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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下班了。”麦格里维答话。“圣诞节前的星期五,大多数工厂只工作半天,中午就开始休息了。”
“工厂总该有装卸货口吧。”
这次麦格里维没有回答。
杰德跟在麦格里维和安吉利后头,三人都小心翼翼躲开地面上的水洼。顺楼房走着走着,忽然前面出现一条巷道,三人便停步,着没有动静,才继续往前走,最后来到装货平台。
“好,”麦格里维对杰德说,“喊话。”
杰德觉得自己在出卖穆迪,心里很不是滋味儿;经过一阵犹豫之后,他高声喊:“穆迪!”一只猫正在寻找干地方避雨,被这冷不防的叫喊吓了一大跳,发怒地呜呜叫起来。杰德不理会猫呜,又喊一声:“穆迪先生!”
平台上有一扇木头的大滑门,货从里边库房通过这道门拉到平台装车。没有台阶通平台,麦格里维两手搭在平台上,身子蓦地升上去,像他那么大块头的人,动作却这么敏捷灵巧,实在令人惊叹。接着安吉利登上平台,最后是杰德。安吉利走到滑门跟前,用力一推,原来没有上锁,门滑开了,发出尖利刺耳的巨响。那只猫立刻响应,满怀希望地呜呜叫开了,找避雨处那档子事早已忘个干净。库房里漆黑一片。
“带手电筒了吗?”麦格里维问安吉利。
“没带。”
“妈的!”
三人进了库房,在黑暗中摸索着慢慢移动。杰德又叫唤:“穆迪先生?我是杰德·史蒂文斯。”
只有三人踩着木板发出的吱吱嘎嘎的声响。麦格里维在衣裤口袋里翻找,好不容易掏出一盒火柴。他划着一根,把它举高,微弱的光不停地摇曳,这黄豆般大的亮光就像出现在一个巨大的山洞里,随时都有被黑暗吞噬的危险。
“去找他妈的电门!”麦格里维粗声粗气地说。“最后一根火柴都用完了。”
杰德听见安吉利的脚步声,他正顺着墙壁摸索着走,寻找电门。杰德也慢慢地住前移动,但他看不见两名警员。“穆迪。”黑暗中爆发出杰德的叫喊。过了一会儿,从库房那一头传来安吉利的声音:“这儿有一个电门。”听得咔嚓一响,却不见灯亮。
“准是总电门关了。”麦格里维说。
杰德不小心撞到墙上,正伸手找东西支撑,忽然落在门闩上,他把闩往上一提,一拉,笨重的大门应声而开,一股寒气扑面袭来。他大声叫唤:“我找到一扇门。”他迈过门槛,小心地往前挪动。刚挪动一步,就听得背后门关上了,他的心怦怦地直跳。这里竟然比刚才那问库房更黑暗,他仿佛掉进了一口深煤井。
“穆迪?穆迪?”
寂静,沉沉的、密密的寂静。杰德想:穆迪一定在附近什么地方。如果不在,麦格里维会怎么想?他准以为自己又在谎报军情,转移视线。
杰德往前迈了一步,忽然有个冷冰冰的东西蹭在脸上,猛地偏头躲开,只觉得颈部短发根根直立。他闻到血腥味,联想到死亡,黑暗中潜伏着恶魔,伺机把他吃掉。恐惧感一直冒到头部,刺得头皮都痛了;他的心突突地跳,直发慌,呼设困难。颤抖的手伸进大衣口袋,摸了一阵,摸到一盒火柴,擦亮一根,借着火光,看见眼前一只不动的巨眼,立时醒悟到那是从肉钩上倒挂着的死牛。透过微光,他瞥见了其他屠宰过的牲口,同时瞥见远处一扇门的轮廓。说不定过那门可以通到办公室,穆迪可能在那里等他呢。
杰德通过黑暗向门走去,不时撞到牲口的胴体上,一次又一次心惊肉跳。他边走边叫:“穆迪!”
