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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门而入,里面一片漆黑,等外面的光线渗透进来,使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一个老妇人坐在桌前的身影逐渐清晰。我的心狂跳两下:她难道一直就这样坐在黑暗里?
成露也紧紧抓住了我的胳膊,身子微微颤抖着。我知道,她是看见了老妇人的怪异模样而心生惧怕:老妇人有一头雪白的长发,垂到了椅子腿侧,而她的肌肤却如刚步入中年般的滋润犹存。再走近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坐在黑暗中——她的双眼,像是两块卵石,光润,却无生气。
“哇,这么漂亮的石头!”美物的吸引立刻冲淡了成露的恐惧,她走过去,拿起桌上一块卵石,借着外面透过来的光仔细把玩,“真的是天池边上的石头吗?是您自己做的吗?怎么卖呀?”
一连串的问题,即便一副伶俐口齿也难一口气回答,更何况那位老妇人似乎不善言辞——她用手指了指桌前贴的一张硬纸板做的牌子,上面写着:天池玉石,88元/颗。
老妇人手里拿着一颗正在加工的石头,桌上是一架有磨盘装置的机器,我猜是一台手动的小型磨石机。她似乎对我们毫无兴趣,低下头,继续打磨那颗石头。有时候用机器,间或用一柄细细的磨刀。
在磨石机的钝响中,成露在我耳边轻声说:“原来是个又盲又哑的老婆婆。”她提高声音说:“八十八元,也太贵了吧!不就是颗石头嘛!”
老妇人头都没有抬,也不知是因为没听见,还是因为不屑理会。
成露将手里的石头放回去,手在桌边迟疑了一下,显然是发现,桌上正好陈列了六枚磨好的卵石。她想了想,又轻声对我说:“正好,我们这次来玩儿的是六个人,我把这六颗石头一起买下来做我们每个人的纪念品,再和她侃侃团购价,你说六颗三百块怎么样?我还是觉得贵了点,但反正说好了,这次出游都是罗立凡买单。”
我知道成露有乱花钱的习惯,阻止也没什么效果,就说:“我当然是觉得比较浪费,你看着办吧。”
成露凑到老妇人近前,高声说:“要不我把这六颗石头都买下来,三百块钱怎么样?”
老婆婆停下手中的活儿,看着我们(虽然我知道她一定什么都没看见),想了一阵子,拉开抽屉,摸出一个计算器,在上面敲了几下,拿给成露。我们凑到门口灯光下,看清计算器上的显示:388。
成露瞟了我一眼,有点忍俊不禁的样子,我知道她想说什么:这老太太还挺不免俗的,整天盯着个8字。她说:“好吧好吧,就三百八十八吧。您有漂亮点儿的小盒子什么的没有?我要送人的。”
老妇人从挂在椅子背上的一个布包里摸出六只红缎面的小盒子,递给成露。成露拿出四张百元钞,递给老妇人,开始一个个将石头往小盒子里装。
“你们怎么躲到这儿了!叫我们一通好找!”罗立凡出现在门口。
“哎呀你嚷嚷什么呀,我在买友谊纪念品。感谢我吧,帮你省了两百块钱呢。”成露说。
罗立凡摇着头说:“整天就瞎买东西。”
成露冷笑说:“钱这个东西就是这样,花完了就省心了,省得外面的人总惦记着。”话里带话,估计连失聪的老婆婆都能听出来。
“你们怎么在这儿?”随后跟来的谷伊扬的声音里,有一丝异样,是惊恐?
成露回头“切”了一声:“伊扬,你也太婆婆妈妈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几乎同时,正在摸索零钱的老妇人猛地一怔。
谷伊扬有些发急:“快点儿吧,时间也不算太早了,还要登记、上山……”
忽然,老妇人伸出手,紧紧扣住了成露正在装石头的手。
“哎哟,你干吗?”成露惊叫。
老妇人使劲摇头。我惊问:“什么意思?您不卖了?”
四张百元钞,又塞回了成露手里。
“怎么这样啊?听说过强卖的,还没听说过谈妥价钱又死活不肯卖的。”成露嘟囔着,横扫一眼罗立凡和谷伊扬,“你看你们两个捣什么乱,怎么你们一来她就不卖了呢?”
我走到老妇人面前,柔声问:“请问,您能告诉我们,为什么又不卖了呢?”
我走到老妇人面前,柔声问:“请问,您能告诉我们,为什么又不卖了呢?”
她抬手,指向谷伊扬(仿佛她能看见他),缓缓摇头。
谷伊扬盯着老妇人无神的双目,声音镇定下来,说:“别理她,走吧!”
