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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二连三,一箭一人,三箭三人!
金兵行进一滞。不过一瞬,后头宋军飞箭如雨,直叫金兵哭爹喊娘,惨叫不已。
徐守中大手一挥,两腿一夹,大喝一声,驱马先行迎去。
前排宋军收弓抽刀,迎头而上。这些兵士乃最善滚地之人,身量矮小,极为灵活。他们专攻敌兵马匹下路,斩砍切削,眨眼便有七八匹马吃痛癫狂,马上金兵才刚跌落,自然有宋兵收拾干净。
自然此批宋兵丢命的风险最大,杀敌数人,伤马数匹,宋兵丧生只多不少。
但没有人退后。
主将徐守中一骑迎敌,他长枪在手,刺挑横扫,一只长枪舞得呼呼作响,气势如虹,干净利落,眨眼废了四五骑兵。
言语累赘,战场上不过片刻。
此时金人骑兵只有一两骑冲入宋军,亦被后头宋军齐齐扎死。此时,金人步兵已经奔上前来。
徐守中长啸一声,一勒缰绳,往旁避开。执刀宋军连滚数下,往后退了。后头箭在弦上,无需命令,箭矢齐发,一排一排的金兵如洪水冲到了峭壁之上,纷纷惨呼倒下。
后面幸存者,失魂落魄,丢盔弃甲,拔腿往回跑了。
金兵先遣,五百余众,仅余百来残兵。
战场稍静。
双方检点伤亡,蓄势待发。
城墙上,昌明眼神沉静,纵观战场。金人的探子已然归队,虚假伏兵之事定然知晓。但这并不妨碍,收拾了这四百人,金兵只有五百余人,己方,……算上城墙上伤患,亦有四百余众,大可一拼!
昌明转身,召集士兵,准备出城。
那边城墙转角,城中十余百姓畏畏缩缩围在两个寮口,惶惶然然看着下边。容娘便在一旁,她脸色苍白,两眼紧紧的盯着下面,两手揪住袍摆,显得异常脆弱堪怜。
想到徐守中的旧伤,昌明心中揪紧,疾步而去。
金兵五百余众,对宋军四百余人,一场硬仗,再没有花哨,没有算计。两个方阵,对冲,插入,混战。
这是一场性命的对抗,并非你强我弱看实力,拼的是气力、气势、决心。
战场上,呼号震天,咆哮如雷;长枪闪耀,大刀挥舞;锋刃尽出,左右屠戮;鲜血飞溅,残骸遍地……!
鼓衰兮力尽,矢竭兮弦绝。
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
寒风呼啸,天空中瑟瑟的落下雪花。四野空旷,芦苇摇荡。长河逶迤,静默不言。
场中,两方胶着,难分难解。
城墙上百姓看得心中悬起一根细线,若宋军败,则线断、城破、人亡。
初时容娘只想呕吐,一路往北,见怪了生离死别,却未见过如此惨烈景象。她的眼睛紧紧的追随那个高大的身形,刀光剑影之中,她亦看不清他挨了多少次枪剑。每一次他的身形晃动,她的心里都要停顿一回。但他长枪上的红缨一直在挥舞。那便是一道象征,意味着他还活着。
兵士愈少,愈看的清楚。
他的左肩下垂,竟似完全用不上力。全凭右手握枪。后来大约是使得不上手,便夺了大刀,一味大力挥砍劈斫。
马匹受伤,他踉跄着跳下马,身子未稳,身后长枪刺来。容娘心中顿时凝滞,却见他反手用刀磕了,身子就地一滚,避了开去。容娘紧抠在城墙石缝中的双手松开,背上冷汗一片。
若有援军该多好。若有援军,援军……?
两侧山后各奔出四骑,往场中疾驰而来。
他们早已不堪忍受,若非将军嘱咐,早就跳出来了。谁能忍受看着自家兄弟被人杀戮。自己却在一旁冷眼旁观?
这八骑若在平时,自然毫不起眼。但此时双方已到最后关头,有了这八骑,宋军气势陡然强盛,拼杀中的宋军身上平添几分力气,刀枪呼呼,直杀得金兵两眼昏花。没有回击之力。
城上百姓欢呼,心急如魏大者早已跑下城墙,捡了地上大刀,霍霍往场中跑去了。
容娘看着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心中仇怨早已抛去一边。她眼看着金兵最后数十人举手被俘,忙提起袍角。奔跑着下了城墙,冲出大门,一路奔向那个浑身血污的人。
徐守中脸上被血污遮掩,两眼模糊。他提了最后一丝力气看了四周,心中那口气一卸。身子便软软的倒下地去。
一声惊呼,一具柔软的身子扑了过来,将他紧紧抱住。干净温暖,是她的味道!