不知道安吉利和麦格里维在干什么,奇怪两人都不露面,也没动静。被什么东西或事情缠住了?他在屠宰过的牲口旁边通过的时候,感觉到仿佛有人在开可怕的玩笑。但想象不出是谁开这个玩笑,为什么开这种玩笑。靠近门的时候,他又跟一头倒挂的牲口撞个满怀。站定下来,辨认方向,划着剩下的最后一根火柴,忽见肉钩上挂着一具尸体,定睛细看,原来是穆迪,龇牙咧嘴,既可憎又可怕。
十四
穆迪的尸体被拉走了,验尸人员完事后已离开现场,只剩下杰德、麦格里维和安吉利。他们三人坐在经理办公室里。办公章很小,陈设不多:一张旧桌子,一把转椅,两个文件柜,墙上几幅月份牌裸体画。室内电灯都亮着,一个取暖的电炉开着。
工厂经理,一个名叫保罗·毛雷蒂的先生,正在人家家里聚会,忽然被人叫走,去厂里回答警方的问题。他向警方解释:因为是节日周末,他让雇员中午就歇息了。十二点半他把厂门上了大锁,当时工厂里已没有人了。毛雷蒂先生醉醺醺的,问不出什么名堂,麦格里维便派人把他送回家。杰德没有怎么听见警方和经理的问答,他的心思在穆迪身。一个好端端的人竟然惨死在屠宰场。是自己牵连了穆迪,否则他不会死的。
将近午夜了。穆迪的电话内容杰德已重复了十遍,不断重复已使他感到厌烦。麦格里维弓着背坐在那里,一边嚼咬雪茄烟,一边留神观察杰德。半天不说话,最后开了金口:“医生,你平时看不看侦探小说?”
杰德惊异地望着他。“不看。问这干什么?”
“当然有道理。你这个家伙简直好到叫人难以相信,史蒂文斯医生。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卷在里头了,而且卷得很深,这话我对你说过的。你倒会装疯卖傻,一下子由杀人凶手变成了被杀对象,编造了车祸的故事,什么人家开车故意把你撞倒——”
“汽车确实把他撞倒了。”安吉利提醒麦格里维。
“这种拙劣的障眼法,明眼人一眼就看破,甚至新来的警察也不会受蒙骗,因为实在不高明。”麦格里维怒气冲冲把安吉利顺回去。“所谓的车祸完全可能是医生本人串通别人合演的闹剧。”他转过身去对杰德说:“后来你打电话给安吉利,编造了又一个荒唐的故事,什么两名男子闯进诊所,想杀死你。”
“确实有两名男子闯进诊所。”杰德分辩道。
“没有,绝没有的事。”麦格里维厉声道。“他们使用了一把特制的钥匙?你说只有两把钥匙,你拿着一把,卡罗琳拿着一把。”
“你说得对,只有两把。我对你说过——他们仿造卡罗琳的钥匙做了一把。”
“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做了石蜡的试验,证明卡罗琳的钥匙没有人仿造过。”说到这里,他停下来,让杰德好好领会意思,停了一会儿,他接着说:“排除了她那把,只有你这把了,对不对?”
杰德瞧着麦格里维,久久说不出话。
“见我不信你那套所谓疯子到处乱跑杀人的说法,你就从电话簿里找了侦探,又随手在你汽车里放了个炸弹,只是我没有亲眼看见,因为炸弹已经不在了。然后你打定主意再抛出一条命,于是对安吉利编了一套鬼话,说什么穆迪打电话要你去见面,据说知道谁想杀你——一个神秘的疯子。可是你猜怎么着,我们三人到了这里,他老兄已倒挂在肉钩上了。”
杰德气得满睑通红,热辣辣的。“这些不干我的事。”
麦格里维恶狠狠地盯了杰德老半天。“你知道没有逮捕你的唯一原因是什么吗?因为我还没有找到这件复杂案子的作案动机,我会找到的,一定能找到。有言在先,别怪我麦格里维不义。”说完他站起来。
杰德猛然想起一件事。“且慢!”他说。“唐温顿怎么样啦?”
“他怎么啦?”
“穆迪说他是幕后操纵者。”
“你认得唐温顿?”
“不认得,”杰德说,“我猜——我估计他在警察局挂了号的。”
“没听说过这个人。”麦格里维转向安吉利。安吉利摇摇头。
“好吧。根据唐温顿的特征,画张像,分别发送到联邦调查局、国际警察组织、美国各大城市警察局长。”他瞧着杰德,“满意吗?”
