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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大太太。”碧萱将怀里的八两银子塞到了乔大娘手中,“乔大娘,还是早早将喜鹊安置了吧。”
乔大娘怔怔接过手上的银子,她是打扫的仆妇,每月不过五百文例钱,便是当初将喜鹊卖进府来,也不过得了三两银子,八两银子于她来说,是一笔数额不小的银子。
“哎,好。”乔大娘站了起来,神色不再悲戚,却多了一分迷茫。
碧萱叹了一口气,正要往回走,便看到仆妇的院外,两个俏影正转身离去。她细看了一下,才发觉其中一个便是宇三少奶奶。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38。陪祭
五月三十一,秦府祭宗祠的前日,宇庆宁备了马车让景宫眉一道去秦府王氏那。
景宫眉穿着一身淡粉色交襟长裙,腰间系着淡黄色的湖绸带子,头饰只有一只珠花钗子并着一粒樱桃大小的珍珠,青丝瀑在身后,额头光洁,看上去清爽而简洁。
宇庆宁依旧是一身宝蓝色的窄袖缎服,头上扣了个坠了一小块蓝玉的玉冠,面容白皙,嘴角挑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们去秦府做什么?祭祀不是明日么?”景宫眉在马车内凝眉问道。
宇庆宁打马虎眼,“去了便知。”
他说了一句便不再说话,只是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带了几分戏谑与耐味,隐隐让景宫眉觉得有不祥的预感。
到了王氏的仙荷院,王氏正看着管事递上来的禀帖和账目。
景宫眉同宇庆宁进去,王氏便让两人分别坐在了她两侧。
景宫眉偏头看去,便看到那红色的禀帖上密密麻麻列着名目,写着“家腊猪二十个,青羊二十个,家汤羊二十个,粉粳五十斛……”
绿禾瞧见王氏并不避讳景宫眉他们,反倒依旧看着手中的账本,心里暗暗叫奇。王氏是秦家的当家主母,素日里是单独查看账本,连张氏前来都不得打扰的人,这一次却甚是自然地任由景宫眉他们打量,绿禾心里便有了计较,想来这宇三少一脉往后定是受王氏器重的。
王氏看完账本,便搁到了一边,嗔目看向宇庆宁,“你这孩子,都许久未曾来这里了,还是眉儿来的勤快,你可是嫌我着老婆子啰嗦?”
宇庆宁笑了笑,神色多了几分恭谨,“姥姥也知道我就是个坐不住的人,每日里忙的脚不沾地,这会儿也是偷闲。”
他会忙?景宫眉撇撇嘴。
王氏笑得眼睛都不见了,“就你忙。忙也要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你上次让人捎来的五香酥腊肉,我让人给老太君也带去了点,老太君吃了直夸你孝顺呢。”
宇庆宁淡笑,“只要姥姥和老太君开心便好。”
景宫眉目不转睛地看着宇庆宁恭谨的神色,他就像是投入了外孙的角色,表情真挚,比寻常的神色正经了好多倍,看得她在那里啧啧称奇。
宇庆宁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看过来,冲他挑了挑眉。
“姥姥,明日的祭祀,谁是主祭?”
王氏笑,“还有谁,自然是你大舅了。若是澜儿在,他媳妇倒是可以做陪祭,可惜身子不大利索,便只有澜儿回来了。”
“二舅母可是病了?”宇庆宁略微诧异,在他印象中,庶出的二舅秦澜身边总是跟着个眉目婉约的女子,虽然看上去和婉,实则泼辣得紧。平日里张氏同她妯娌不合,势同水火,直到秦澜外放到了杭州做刺史,秦府内院这才稍微安淡了些。那般泼辣爽性的人生病,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王氏有些不以为然,“能有什么病,逢年过节回来,慧娘同她就跟针尖对麦芒,这会子病了,八成是眼不见为净。我看也好。”
宇庆宁淡笑不语,王氏自说自话,“祭宗祠事务太杂,主祭不过是展拜垫、守焚池即可,陪祭倒是要拈香下拜九次,等众人参拜完毕,将儿孙名字记入宗谱后,陪祭还需奉茶给族里的长辈,接着便要守宗祠半日,直到府内各房都小祭完毕后方能回来。”
