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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大太太一直在一旁安静地注视着,她示乎很迟钝的一句话玄外之音也没听懂,甚至脸上还一直带着淡淡的微笑,温暖而慈爱地看着大少爷。
大少爷目中清辉连闪,浅浅地看着自家大妹,目光柔和而欣慰。
一杯茶喝完,钟神医像虚脱了一样,身子摇晃着站了起来,大太太温和的吩咐大总管将他好生送出去,不到门口,就遇到二太太正带着二姑娘和三姑娘几个过来。
看神医脸色不太对,二太太诧异地唤了声:“神医这就要走了么?大少爷的身子如何?”声音里有着浓浓的关切,不知是否阿九有错觉,她还听出了淡淡的焦灼。
“大少爷多将养些日子就会好的,老朽身子有些不适,恕不奉陪,先走一步。”钟神医语气有些发颤,捂着肚子极力镇定着,逃一般的走了。
这话却与刚才向大太太说的意思完全不同,大姑娘听了便松了一口气,尽管不知道钟神医究竟哪一句才是真话,但终归,离了钟神医,大少爷就有了希望。
二太太有些诧异地看着神医苍老的背影,若有所思。
二姑娘的眉眼压得很低,小声咕哝:“这老头子怎么了?神神叨叨的。”
三姑娘就扯了扯她的袖子,声音愉悦:“大哥就要好了,真是太好了。”
二姑娘这才反应过来,脸上也带了笑,只是笑容有些干巴巴的,到底不如三姑娘内敛,一点心事都写在脸上。
“恭喜姐姐,捷儿总算是要好了。”二太太满脸喜悦地进了屋,大太太笑着回道:“是啊,如今正好是八月,捷儿心心念念就是参加明年的春闱,原想着他这身子……若是真能痊愈了,怎么着也得让他试上一试。”
二太太含笑的目光就闪了闪,接口道:“也好,正好和聪儿一块儿,兄弟两同时参考,若是都能中,也是林家的大喜事了,老爷脸上也有光。”
又转过头来看樱桃:“这一回你是立了大功了,以后要好生服侍着大少爷,等到大少爷身子好了,你可就要更加用心了。”
这话意思太过明显,樱桃娇艳的脸颊顿时通红一片,如染了粉彩的白丝绸一般。
大姑娘听了便在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道:“大哥好了自然是要用心念书的,身边要的是清静,樱桃是个可心的,以后大哥身边有杂七杂八的人,可要多拦着些,别影晌了大哥的身子,更不能扰了大哥的心。”
樱桃脸色一肃,神色变得庄重了起来,垂头应道:“大姑娘说的是。”
二太太眸中华光流转,深深地看了大姑娘一眼道:“转年大姑娘也得十三了,姐姐,她可是咱们家的嫡长女,有些事情可到了时间考虑喽。”
这话转得太快,大姑娘再如何稳重,在谈到自己的婚嫁时,还是禁不住会害羞,脚一跺,难得的露出娇嗔来:“二娘,我还小。”
二太太掩嘴直笑,三姑娘笑嘻嘻地绕到大姑娘跟前道:“大姐可不小了哦,王通判家的大姐姐可是去年就说了亲事呢,听说是二品大员家的次子呢。”
大姑娘听了脸上越发过不去,抬手就打三姑娘,“你个小妹子,是怕我不嫁,阻了你吧,其实是你着急呢。”
三姑娘抱头就躲,扯出二姑娘拦在前头道:“姐姐说哪里话来,要急也是二姐呢,我还小呢。”
一时二姑娘也被她捉弄得红了脸,几姐妹就在屋里团团追着闹,病气沉沉的屋里就显得热闹而温馨,一家子似乎既和睦又齐心,没有人再说到钟神医的事情了。
二太太在屋里坐了一阵子之后,就起了身告辞,临行前对大太太道:“老爷昨儿晚上让我带话给姐姐,三舅母要从京城回乡省亲,路上怕是要一个多月左右才会到,落霞居那怕是要再修辑一番了,好接待三舅母。”
家里的至亲要到访,大老爷不是与正妻大太太商量,而是让二太太带话,可见夫妻二人的关系冷淡到了何种地步,而二太太却还要当着几个儿女的面说这番话,既是炫耀,又是下大太太的面子,大太太的脸色果然就有些发黑,冷冷道:
“不过是隔了房的,往年又来往得少,落霞居的院子还好好的,又修辑做什么,劳师动众的。”一句话就否定了二太太的提议。
