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不要跟警察对着干。”
我刚进警局就遇见了波尼,她劈头用一种鼓励的语气说了一句话,“你的岳父母到了,尼克”,仿佛她正在给我一块暖乎乎的松饼。
玛丽贝思·艾略特和兰德·艾略特互相搂抱着,一起站在警局的正中央,看上去好似正在为舞会照片摆造型。就我眼见的情况来说,他们两个人时刻都是这么亲密,总是手拍着手,互相挨着下巴和脸颊。每次去岳父母家拜访,我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清嗓子,以便暗示一声“我要进来啦”,因为艾略特夫妇可能在周围任何一个角落彼此爱抚。他们每逢离别都要接上一个深吻,兰德每次从妻子身边走过时都会拍拍她的屁股,这一幕幕在我看来都无比陌生。父母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就离了婚,也许在小时候,我倒是亲眼见过父母两人在那些不可避免的场合庄重地吻一吻彼此的脸颊,比如每逢圣诞节和生日的时候,不过他们从未在我面前有过法式接吻。在他们最美妙的婚姻时光里,两人之间的对话也压根儿不涉及感情话题,比如,“家里又没牛奶了。”(“今天我会去买一点儿。”)“这件衣服要好好地熨出来。”(“今天我会去办。”)“买点儿牛奶到底有多难?”(沉默。)“你忘了打电话给水管工。”(一声叹气。)“见鬼,现在就穿上你的外套出去买些该死的牛奶回来,就现在。”这一句句话、一条条吩咐都是我父亲下的命令,他是一家电话公司的中层经理,就算在最客气的时候,他对待我母亲的态度也像是对待一名不称职的员工。那在最不客气的时候呢?他倒是从来没有对她动过手,可是他那一腔难以言喻的怒火会在家里熊熊燃烧上好几天,甚至好几个星期,在某个时刻会让空气中湿意重重,把人憋得喘不过气来。那时我的父亲便会沉着下巴在家里悄无声息地走来走去,看上去仿佛是一个受了伤而又复仇心切的拳击手,他咬牙切齿的声音是那么响,在房间的另一头就可以听见。那时他便会朝母亲周围扔东西,但不会直直地对准她,我敢肯定他在对自己说“我从来没有对她动过手”,我敢肯定他因为玩了这个花招,于是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过家暴的劣迹。但他确实把我们的家庭生活拖进了一段永无止境的旅程,那段路不仅经常走偏方向,还有一位满腔怒气的司机,整个行程从来没有一点儿趣味,那位司机满嘴说着“不要逼我把这辆车掉个头”——拜托你了,真的,把车掉个头吧。
我不觉得父亲是单单要找母亲的麻烦,他只是不喜欢女人。他觉得女人蠢头蠢脑,无关紧要,还让人恼火。不管遇上哪个让他恼火的女人,他都会用上一句最爱的话——“没脑子的贱人”:此人要么是个女司机,要么是名女招待,要么是我们学校的教师,尽管他并没有见过其中任何一名教师,在他眼里,家长会是女人的地盘,因此跟女人们一样臭气熏天。我还记得,当杰拉尔丁·费拉罗在1984年被提名为副总统候选人时,我们都在晚饭前看了这则新闻,我那温柔的小个子妈妈把一只手放在玛戈的脑后,嘴里说道:“嗯,我觉得这事妙极了。”父亲则一下子关掉了电视机说道:“这就是场笑话,你明白这就是场该死的笑话,跟看见猴子骑自行车差不多。”
又过了五年,我的母亲才下定决心不再过这种日子。有一天我从学校回到家里,却发现父亲已经不见了踪影——上午的时候他还在家里,不到中午就离开了。妈妈让我们在餐桌旁边坐下,告诉我们:“你们的父亲和我已经决定,如果我们分开住,那对大家来说都是最好的出路。”玛戈闻言顿时泪流满面,说了一句:“好啊,我恨你们两个人!”可接下来她并没有急匆匆地跑进自己的房间,而是走到妈妈身旁,给了她一个拥抱。
就这样,我的父亲离开了,我那个受了不少苦、身材瘦弱的母亲渐渐变得开心起来,也丰满起来,好似一只瘪了的气球又变得渐渐充盈,仿佛她原本就该是这副模样。还不到一年的工夫,她摇身变成了一个忙忙碌碌、热情快乐的女人,这架势一直到她离开人世的时刻也没有变,她的姐姐还说:“感谢上帝,以前的莫琳又回来了!”仿佛那个抚养我们长大的女人是一个狸猫换太子的冒牌货。
