尘就恋恋不舍地从她身边抬起身子,决绝地转身,从窗户中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没入到那黎明前的夜色中了。
安然蜷在床的角落里,闭了眼睛,细细地品味展尘留下的痕迹,空气中似乎还留有他身上的气息。难道这就是爱情吗?安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幸运的,能够在及笄之前遇到一个喜欢自己的男子。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爱情能够维系多久,若是此后太太给她找了一门亲事怎么办?展尘还能有法子娶自己吗?
恍恍惚惚,朦朦胧胧中,安然沉沉地睡去了。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望了望窗外,安然懒懒地躺在床上,今天就要和这个住了十年的小院作别了,回到那个自己一点都不喜欢的地方。这一去,不知道何年才能回来?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
正在沉思默默之时,就听门外传来轻叩门扉的声音,一个细弱的女子之声传来:“三姑娘,醒了吗?太太那里来人了。”
安然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下床靸了鞋子,打开了门,果然是月朵候在门外。
第四十二章 回府
月朵手里端了一个大铜盆,见安然打开了门,脸上满是惊喜:“三姑娘,您醒了?太太那里已经来人了,候着姑娘呢。姑娘快些梳洗了,就该过去了呢。”
安然嘀咕了一句:“好长的腿子,倒像急着投胎似的。”一边就接过月朵手中的盆放在盆架上,扯过架子上搭着的一条白毛巾,在脸上蹭了两把。
坐在床前,安然从小柜里摸出一个玻璃瓶儿,用指甲挑了一点香脂膏子,在脸上点了几下,细细地匀开了。这才让月朵拿了木头梳子,梳自己那头雅青浓密的长发。
月朵小心地问着:“三姑娘,今儿想怎么梳?”安然对着昏黄的铜镜撇了撇嘴,答道:“越简单越好,就扎个鬏儿吧。”
“那怎么成?今儿还要赶去见太太呢。”月朵有些着急地说道,她想不明白,别的姑娘家只知道把自己打扮得越漂亮越好,怎么自家姑娘是怎么丑怎么好呢?
安然在镜中望着她嘟哝起来的嘴,不由笑了:“你急个什么劲儿?就按照我说的做。”
月朵无法,只好给她扎了个鬏,想要把那支累丝金凤的钗子给她簪上,却一把又被安然攥住了,从里面挑了一朵粉色的绒花带了。月朵像是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声,慢慢地收起了首饰匣子。
安然抿嘴儿一笑,也不理她,对着镜子照了照,一个满脸俗气的小姑娘的脸映衬出来,她满意地摸了摸头,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转身出去,到王氏屋里,去见昨日来到那个陈妈妈。
为了不让王氏再生气,安然这次可是有模有样地给陈妈妈问了个好。陈妈妈正拈了一块菊花糕吃着,这还是安然央求抱香做的呢,平日里可是她的最爱。见陈妈妈左一块右一块地,只管往嘴里塞着,她心疼得都快抽过去了。
摸了摸自己空落落的肚子,安然毫不客气地也捏了一块,丢进嘴里,转了两下,就咽进肚里。看得陈妈妈的眼睛是一眨不眨。安然心里暗喜:“这才在哪儿呀,以后你看不惯的事儿还多着呢。”
安然又吃了几块,就起身摸着肚皮问道:“陈妈妈,我们几时动身啊?”陈妈妈见安然一幅饕餮的样子,吃光了盘子里还剩的几块点心,心里暗暗耻笑,又见安然像个乡下村姑的模样,也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站起身子,一边往外走着,一边对王氏说道:“姨奶奶,我们这就走吧,太太今儿特意抽了空儿,在府里等着三姑娘呢。”
王氏忙应了一声,让月朵和李叔把仅有的一些家伙什儿往马车里搬去。
安然回到自己的屋里,双手捧了那个小小的首饰匣子,这还是她去年用卖花赚来的银子,在城里的一家古董铺子里给自己买的呢。当时一看到这个造型新奇的玩意儿,心里就喜欢上了,不过她也没有什么首饰可装的。
平日在家不是栽花就是掐花的,也不乐意戴这个。出门时,一般都是男装,所以,尽管这几年,自己手里有些银子,也从来都不给自己买这些小东西。
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里面只有一只累丝金凤的钗子,和五岁那年,那个叫承玺的男孩,送给自己的古朴的木质项链。算起来,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没好好打扮自己呢。
合上了这个小匣子,安然把它装进宽大的袖筒里,就跟着王氏上了马车。门外一共停着三辆马车,陈妈妈自坐了一辆,王氏和安然坐了中间的那辆。月朵和奶娘抱了包裹,坐在后头那一辆上。抱香已是有了家室的人,王氏就让她留在了婆家。
李叔站在门边,半佝偻着身子,恋恋不舍地对着安然她们招手。安然眼里涌满了泪,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
十年了,这个小院子有自己欢快的童年,有自己一天一天积攒下来的财富。如今,却要和它别过了,这一别,还不知道何时能在来这儿,怎能不令人神伤?
安然掀起帘子,出神地望着这个越来越远的小院。在李叔的身后,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依然是一身玄色,略有些凌乱的墨发,在朝阳中闪着五彩的光芒。
安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只见那人唇边挂了一抹笑,用手比划了一下,安然笑了,她知道,那是他和她之间的秘密。
王氏见她一个劲儿趴在窗口上往外看,不由一把把帘子放下,生气地说道:“一点儿样子都没有,要是让陈妈妈看到了,还不定说你什么呢。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能和那样不知底细的男子眉来眼去的?”
安然知道王氏气急了,口不择言,也不愿去和她理论,毕竟她是自己的娘,是自己这十年来唯一的依靠。况且,她也是为了自己好,自己有什么资格,非要她和自己的想法一致呢?何况,在王氏的眼里,自己真的是那个不修边幅的女孩。
马车辚辚地往前驶着,一如十年前的那个旭日东升的早晨。只是十年前,自己却是昏迷不醒地被赶出来的。如今,不管太太出自什么心思,自己也都是被接回去的。真是物是人非,短短而又漫长的十年啊!
行了约莫两个时辰,终于来到那座两旁各卧着一个石狮子,朱红大门的府第。安然悄悄地掀开帘子,从缝隙里看去,果然轩伟不凡,不愧是兵部尚书的府第。可是马车却没在这个大门口停下,而是继续往前驶去,走了约有几米,就见一个供下人出入的小角门,正半开着。陈妈妈已经下了车,候在安然娘俩的马车外,说了声:“姨奶奶,三姑娘,到了。”
安然讥笑地翘起了嘴角,这就是太太心心念念想着自己的结果吗?王氏和自己在太太眼里,依然是一个下人啊。
既来之则安之吧,看来“树欲静而风不止”,她们一来,太太就给了个下马威。想必以后这深宅大院里有的好看的了。只是自己可不是十年前的那个安然了,既然你们来招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安然紧紧地抿着唇,和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