二太太不但不气,还恭顺的回道:“我昨儿也跟老爷提了这话呢,只是老爷说,如今三舅舅刚升了吏部尚书,老爷的三年官期就要到,若想再得个好缺,京城里还得有个说话的人儿,到底是自家亲戚,当年三舅也是很尊重母亲的,与母亲的姐弟情份还在,怎么着也会帮衬一二的。”
这话合情合理,地方上的官员想要更进一步,一般都是削尖了脑壳往京城攀关系,不管这个三舅得不得用,能互递消息也是好的,林家当年落魄时,大老爷的母舅赵家一直袖手旁观,并不怎么帮衬,所以,大老爷书香子弟不得已才娶了个商户之女为正妻,这原就正是大老爷与大太太心中的一根刺,如今大老爷为了自己的前途不得不再与母舅家联系,大太太却反对,就显得短了见识和心胸了。
大太太的脸色就越发不好看,正要说话,大姑娘扯了扯她的衣袖道:“二娘,后院里头的修辑杂事不都是您在管着么?父亲既然是吩咐您的,那您就看着办好了,缺银子什么的,尽管跟大帐房说,爹爹肯定会拔下银子来的。”
大账房就是公账,不过一点公产出息在里头,能有多少?二太太之所以屈尊来跟大太太商量,就是想让大太太首肯后,好名正言顺的让大太太拨银子,反正具体事务还是她经手着,从中肯定能捞一笔的,而且,大太太若是不答应,必定会惹怒大老爷,他们夫妻关系越僵,她自己就越受宠,如此怎么都对她有利,没想到大姑娘一句话,四两拨千金,把事情一下子就拨回了原点。
大房同意了,说得又好听,短了银子尽管找老爷要去,老爷若有银子,大太太还有如今的地位么?
二太太的火气都蕴在眼底,外面一点也没露,笑着向大太太行了一礼后,悻悻然带着二姑娘和三姑娘走了。
人还没走远,就听二姑娘嚷嚷:“娘,太太不答应,我可不管,那套紫金头面我怎么都是要的,王通判家的三丫头都有了,凭什么我没有……”
“二姐,你小点声,王家的三姑娘可是嫡女……”
“我难道就不是嫡女吗?娘可也是爹爹三媒六聘娶回来的,外祖家可是出了阁佬的,娘比起那商户出身的,身份不知要高了多少去,凭什么要作低伏小啊。”
声音越来越远,却一句不漏的到了大太太和大姑娘的耳朵里,大太太气得脸色铁青,一时捂住胸口,好半晌没缓过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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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娘,我好了,一定给您考个举人回来。”一个虚弱却清朗的声音在大太太耳边响起,大太太鼻子一酸,转过头轻抚着独子的额发,欣慰道:“没事,娘听惯了。”
不过几个字,却是道出多少苍桑和无奈,阿九突然觉得,大太太也许不是表面的那般头脑简单,有时,受气并不一定就是坏事,比如说,再如何,大少爷还是活到了十四岁,而且,现在正往好转的路上走着,大房前景不再是一片黑暗。
阿九和樱桃一道送大太太和大姑娘出门,到了门口,大姑娘瞟了一眼阿九身上的旧衣服道:“怎么没穿昨儿我送的。”
阿九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锦衫,这是四姑娘穿旧了的,不过还有八成新呢,样式又好看,她喜欢。
大太太就停了步子回头看阿九:“明儿云绣坊就会送一季四套来,这些个旧的,也不过是洗洗你身上的旧气,怕你受不住。”
阿九以前是农家女,由粗布到上好的丝绸,富贵来得太快,就有怕小孩子承不住,冲了命格这一说,所以如今看来,大太太第一天并不把衣服给阿九,倒是一片好意。
大姑娘愕然地看了眼大太太,又含笑对阿九点了点头,阿九有些惭愧地上前要给大太太磕头,大太太抬了抬手道:“好生陪着大少爷吧,明儿起,到正屋来立规矩。”
这就是正式拿阿九当儿媳妇看了,也是重视阿九的身份的意思。
阿九刚起的愧意立即就散了,头痛得要命,立规矩,她才七岁啊,莫拿她当儿媳妇好不好,听说立规矩是很辛苦的啊啊啊。
大姑娘一脸的喜气,笑着看了阿九一眼,便跟着大太太一块走了。
阿九明白,若不是大姑娘在大太太面前说好话,大太太也不会这么快就变了态度,只是先前大太太对钟医的客气,难道是在作戏么?为的就是让钟神医再表演一回?阿九抬头看桌上钟神医开的那张方子,只见不知什么时候,那张平日里小心待着的药方子,如今却被揉皱成了一团……