至于我的父亲,多年来我大约每个月跟他通一次电话,谈话内容颇为礼貌,就是梳理一遍在此期间发生的事情。关于艾米,我父亲只问过一个问题:“艾米怎么样?”除了“她挺好”之外,他并不希望听到其他回答。即使他在六十岁以后一步步陷入了老年痴呆,却仍然固执地跟我们保持着距离。“如果你事事都占先的话,那你永远也不会落后。”这是我父亲的口头禅,结果应验在了老年痴呆症上。他的病情先是一步步变得糟糕起来,后来突然急剧恶化,我和玛戈不得不把父亲送到了一家大型养老院里,那家养老院到处充斥着小便的臭味。我们那位个性独立的父亲一向瞧不起女人,但在养老院里却时时刻刻被女护工们重重包围,哈。
我的父亲并非完人,我那善良的妈妈总是这么告诉我和玛戈——“他并非完人,但他没有恶意”,她说这话倒是出于好心,但他确实伤害到了我们。我怀疑我妹妹永远也不会嫁人,如果她伤心、失望或生起气来,她就得一个人独处,她怕男人会对娇滴滴的眼泪嗤之以鼻。我这边的情况也算不上好,我身上优秀的品质都来自我的母亲。我开得起玩笑,能放声大笑,可以逗逗别人,也可以跟人们一起欢庆,支持别人,赞美别人——基本上,我可以把光明的日子过下去,但我应付不了一腔怒气或眼泪汪汪的怨妇,那时我会感觉父亲的一腔怒火用最丑陋的方式在我心中燃烧,这一点艾米可以做证。如果她在这里的话,她肯定会告诉你这些。
我凝望着兰德和玛丽贝思,过了一会儿他们才发现了我。我有些好奇他们会如何对我大发雷霆,毕竟我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拖了这么久才打电话给他们。就因为我的懦弱,我的岳父母会一直记着那个网球之夜:那个傍晚有些炎热,慵懒的黄球在球场上蹦跳,网球鞋发出吱嘎声,他们一如平日般度过了一个周四的晚上,但他们的女儿却在这一天失踪了。
“尼克。”兰德·艾略特一眼看见了我,撒开腿向我迈出了三大步,我刚刚鼓起勇气迎接一记重拳,他却死命地搂住了我。
“你怎么样?”他对着我的脖子低声说道,边说边发起抖来,兰德高亢地哽咽了一声,咽下了一声抽泣,紧紧地抓住我的两条胳膊,“我们一定要找到艾米,尼克,绝不会出事,你要有信心,好吧?”兰德·艾略特又用一双蓝色的眼睛凝视了我几秒钟,却又忍不住再次失声抽噎起来,好似女人一般喘了三口气,仿佛打了几个嗝。这时玛丽贝思走了过来,把脸埋在丈夫的胳肢窝下。
等到我们三个人不再挤作一团时,她抬头望着我,睁大了一双眼睛。“这只是……只是一场该死的噩梦。你怎么样,尼克?”她说。
当玛丽贝思问人怎么样,那便不是出于礼貌,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问题。她仔细打量着我的面孔,而我确信她正在打量我,并会继续注意我的一举一动和每一个念头。艾略特夫妇相信人们不应该放过任何一个特质,应该对人的种种特质做出判断和归类,所有的个性特质都有各自的意义,都可以派上用场——艾略特家的爸爸、妈妈,还有宝贝,他们可是三个拥有心理学高等学位的前沿人物,他们在上午九点时转过的念头就比大多数人一个月转的念头还要多了。我记得自己有一次在晚餐时谢绝了樱桃馅饼,结果兰德歪了歪头说道:“啊!他是个喜欢打破旧习的人,不屑于毫不费力的爱国主义象征。”当时我试图一笑了之,正要开口说上一句“嗯,我也不喜欢樱桃酥饼”,玛丽贝思却碰了碰兰德的手臂,“是因为父母离异的缘故,所有这些暖人心窝的食物,这些一家子聚在一起吃的甜点,对尼克来说都是难熬的回忆。”
这些人花了这么多精力想要对我进行诠释,这举动真是蠢头蠢脑,却又隐含令人难以置信的甜蜜。至于我的答案嘛,那是:我不喜欢吃樱桃。
到了上午十一点半,整个警局里已经人声鼎沸,电话铃一个接一个地响起来,人们对着屋子另一头大喊大叫。有个女人突然从我的身边冒了出来,我一直没弄明白这个人的名字,只记得她在唠唠叨叨地摇头晃脑。我压根儿不清楚她是什么时候到了我的身边,她的嘴里却一直在说:“……重点是,尼克,让人们行动起来去帮着找艾米,让人们知道她的家人非常爱她,希望见到她的归来。我们要控制局面,尼克,你得……尼克?”