景宫眉暗叹,这个陪祭可真是遭罪,不晓得是谁领了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她正暗自琢磨着,突然间宇庆宁冲她眨了眨眼,一脸坏笑,她心里猛然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陪祭本就得是族里的媳妇辈,慧娘是个粗手粗脚的,素日里让她捏个肩都能累出病来,我这才免了她的份,偏生澜儿那媳妇又不肯来。亏得你说还有你媳妇,眉儿,明日便辛苦你了。”王氏突然转头说道。
景宫眉愣了,敢情这个可怜的陪祭就是她啊。
宇庆宁瞧着她脸上似苦恼又维持笑脸的样子,心里就乐了,“娘子,都怪我,前几日忘了同你说了。”
他一脸懊恼不已的神情,景宫眉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却只能笑着对王氏道,“姥姥哪里话,这是眉儿的福分才是。”
福分?宇庆宁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他憋着笑,忍得有些辛苦。
景宫眉趁着王氏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又道,“昨日相公相中了一个官窑青花瓷的花瓶儿,说是要给姥姥你的博古架上添个新鲜呢。可惜掌柜的说,那花瓶儿早被人定了,相公便惋惜了好久。”
宇庆宁听着,本来脸上绷不住笑意,此刻又要装出惋惜的样子,一张脸顿时转换地有些古怪。惹得景宫眉顿觉通体舒畅。
王氏笑,“这孩子真是个有心的。”
景宫眉瞥了宇庆宁一眼,继续说道,“那是。相公昨日回来后念叨了许久,终是差人去那古董店用了两倍银子给买了下来。说是买不到的话委实可惜。今日来的急,倒给忘带了。”
这下子宇庆宁脸上的笑意总算退了下去,只是拉了一张脸,既要赔笑,又觉得自找苦吃,回头还得巴巴去古董店买个青花瓷花瓶儿才行。
景宫眉一直冲着他笑,笑得像朵花一样,她那得意的表情被宇庆宁收在眼里,竟让他有几分愉悦。
“眉儿啊。明日卯时就得来了。莫要起晚了。”王氏絮絮说了些话后吩咐道。
卯时?凌晨五点,景宫眉含笑点了点头,咬牙切齿地看着再次笑出声的宇庆宁说道,“姥姥放心,相公先前便交代过,明日他同我一起过来比较方便。”
“也好。那你们早早回去准备吧。”王氏笑道。
“是。”景宫眉和宇庆宁都应是,随即出了王氏的书房。
方出仙荷院,景宫眉便拉长了脸气呼呼地走在前头。紫俏和宇唯面面相觑,落后几步跟着。
宇庆宁无视她的强大怨气,轻笑道,“拈香下拜九次,娘子这次可辛苦了。”
景宫眉轻哼一声,“青花瓷花瓶儿,相公可要好好买个。”
“哎呀,听说那秦氏宗祠的蒲团硬得很,跪上九次可真是不好受。何况每跪一次便是一炷香的时辰。”宇庆宁偏头看她,眼带兴味。
一炷香?景宫眉气得头顶要冒烟了,却嗤笑道,“昨日我逛街时,那些个古董店的青花瓷可都缺货了。这几日怕是难以寻到。真是难为相公了。”
宇庆宁眉头一蹙,自觉好笑,他走近了景宫眉,凑近她耳边细声道,“娘子生气时比寻常美多了。”
这人怎么这么欠揍!景宫眉耳梢红彤彤的,狠狠踩了他一脚,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宇庆宁透亮的黑眸炯炯看着她的背影,低下头动了动脚,遂用折扇敲了敲自己颈项,懒懒道,“娘子真狠心啊,为夫的脚都被你踩肿了。”
景宫眉没理他,径自往大门走去。
“谁敢踩你的脚呀。表哥。”青石板路的海棠林后忽然走出来一名碎花春衫的女子,胭脂红的唇,狭长的凤眼,目露不屑,正是秦幽云,她身后跟着贴身丫鬟芝柚和芝菊。
“原来是幽云表妹啊。”宇庆宁偏头看了她一眼,言语淡淡,他向来不喜欢这个自视甚高的表妹,“奇怪,庆岩又不在我旁边,表妹竟也难得会出现。”
秦幽云一听,心中秘密被突然揭露,顾及到紫俏与宇唯,她的一张俏脸涨得通红,顿时恼羞成怒,“你胡说什么!”
“是,是。”宇庆宁浅笑,“我不过随口说说,表妹可千万别生气。”
宇庆宁又转过头去,瞧见景宫眉已经跨过了大门槛,忙不迭往前几步,就那般直接走了,紫俏和宇唯面不改色,朝着秦幽云行了礼,便也疾步匆匆往大门口而去。
秦幽云气得狠狠拽了一把旁边的海棠树枝,那花瓣淋了一地,她又上前用脚使劲踩了踩,仍是觉得不够解气。
“不就是个庶出的少爷么,凭什么这么嚣张!”她恨恨道,索性转头离开,冷冷地看了眼芝柚道,“你听的可是没错?明日的陪祭便是那景宫眉?”