杰德点点头。不管幕后操纵者是谁,这个人一定有犯罪记录!对上号想必不太难。
他又想起穆迪。虽然貌不惊人,却有满腹警句,头脑敏慧。准是被人盯梢到这里,遭遇不幸。按理他不会对别人谈论这场约会的,因为他再三强调严守机密。不管怎样,现在警方起码知道他们在搜寻的人叫什么名字了。凡事预则立。
第二天早晨各家报纸都在头版位置赫然登出诺曼·穆迪被杀集的报道。杰德在去诊所的路上买了一份报纸。新闻报道只提到他是目击者,与警方一道偶然发现穆迪的尸体。麦格里维没有向报界透露全部细节。这真是个精明鬼,有心人,凡事留一手。
那天是星期六,上午杰德照例该去一所医院查病房,但他已安排别人临时代替,自己则径直去诊所,独自一人乘电梯上楼,走出电梯,看走廊里没有形迹可疑的人,这才放心。事实上他仍不安心,一直在寻思: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怕遭暗算,这种日子怎么过,活着又有什么乐趣?那天上午好几次拿起电话,想问问安吉利关于唐温顿的消息,可是每一次都把要问的欲望抑制住了。一旦有消息,安吉利自然会打电话给他的。唐温顿的作案动机,杰德苦苦思索,还是迷惑不解。唐温顿其人可能是他多年前治疗过的患者,那时他自己还是个实习医生。那人当时认为杰德怠慢了他或刺伤了他的自尊心。但是他实在想不起有名叫唐温顿的患者。
中午,他突然听得有人开接待室的门,原来是安吉利。杰德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名堂,只觉得他比以前更形容憔悴,脸显得更长了。鼻子红红的,尤其是鼻尖,像个红果,还不停地抽鼻子。他走进里屋,扑通一下跌进椅子里,人好像瘫了似的。
“打听到唐温顿的消息了吗?”杰德急切地问。
安吉利点点头。“我们收到了联邦调查局与各大城市警察局长发来的电传,噢,还有国际刑警组织发来的电传。”杰德屏住呼吸,静候下文。安吉利接着院:“都没听说过唐温顿这个人。”
杰德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安吉利,心情沉重,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头。“那是不可能的!我的意思,你明白,总有人认得他。一个人干了这么多罪恶勾当,来去都无踪影?”
“麦格里维正是这么说的。”安吉利有气无力地回答。“几个弟兄和我花了整整一夜找唐温顿,曼哈顿区和其他所有区凡叫‘唐温顿’这个名字的人,我们逐一核对过了,甚至新泽西州和康涅狄格州也都查验过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横格纸,给杰德看。“从电话簿中找到十一个‘唐温顿’,另外还有四个拼做ten,两个拼做tin,一共十七个,一个都没放过。甚至‘唐’和‘温顿’拼在一起的我们也试了。我们把范围压缩到五个人,一个个仔仔细细查验核对。其中一个是麻痹病人,一个是牧帅,一个是某家银行的第一副总裁,一个是消防队员,两起谋杀案发生的时候他在值班。最后剩下一个了,那人开店,专卖狗猫等宠物,老先生快八十岁了。”
杰德喉咙发干。本来他对“唐温顿”这个名字寄予莫大的希望,现在连一线希望都没有了。如果穆迪没把握,绝不会告诉他“唐温顿”这个名字。穆迪并没说唐温顿是同谋或同犯,也没说他是主谋或主犯。这么一个人警方竟然没有他的档案,实在不可思议。穆迪之所以被杀害,是因为他已了解到事实真相。现在他一死,杰德完全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他意识到圈套正在收紧。
“非常抱歉。”安吉利说。
杰德望着安吉利,忽然想起他整夜在外奔忙,都没回家,心里很过意不去。“你已尽力,我很感激。”
安吉利把身子往杰德那里凑近些。“你敢肯定听准了穆迪的话?听准了他说的那名字?”
“是的,没错儿。”杰德合上眼睛,思想高度集中,他曾问穆迪是不是有把握,确信谁是幕后指挥。他好像又听到穆迪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绝对有把握,确信无疑。你听说过唐温顿吗?唐温顿。”他慢慢睁开眼睛,重复一遍:“绝对听准了。”
安吉利长长叹了一口气。“果真如此,我们就算进了死胡同,走不通了。”说到这里,一阵干笑。“死胡同,不是双关语。”他不住地打喷嚏。
“你最好卧床休息。”
安吉利站起身。“是呀,我想也是。”
杰德稍稍迟疑后问道:“你跟麦格里维一同办案有多久了?”
“我俩第一次合作。为什么问这个?”
“你认为他会不会捏造案情陷害我?”
安吉利又打喷嚏。“我认为你的猜测可能是对的,医生。不行,我得回去了。”他朝门口走去。
“我有一个情况,可能是条线索。”杰德说。
安吉利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说吧。”
杰德对他谈了苔莉的情况,并且说他还要核实验证汉森从前的几个男友。
“我看没有多大意义,”安吉利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不过,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