“好啊。”
“人们会乐于听到她的丈夫出来讲上几句话。”
正在这时,玛戈从屋子另一头疾步奔了过来。此前她开车把我送到了警局,去“酒吧”待了半个小时料理各种事务,现在又回到了警局。玛戈灵巧地闪身绕过一张张办公桌,压根儿没有理睬那名显然要为她带路的年轻警员,迈着庄严而沉默的步伐快步向我走来,那架势好像她已经把我扔下不管过了整整一个星期。
“都还行吧?”玛戈说着伸出一只手臂搂了搂我,给我来了一个哥们儿之间的拥抱——邓恩家的孩子们对拥抱不怎么拿手,结果玛戈的大拇指搁在了我的右乳头上。“我真希望妈妈在这里。”玛戈低声说道,她的话说出了我一直在寻思的心声。“还没有消息吗?”她放开了我,问道。
“没有消息,他妈的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你看上去感觉不太妙。”
“我感觉糟透了。”这时我打算开口承认自己是个傻瓜蛋,居然没有听她的话少喝点儿酒。
“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把那瓶酒喝光的。”她拍了拍我的背。
“差不多到时候了。”负责公关的女人又一次奇迹般地现了身,开口说道,“这可是个国庆期间的周末,有这么多人来捧场已经挺难得了。”她带着我们大家走进一间阴沉的会议室,接着走上了讲台。会议室里有着铝质百叶窗、排排折叠椅和一小撮百无聊赖的记者,我感觉自己正要在一场平庸无奇的大会上做一场蹩脚的讲话,身上穿着一套商务休闲风格的蓝色服饰,场下的观众则是一群迫不得已脱不了身的家伙,一个个正在一边倒时差一边做着白日梦,琢磨着中午要吃些什么美食。不过记者们一眼瞥见了我,顿时振作了起来(还是说出口吧:我好歹是个年轻英俊的男人)。负责公关的女人在附近的一个黑板架上摆上一张硬纸板海报,那是一幅艾米的大照片,挑了艾米最为迷人的一张,照片里的那张面孔让人忍不住一再寻思:她没有这么美吧,有这么美吗?可是她确能如此艳光四射,她也确实如此艳光四射。我一直凝望着那张照片,一架架相机咔咔地对着我按下了快门,拍下了我凝望着照片的一幕。此时我想起了在纽约与她重逢的那一天,当时我一眼只能看到她的一头金发和后脑,但我知道那一定是她,心下认定这次重逢一定是上天给予的某种征兆。我这辈子见过数以百万计的脑袋,但我一下子就认出眼前是艾米那动人的头颅沿着第七大道的人流顺势而下,就在我的面前。那时我便知道又遇上了她,知道我们两个人一定会在一起。
闪光灯闪个不停,我扭过头,看见眼前遍布着一个个斑点。那真是超现实的一幕——人们总是用这么一句话来描述那些不寻常的时刻,可是此刻我却在想:你他妈的压根儿不知道超现实的一幕是什么样。残留的酒意现在真的上了头,我的左眼像一颗活蹦乱跳的心脏一般一下下跳动着。
相机咔嚓咔嚓地响着,艾略特夫妇和邓恩家的兄妹俩站在一起,一个个把嘴抿成了一条线,其中恐怕只有玛戈看上去像是个真人,我们几个看上去则像滥竽充数的傀儡,只是立起了一副副身坯,就连黑板架上的艾米也比我们显得更加真实。以前在其他女子失踪的时候,我们都见过这种新闻发布会的排场,但此刻我们却不得不上演电视观众们期待的一幕:我们是忧心忡忡但又怀着希望的一家子,一个个有着茫然的眼睛和僵硬的胳膊。
有人提到了我的名字,整间屋的人们满怀期待地吸了一口气,“上场时间到了。”
后来当我看到这段节目时,居然没有认出自己的声音,也几乎认不出自己的脸。酒意仿佛一层浮冰,在我的肌肤之下翻涌,我看上去活像一个浪子,俊俏得足以让自己惹上一身不检点的骂名。我原本担心自己的声音会发起抖来,因此把每个字都发得字正腔圆,仿佛正在读一份股票报告,“我们只是希望艾米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