芝柚缩了缩肩膀,“小姐,芝柚听的很清楚。”
秦幽云重重哼了一声,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芝菊,听说这一次的祭祀物件,都是你那在祠堂当差的哥哥管的?”
芝菊一愣,额上渗出些细汗来。
“回小姐,我哥哥不过是替曹管事打下手的……”
“呵,谦虚什么啊,你哥哥不已经是祠堂的副管事了么,那偷几个蒲团出来应该是小事吧?”
芝菊不敢应,有些手足无措。
秦幽云停了下来,她眼眸轻转,有意无意地抚上芝菊的脸,“芝菊呀,你可知道我那息园的舅舅是个好女色的,他好几次同我提到你了。可我念着你从小陪我长大,回回都给拒绝了呢。”
芝菊吓得发颤,她还想到了年纪被放出去嫁人的,她咬了咬发白的唇道,“小,小姐,芝菊这就去同哥哥商量下……”
秦幽云轻哼了一声,甩了手,“你也不必太紧张。不就是个外孙媳么,抢了我娘陪祭的位置,我做女儿的,总要好好替她出口气。”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39。秦氏宗祠
秦氏宗祠在越州城西北,是一个三进的院子。
前进是高大的门楼,门楼前后有六根石柱、五根月梁和四根方梁。门楼上方挂着个黑木牌匾,上头用大纂写着“秦氏宗祠”四个大字,方梁上画着戏文人物,色彩虽旧,形象却生动。
进了门楼便是中进的天井。天井用花岗石铺成,有整排的石柱撑起东西两廊和屋檐,过了天井便是祠堂的正厅。
正厅上方是由银杏树圆柱与冬瓜梁构成,梁托上雕刻着彩云朵朵,梁间亦刻着龙虎狮等图纹,挂灯的梁沟上衬以孔雀雕花。厅门两侧皆是丈高的落地窗门,上截是镂空花格,下截是平板花雕,水禽花草衬以山光水色,雕工出色。
后进是用以休息的厢房,同正厅隔了一个天井,皆是落地雕花空格窗门,外头围着马头墙。
景宫眉同宇庆宁到了宗祠时,秦优与两名管事正在正厅内忙活。有小厮候在厅外,拿着一排排香烛祭品立着。
秦优见他们到来,忙招呼道,“庆宁来了啊。让你媳妇旁边歇会。待会有的跪了。”
宇庆宁笑笑,招呼过后便同景宫眉坐在了正厅右首的几把黄花梨四角榻上。
正厅内摆着一张长条形的方几与一张大木桌,还有一张小方几,那长方几上并排放着秦氏列祖列宗的排位,并着香炉火烛。
大木桌上摆上了各色糕点、菜肴、还有一个肉白圆壮的猪头搁在中间。边边角角放着米饭、大鱼、茶叶、以及一套厨房刀具,并着其他细碎东西好几样。
小方几上则是摆着一个三角铜鼎香炉,两边燃着两支蜡烛,几上搁着一小捆香。
小方几旁边的地上,放着一大一小两个黄蒲团。下首又有两排蒲团并列放着。
祠堂的曹管事指挥着小厮将所需的物件一件件送入厅中,另一名稍年轻点的管事则是将物件按祖上规矩安置妥当。他穿着一身苍青色交襟长袍,肤色白皙,额头布满细汗,正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目光有意无意扫向景宫眉。
秦优一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有条不紊地安排,面上满是和善。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正厅内已安置妥当,秦优亦同景宫眉讲明了祭祀前后的规矩,秦氏一族的人便到得差不多了。
正厅前的天井内,东边站着男子,西边立着女子,界限分明。每个人都穿着稍显华丽与庄重的祭祀服饰,悉悉索索说着体己话。宇庆宁和景宫眉也分开站到了院中。男子中立着许多人,却未曾见到有小孩子。女眷中倒是有好几名女娃,说说笑笑地聚在一块。
景宫眉不大认识秦府的人,只是瞧见了张氏与秦幽云。张氏正一脸清傲地立在人群中,身后跟着两名神色恭谨的姨娘,马氏的肚子已经有了显头,正被两名丫鬟扶着,看不出有什么表情。秦幽云站在张氏旁边,目光凉凉地扫了景宫眉一眼,她旁边倚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眼眸带笑,梨涡深现,正兴奋地看着祠堂正厅内香炉升起的袅袅白烟。
不知谁喊了句,“老爷夫人来了。”
众人便都停住了话头,看向门楼进来的地方。
王氏穿着一身满幅团花的锦衣长袍,脸上带笑地走了过来,旁边走着秦府的老爷,江南节度使秦仲国,他戴着黑玉描金的玉冠,脸孔瘦削,目光凌厉,身姿颀长,整个人看去有种虎虎生威的气质,他略薄的嘴唇一抿,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