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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谁抢了?”薛令急躁懊恼的声音夹杂在厮打声中,显得十分暴戾。
“被人抢了……”奶娘心急地喊着,因害怕,压根没听清薛令的问话。
“大哥,官兵来了,快走!”
“走!”
……
外头安静了,许久,又传来一阵厮打声,终于躺在地上装死的小乞丐又动了,抱着谢琳琅一路快跑,等跑进了一所破庙,才停下来。
“妈蛋的!”小乞丐舒了一口气后,终于反应过来谢琳琅一直没发出声响,于是只当她被自己捂死了,懊恼地骂了一声,将她摆在麦秸上,对着月光去拍她的脸,拍了两下,终于听到一声嗯啊,这小乞丐松了口气,“妈的!幸亏没死,十八年后,爷也去捡个状元当当!”
谢琳琅心漏跳了一下,疑心自己听错了,薛燕卿将她送回谢家,然后中状元的事,这小乞丐知道?他不应该知道呀!不等多想,就见这小乞丐出去不知从哪里弄出来一条破烂小被子,将她的襁褓解开,将她换到那破烂小被子里裹着,又将她原本的襁褓,还有襁褓里掖着的护身符小心地收好,都藏在一个酒瓮里,然后用布蒙上瓮口,然后又糊上红泥,封好后,就将谢琳琅用布条捆在背后,然后抱着酒翁,鬼鬼祟祟地又出了破庙。
谢琳琅见这小乞丐准备的十分齐全,又被吓了一跳,今晚上,除了薛令,难不成还有旁人早早地算计抢自己?
路上静寂无人,只远远地不时地传来官兵捉拿乱民的呼喝声。
谢琳琅脸上被蚊子叮了两口,又被小乞丐身上的酸味熏得连连作呕,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等醒来,就觉颠簸不堪,睁开眼睛,只看见这小乞丐正在用锄头挖坑,此时天已经有些亮了,一颠一簸中,谢琳琅看见这坑旁边的亭子上题着个谢字,认出这是传说中她祖父离开苏州时在苏州留下的一座凉亭,亭子上题着“不忘亭”三字,意喻不会忘了苏州这方水土。可笑的是,她祖父离开那一日百姓纷纷送上万民伞的壮阔场面还在许多人心中记忆犹新,这苏州地面上就出了反子。正所谓欺上瞒下,只怕京中人的还不知道,还在歌功颂德。
小乞丐将酒瓮埋下去,将坑填上,又拿了陈土树叶将新挖开的新土掩饰好。大抵是终于想起来谢琳琅的脖子还有些软,就拿了手去扶着谢琳琅的头,然后慢悠悠地向苏州城相反的方向走。
谢琳琅肚子饿了,终于头回子控制不住地啼哭出来,婴孩的哭声让她觉得很是无助,更让她无助的,是那小乞丐竟然改将她绑在胸前,然后伸出拇指塞到她嘴里。
谢琳琅伸着舌头吐了两回,恶心的想吐出点什么,偏胃里一点东西也没有。
“哦哦,娘子莫哭,等夫君中了状元,就给你请奶娘。”
谢琳琅又听到“状元”二字,立时明白这死乞丐是跟薛令一样的心思,看他小心地藏起她的襁褓,定是不肯将她立时还给谢家,准备将她养大了,再……心里先哭笑不得,随后想起这小乞丐是跟薛燕卿一样的心思,又怒了起来,竟然一个两个都算计她,等看见一队官兵追来,心里不禁燃起希望。虽说上辈子自己回谢家后,谢大奶奶弥补了她一番,自觉安心了,便也开始挑剔她的教养,但怎么说谢家都是自己家,回了家总比沦落在外好。
于是不多想,谢琳琅立时呱呱大哭。
小乞丐没料到一直乖巧的谢琳琅此时突然发作,愣愣地看了她一眼,又瞧见官差追来,便赶紧迎了上去,涎着脸皮凑上去,“几位爷,我爹下河摸鱼淹死了,老娘听说了,就得了血山崩死了,无奈领着妹妹去常州投亲,几位爷……”
“滚开!”一个官差不耐烦地嚷。
“爷——妹妹饿了……”小乞丐可怜兮兮地哀求。
“滚开!爷有奶不成?你看见一个大户人家的奶娘没有?那奶娘抱着个孩子。”
谢琳琅的哭声更大了,脑袋用力地扭着,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祖父一走,这苏州地面就有了乱子。
“差爷,你行行好……”
“滚开!”一官差给了小乞丐一脚,然后振振有词地跟其他官差说,“据我看,那奶娘娇生惯养的,跑不远,肯定回苏州城了。”
“娘的,一群刁民胆敢作乱!不剥了他们的皮才怪!”
“那边有个细皮嫩肉的女人!”忽地有个官差喊了起来,然后这群官差骂骂咧咧地赶紧奔那女人而去。
小乞丐松了口气。
谢琳琅哭得有些岔气了,心里忍不住骂那群吃白饭的!