徐守中昏睡了三日,方才醒来。
仍是寿州府衙的那间卧房,屋中一个烧的通红的火盆,边沿热着药罐,虚虚的气雾蒸腾向上,浓烈的药味在屋中蔓延。
照看了一夜的四喜惊醒,见到徐守中苏醒,大喜只余,两眼湿润,便要掉泪。
“郎君,你可醒了。”四喜呜咽。
徐守中看了他一眼,浑身如粉身碎骨般疼痛,他却顾不得,只哑着嗓子问:“娘子呢?可无碍?”
四喜抹了一把眼睛,破涕笑道:“娘子无碍,她照看了郎君两夜,陈武功怕她受不住,劝她歇息去了。我这便请她来。”
四喜一溜烟去了。徐守中气力不济,昏昏沉沉的又入了梦乡。
待容娘急急赶来时,见到此景,不由失望。四喜忙请了军医来搭脉,军医说脉象稍稳,应无性命之忧,容娘方始放下心来。
徐守中再次醒来,已是入夜。
火盆旺盛,火势熊熊。屋中温暖,不见伊人。
脚边甚沉,他的手长,顺手摸了过去,触手柔滑,是一把乌发。他的心里安定下来,嘴边甚至绽开了一个微笑。
容娘感觉到头上动静,早已醒来。那只手落在她的头顶,久久不愿离去。她睁着眼睛,瞧着火盆中通红的焰心,心中渐渐暖和。
喂粥、喂药,换伤药、擦身子,守中任她忙碌。有她围着自己转,他无限欢喜,看得目不转睛。
此次便如重生。他原只当她去了,不想失而复得。战事紧迫,他亦未有万全之策,尽力而为罢了。他的心中已做了打算,她活着,换他去了,亦无遗憾。
但老天怜惜,两人竟然得以成全。那么这辈子,他便不能放手。
ps:
娘子疯了,写了两章战争。我是有多自残啊,居然不晓得避开战争场面,生生的想到头疼。好,从今日起收手,该算算旧账了,嘿嘿!
从此,有人要认错的有木有?有人要心虚的有木有?柔情蜜意的,深情款款的,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统统来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夜话
此次大战,宋军五百余人,魂归故里者十之六七,余者挣扎着收拾了同伴遗体,倒卧而睡。
一夜雪紧。
援军到来时,被城外皑皑白雪覆盖的尸堆吓倒,以为巫术魇住,不敢前行。
然而城墙上大宋旗帜飘扬,值岗兵士如标枪般挺立。虽城墙破旧,城门凹凸褴褛,亦不损古城之风骨伟岸。
如此大胜,自然有抚恤报功等事。但战事已了,亡者已逝,生者伤怀,不再赘述。
徐守中伤重,只能原地养伤。
半月之后,守中始能坐起。他自觉身上腌臜,便要容娘替他擦洗。
擦拭之类,容娘自然熟悉。如今守中能坐,不必四喜帮忙,她亦可避了伤口,替守中脱衣穿衣,十分熟稔。
容娘欲盖被子,守中一把抓住她的手,下颌朝下半身点了点,眼中意味明显。
容娘脸上渐渐红透,转身欲走。他却捉住她的手,漫不经心道:“娘子在此,岂能由他人做此私密之事。”
容娘无法辩驳,只得红着脸替他擦拭了。从此往后,连方便之事,徐守中亦不让四喜近身,只要容娘稍许扶着些,自己勉强行事。
他每每若无其事,容娘初始羞赧,到后头也由得他,左右,——看惯了。
便是守夜,原他怜惜容娘身子弱,只叫四喜睡在一旁榻上,容娘去厢房歇息。这日用了饭,他语气平平,吩咐四喜道:“你许久没睡个囫囵觉了,今夜回去歇息吧。”
收拾碗筷的四喜楞了一回,又悄悄的瞥了一眼容娘,见容娘侧了脸,耳边却是红霞若云。他心中暗笑,应了一声,忙退出去了。
容娘犹豫半响。不好抛下他独自去睡,只得端了热水替他擦洗了一番,自己略微收拾了,爬上床铺里侧躺了。
身后窸窸窣窣。容娘晓得他行动仍是艰难,坐起躺下需费力气,十分不易。她咬了唇,狠心不去理会。
外头仍在下雪。这是自那次大战之后的第二场大雪。窗外是一丛修竹,雪花落在上头扑簌簌的响。偶有竹子被雪压断,咔嚓一声,在这黑夜之中,尤为突兀。
屋里烧了火盆,木炭裂开,轻微的荜拨声犹显屋中宁静。烧透的木炭红彤彤的。帐内暗红。他的侧影渐渐往下,耳边听到他压抑的闷哼声,躺下之后,似乎又舒了一口气。
容娘仔细的听了动静,晓得他无事。方将自己的被子裹了裹,侧过身朝里。
性命之忧过去,过往伤情再度席卷而来。那些事情她不知如何消融,徐家她亦不愿再回。虽她知晓自己对他仍然眷恋,但他们之间横亘之的人与事却无法熟视无睹。
悲伤渐渐蔓延,她睁大眼睛,看着帐上经纬交织。红晕浮动,只觉心绪难平。
“睡过来。”
徐守中蓦地出声,倒叫容娘吓了一跳。她顿了一时,慢慢的转过身,面对发号施令的人。
徐守中不能翻身,只是侧头看着她这边。
四目相接。狭目平静,看住容娘,又道:“过来。”
往昔他也是如此,命你如何如何。最后的伤痛亦是他命她等待,结果……!