那方子肯定是不会再用了的。
回过头,就触到冬梅眼中的喜悦,阿九知道,冬梅是在替自己高兴,她有些无奈的垂下眸去,樱桃怔了怔才走过来,正正式式的给阿九行礼:“奴婢给大少奶奶请安。”
都来了快一个时辰了,这时候请安,还行的妾礼,见机得倒快,却也转得太生硬了些,阿九真不知道要拿什么心情去待樱桃了,抬了抬手道:“樱桃姐姐还是叫我阿九好了。”
从大少爷屋里出来,阿九心中烦闷,打发冬梅先回了屋,自己绕过假山往园子里走,早开的金菊已经在打着花骨朵儿,阿九家院子里种了不少药菊,每年她都会把菊花摘洗了再晒干,让老七卖给镇上的药铺,贴补家用,如今看着满园的菊花,脑子里的惯性使然,她又下意识的去摘那花骨朵儿,这将开未开的晒干后冲茶喝,最是清热解毒了。
手边没有东西装,阿九摘得忘形,揪了衣角兜着摘下的菊花,越摘越开心,突然,一只手横插过来一掀,阿九好不容易摘下的一兜花骨朵儿就洒了一地。
“狗改不了吃屎,装得再像,也是个野妹哩。”一个声音闲闲的,不屑地说道。
阿九深呼息着,尽力平息着心中的火气,冷冷转过头,果然看到三少爷林思敏正斜了眼睨着她,阿角眼尾留意着四周,发现自己站的地方正好在假山后,连着竹篱斋和二少爷住着的长歌行的一个通道里,府里的下人稀有从此走过,嘴角就微微翘了起来,眉头一挑道:“三少爷脸上的青印子这两天倒是消了不少呢,脸上没了印子您怕是不习惯吧?”
这话正触了林思敏的痛处,少年的脸憋得通红,怒道:“我看你是个妹子让着你,你还真以为爷连你一个小妹哩也收拾不了?”
阿九整了整衣襟,拍拍手道:“那要不再试试?”
“试就试,打疼了不许哭,不许告状。”说话间,一只小虎拳已经呼呼到了阿九的面门,阿九看出他这一拳比起过去来有了些章法,再看他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就知道这几天三少爷怕是学了些特别对付自己的招试,不由笑着来了个四两拨千金,顺着他的拳势往后一扯,林思敏身子一个踉跄,差一点摔倒,不过,少年的身子灵巧,很快就拧过身来,又是一个扫堂腿,阿九与他连过了几招,看他来来去去也就是几个招式,打得不耐,一个勾腿将林思敏绊倒在地。
再一次败在阿九的手下,林思敏的挫败感更甚,少年倔强地爬起来又要打,阿九却不想与他再缠斗下去:“你不是我的对手,再练个两年了再说吧。”
说着,弯腰去拾地上散落的菊花,林思敏从后头一把捉住她的手,阿九正要一个过肩摔给他一点教训,就听他压低了声音道:“有人来了。”
阿九也吓出一声汗来,刚才与三少爷过招,一身衣服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虽然她不足十岁,三少爷也不过还是个十一岁的少年,还没有到男女大防的时候,但毕竟两人是叔嫂身份,这个样子若让人瞧见……阿九乖顺的随着林思敏躲到逼仄的假山缝隙里
“樱桃姐姐今儿怎么有空到长歌行来?你不用陪着大少爷么?”假山西侧传来一个丫环说话的声音。
“大爷歇下了,二爷上回说要看本《菜根谭》我正好找到,就给二爷送来。”果然是樱桃的声音。
“难为樱桃姐姐想着,我们爷这两天正念叨着这本书呢,大爷这阵子不会要看吧。”阿九没听出来这丫头是谁,不过听语气也知道是二少爷屋里的大丫头。
“大爷身子虽好了些,但真要看书,可还得休养一阵子,二爷尽管先拿去看着,等大爷想起这本书了,我再来找秋实妹妹讨就是了。”
“那我就替二爷谢了,二爷如今去了书院,樱桃姐姐难得来,不若喝杯茶了再走吧。”
两人说说笑笑的,声音渐行渐远。
樱桃竟然与二少爷屋里的人关系良好!阿九皱了皱眉,正想走,刚才紧急躲进来不觉得,如今才发现自己被林思敏压着快要透不过气来,林思敏比她高了一个半头,个子也大了不少,逼仄的假山通道里,两个身子挤在一起,动作很不好施展,林思敏似乎发现这是一个难得压制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