这时我注意到,老妇人扬起手,将成露差点儿买下来的卵石,一枚枚扔向桌上的一个陶罐。虽然没有视力的帮助,卵石却精准地落入罐中,和罐里已经有的石头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而她面无表情,仿佛不在乎精心打磨的工艺品被敲出瑕疵。
等成露他们走出小屋时,六枚卵石已经都进了陶罐。我仍旧站在原地,看着她古怪的举动。
我不甘心,让一个谜题在我眼前成为永久的谜题。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在做最后一次努力。
得到的回答,只是一片沉默。老妇人捏着新打磨出的那枚卵石,似乎在犹豫不决。
我叹了一声,走向门口。
“现在就回去,还来得及。”老妇人忽然开口了。沙哑的嗓音,像是从磨石机里挤出来。
原来她一直都是会说话的!只是选择不开口而已。
我的心猛的往下沉,“那您告诉我,为什么?”
老妇人再次沉默,只是轻轻抚弄着手里的卵石。
我等了片刻,成露在外面叫:“那兰,你还在里面干吗呢?”我回了声“来了”,继续往门口挪动。
似乎有一声叹息响在耳后。
随后,“哒”的一声。
我知道,最后那颗卵石,也消失在陶罐里。
那几颗卵石,一颗颗消失了。
此刻,在山风的嚎叫中,我想的是,欣宜在哪儿?欣宜怎么不见了?欣宜难道消失了?
门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好像我这个欣宜的临时室友,是唯一知道这个答案的人。
我摇头说:“刚才听到我表姐叫,就立刻跑出来,现在想想,当时欣宜的确不在我们房间里。否则,相信她也会跟我一起来看个究竟。”这时,我感觉身上有些冷:先是那张诡秘的照片,然后是欣宜的不知去向。
还有老妇人的话:现在就回去,还来得及。
但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8.雪上菲
罗立凡和成露开来的SUV里并没有欣宜。欣宜是自己驾车到雪场的。成露告诉我,欣宜是通过微博联系上她的。定下这次出行计划后,成露当时随手发了一条微博:“准备去长白山新开的延丰滑雪场,谁想教我滑雪?”
不久,一位很早就在微博上关注她的叫“雪上菲”的网友给她发了私信,声称自己酷爱滑雪,还是位半专业的滑雪教练,一直在北京和河北两地“不够专业”的雪场挣扎,所以很想去东北“真正的雪场”一游,正好看见成露的微博,希望能同行。
成露和她通了手机,知道“雪上菲”的名字叫欣宜,两人交谈甚欢。到雪场前,成露还没有和欣宜见过面,我们还是到了木屋后,才和这位雪上运动健将第一次握手。
不过,在罗立凡的车里,成露就告诉我:“你一定会喜欢她,特爽气又乖巧的一个人。”我想,一身兼有这样两个优秀素质的人,又有谁会不喜欢?
同样是到了木屋后,我们才知道,欣宜的全名是穆欣宜,但所有人都只叫她欣宜。她自驾来,还自己带来了滑雪板和滑雪鞋。她说滑雪场租的器械还不错,但她自己的更习惯更舒服。成露电话里的遥感还真准确,欣宜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长相甜甜的讨人喜欢,声音脆脆的讨人喜欢,两个深深的酒窝,还总爱笑,会发出很爽朗的笑,感染力强极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身材,即便穿着厚重的滑雪衣裤,仍显得玲珑有致。
难怪开雪地车送我们上山的雪场服务员小伙,听说我们要去16号木屋,立刻问:“那位雪上飞的美女,原来是你们一伙的呀!”听上去好像我们是同一个山头出来的土匪似的。
成露叫道:“她把自己网名儿都告诉你了?”
服务员小伙说:“什么网名儿?我是说她滑雪滑得贼好。她早来了半天,一直在滑雪来着,我看见了,问她什么名儿,滑雪咋滑得这么好呢。她说,不知道我叫雪上飞吗?我当她是开玩笑呢,敢情是真名儿啊。”
成露纠正他说:“是网名儿……你们雪场有没有规定不许你们这些工作人员和顾客打情骂俏吗?”
开雪地车的服务员脸微红着说:“好像没啥明文规定,再说我又没有问她要手机号什么的……要了手机号也没用,这山里又没有信号……主要是好奇,来这儿的,女的滑雪滑的好的还真不多。”
成露一指罗立凡说:“这人不是女的,滑雪滑的也不怎么样。”
罗立凡扭头白了成露一眼,成露得意地微笑。我暗叹,成露长不大的脾性,真的像是我的表妹呢!而我,被身边这个谷伊扬和海角的那个秦淮,相继折磨得好像已经未老先衰!