容娘咬唇。便欲转身。
徐守中大手自被子底下捉住容娘的手,眼神渐渐灼热,薄唇微启,片刻方道:“被中寒冷,过来暖脚。”
容娘错愕,半响方想起他重伤在身,自然气血不畅,大寒天气,睡不热和也是有的。罢了,往后的日子再说,谁知明朝如何呢?她的心里隐隐有了不管不顾的念头。乱世之中,明日不可期,图一时之欢又如何?
他的被窝中药味与他的味道相混,强烈的男子气息袭来。被子里虽不甚暖和,却并非那般寒凉。容娘亦不出声,只静静的躺在他的身边,左手被他牢牢抓住,再也没有放开。
并肩而卧,两人都没有睡意,一时安静。
被中渐渐暖和,火盆却黯淡下去,帐中只有一丝微光。
“我亏欠你甚多。”
徐守中忽然开口。
容娘顿时僵住,——亏欠?她的心中亦不知到底是谁亏欠了谁,往事历历,心底深处的痛楚被这句话挖掘出来,血淋淋的,如被凌迟。
容娘侧头往里,不欲被他瞧见自己脸上的泪水。
徐守中心中一紧,他忍住疼痛,勉强侧身,用胸膛偎贴了她的背,大手去触她的脸,却摸到一脸的泪水。
“娘子!”
徐守中伸手强将容娘揽进自己的怀中,大手替她抹了泪,胸中叹息。
有些事,终究要说明白。不然,她那般隐忍,不晓得要藏着心事到何时?说不准,哪日她想不开了,便如上回一般,脱身便走!
想到容娘这三年辗转流离,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挨了多少饿,方才跌跌撞撞来到淮河边,徐守中心中疼痛,胳膊又收紧了些。他怎能让她再受委屈,一个妇人,孤孤单单流离失所?她是他身体里的一根骨头啊!
人生头一回,徐守中耐着性子,开解起他的妇人来。
“七郎之死,身为大宋百姓,死在沙场,乃为荣耀。乃至救小郡王之事,虽鲁莽了些,亦情有可原。但我当日恼怒之处,在于曼娘一事,你任由她糟践,将自己逼至绝境。”
提起曼娘一事,容娘仍如挖心挖肺一般巨痛。她呜咽着,不由辩解道:“我欠她的呀……。乳娘……带我走,把她抛下了。若非如此,得救的是她,我该掉进河里,过那般颠沛流离的日子。是我……,是我占了她的亲娘,夺了她的命啊!”
泪水再次长流,脆弱的神色叫人心生怜悯,守中胡乱用衣袖帮她抹了泪水,嘴里却毫不留情道:“你不欠谁的。母子情深,乳娘当然想要救她。当日情形,可想而知。若是乳娘抛了你去救她,许三人都不能活。曼娘的命,绝非你夺,而是战事,是金人。你可明白?”
容娘摇了摇头,痛苦地道:“可是,我活了,被娘收养了。她……,她却那么苦,她该恨我。乳娘……,乳娘为难死了,我没有让她过一天好日子。临了,她却不得善终啊……!”
守中沉默半响,手指擦过她的脸颊,方道:“若你与曼娘颠倒,你恨她么?——你会不认你的亲娘么?”
容娘一顿,泪眼模糊中见到徐守中认真的神色,她恍恍惚惚想道,若是我,会恨么?许会,许不会。但是,怎会恨到那般,不认亲娘呢?乳娘那般苦,她怎能记恨啊?
“乳娘之死,许在她看来,如此她心中要好过些。将士为国,百姓为家,母为子,儿护母。人人皆有理由,你何必自责?你的弱处,便在于太过隐忍,太过自责,如此反复,你岂非要将他人的苦楚皆背负在身?”
容娘怔怔的瞧着徐守中,那双眸子里,有她往日未能到达的深处。徐守中大手将容娘的头拨了过来,自己的额头抵了她的,四目相对,暗哑道:“娘子,我可不满呢。你做甚么事,总是想着亏欠,回报,哪里真当自己是徐家的人?”
“婆婆偏疼,你怕甚么?你是我的娘子,是徐家的长媳,婆婆有甚差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