穆欣宜站在木屋门口向我们招手,亮橙色的滑雪服,明媚的笑容,让我们这些爬坡爬得气喘吁吁的人们立刻觉得眼前一亮,浑身一阵轻松。
“你们回头看,多美多壮观的风景啊!”这是穆欣宜说的第一句话,一个极热爱生活的人。
欣宜的身边,插着滑雪板和滑雪杆,我惊讶地问:“你自己扛上来的?”
“是啊,其实还好啦,习惯了。”她看了一眼谷伊扬,笑意更浓,“谁让我爬上来的时候,身边没有肌肉男护驾呢!”好像她的双眼能穿透厚厚的大衣,看出谷伊扬肌肉的轮廓。
服务员小哥抗议道:“我可是自告奋勇过的!”然后在谷伊扬肩上拍了一下,又说:“当然,我和这位大哥没的比。”
9.遗梦迷梦
这样绝命的风雪中,欣宜去了哪里?
众人的目光还盯在我脸上,似乎她的失踪和我有关,完全忽略了一个明显的事实,我对欣宜的了解,其实和大家一样肤浅。
我的头又开始一阵阵地刺痛。
不祥之感。鬼脸照。失踪。
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将我的注意力暂时从头痛上转移,所有的人也都紧张地望向门口。
门启,欣宜抱着滑雪板冲了进来。幸亏是谷伊扬开的门,换一个身材矮小单薄的,一定会被那股势能撞倒。
谷伊扬叫着:“别急,别急!”
简自远叫着:“快点,快点,快关门!别让冷气进来!”
“你跑哪儿去了?”谷伊扬和简自远同时问道,一个声音低沉,一个尖高,男声二重唱。
“这种天,能不能尽量不要出门?”简自远担心的显然还是在迅速消失的暖气。
谷伊扬说:“我们都很担心你的安全,这样的天气……”
欣宜笑笑说:“你不是也出去了吗……你们不是也出去了吗?”她飞快看一眼黎韵枝,又瞩目谷伊扬。“我其实想拉上你做保安的,但你那时候已经出门了。”
罗立凡叹口气说:“总算都到齐了,从现在开始,大家都不要轻举妄动了吧。你们聊着,我去看看我们家太后怎么样了。”转身也回客房去了。过去他在亲友面前,也称呼成露为“太后”,我们想到成露的公主脾气,也都只是觉得好玩儿,但这个时候听来,却是那么刺耳。
我问欣宜:“怎么?你去滑雪了?”这是显而易见的,我是想问:在这样的天气里,你居然能享受滑雪的快乐?索道缆车已经冰封,你又是到哪儿去滑的雪?
欣宜一把拢过我,小声说:“哎呀你不知道,外面的雪可棒了!这么厚的雪,是我这样的滑雪激进分子最喜欢的!而且正是因为雪厚,所以根本不用到雪场去滑,这里那么多坡,都被雪填平了,所以哪儿都可以滑!等下午我带你去。”她偷看一眼简自远,说:“我才不会理那个家伙,真够衰的,怕冷能怕成那样!”
我说:“这么厚的雪,你这样的高手喜欢,我这样的菜鸟,不把自己埋起来就不错了。我今天还是宅着吧,如果明天天气转好了再说。另外,我的头还是有点痛。而且,还出了一件意外。”我提起了那张被调包的奇怪照片。
欣宜脸上的笑容冻住了,轻轻地连声说着“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她将滑雪板和滑雪杆往我怀里一推,疾步走向成露和罗立凡的客房。成露需要安慰,再没有谁,比欣宜更会安慰人。这个,我自愧不如。
我拖着欣宜的滑雪板,往自己的房间走,谷伊扬上来,照单全收,陪着我往客房走,黎韵枝蹙着眉,幽怨地看着。我想对谷伊扬说,你不必这样。转念一想,我也不必这样。看着外面世界末日般的天气,知道我们已经断了电、和外界失去联系,谁想和谁走在一起,大概是我们能享受的唯一自由了。
到了我和欣宜合住的客房里,谷伊扬终于开口道:“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我说:“同感同感。没电、没通讯、没交通、食物缺乏,谁要有好的感觉,那是叫没心没肺。”
谷伊扬苦笑一下说:“我是说真的,最主要是成露的那张照片,太诡异了。”
“我看多半还是罗立凡干的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