“等等,这孩子多大了?”一个官差站住,就要去看谢琳琅被小乞丐用包被藏起来的脸。
谢琳琅心里升起一抹希望,虽上辈子被谢大奶奶嫌弃,虽谢家有谢玲珑等人跟她过不去,而且她祖父怎么看都是个大大的贪官,但能回家总是好事。
“六个月了,缺奶,脖子还是软的。”
“马龙!快追,那小娘皮抱着孩子跑了!”去追女人的官差远远地喊。
伸手要看孩子的官差收了手,摸出一块四分的银子扔在谢琳琅包被里,就赶紧地跟伙伴一起向那女人追去。
谢琳琅哭不下去了,一阵一阵地打嗝,不用看也知道那女人是见一群官差如狼似虎地向她冲去才吓跑的。
“呸,好心当成驴肝肺,小娘子险些就将我害死了。”小乞丐不屑地吐了口唾沫,掂了掂谢琳琅,收了银子,一边将拇指塞到谢琳琅嘴里,一边盘算着去哪里给谢琳琅找奶吃去。
、03买一送一
民间淳朴之人众多,谢琳琅原以为小乞丐这半大孩子抱着她去敲人家良家妇女的门会没人搭理他们,谁知道可怜他们的人多的是,不过是口奶,那些村妇也不计较,大大咧咧地当着小乞丐的面就拉开衣襟给她喂奶,没有奶,也给一碗米汤叫小乞丐喂她。
谢琳琅醒来后一直稀里糊涂,本以为小乞丐早晚会把自己养死,因此凡事都不肯想长远。万万没想到自己饿一顿饱一顿,竟然活下来了,原先寄希望于谢家人将她找回去,后头出了苏州地面,见自己回家无望,只能认命地跟着小乞丐。
忽地听到熟悉的梁溪话,听到那鼋头渚上广福寺的暮鼓声,埋藏在谢琳琅脑海里多年的记忆被翻出,谢琳琅呆呆地将过往一一回忆,越回忆,越坚定了上辈子跟薛燕卿同归于尽的念头。
苏州出了乱子,多的是像小乞丐这样的人四处逃窜。因此,梁溪多了个说苏州话的小乞丐,一点也没惹人主意;小乞丐抱着个妹妹,其他乞丐也让着他两分。
这小乞丐也是机灵人,为人勤快,没两年,就讨得一对姓叶的老两口欢心,成了这两口子的养子,跟着这两口子过日子。
好景不长,小乞丐伺候了老两口中的一个归西,就被那老两口子突然冒出来的亲侄子撵了出去。
于是乎,已经四岁多的谢琳琅,就跟着小乞丐又做回了乞丐。
四岁多的谢琳琅因为心里明白这小乞丐不肯将她送回谢家,一是为了那什么状元的算计,二是他是个乞丐,送去了谢家人也不会搭理,搭理了,这乞丐也会被“倒打一耙”丧命。因心里明白,于是等身子能自主之后就尽量不麻烦他;又因膈应着,跟小乞丐也不亲近,不乐意跟他多说话。
但是谢琳琅能够见到的人里头,除了已经改名为叶经的小乞丐,就只剩下那对年迈总是发愣的老人,于是谢琳琅因为不常开口说话,就显得有些呆笨、口吃。
叶经也以为谢琳琅被自己给颠簸傻了,大抵是愧疚,又或是怕状元飞了,就时时刻刻将谢琳琅带在身边。
一日,叶经又领着谢琳琅给一个媒婆劈柴,此时已经十四的叶经又黑又瘦,看身量还像是十一二的孩子。
“叶经,我替你打听好了,穆员外家想给他们家哥儿买两个小厮,他们家姐儿比你妹妹大一岁,也要买两个丫头。”那被叶经日日讨好的媒婆嗑着瓜子靠着柴房的门说话,嗑到一半,才想起将沾了手汗的瓜子分给蹲在她身边的谢琳琅两粒。
谢琳琅接了瓜子就慢吞吞地咬着,此时身为一个乞丐的妹妹,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宽大衣裳,面黄肌瘦发如枯草的,哪里敢去挑剔瓜子上的手汗。
“婶子,那水我替你打了吧。”叶经不露声色,似乎有些为难,一边打水,一边故作迟疑,“小妹这么笨,只怕穆家不要吧。要是我一个人进去了,她怎么办?”
“哎,傻子,婶子也跟你认识一年多了,婶子不会替你照看小妹?再者说,人傻一点,会干活就够了。穆家娘子心善,肯定答应,前儿个穆娘子还领着他们家的哥儿、姐儿去广福寺祈福给乞丐施舍馒头呢。”这乞丐卖身的银子全归了她,媒婆自然乐意促成这事。
“……婶子,穆家姑娘好相处不?比妹妹大一岁,那……”
“糊涂东西,穆家姑娘四岁的小女娃儿,有什么好不好相处的?”
谢琳琅心头的肉一跳,见这媒婆定然是看她面黄肌瘦,就误以为她年纪小,只是穆家怎会又冒出来一个四岁的女娃?还有穆家娘子,穆娘子一个十分爱计较的商家妇人,什么时候这么好心去施舍馒头了?转而,又想自己一定要进穆家,一定要报仇雪恨!
“……要是穆家要我们兄妹两个,我们就去,要是只要一个,那不成。”叶经十分“爱惜”妹妹地深深看了眼谢琳琅。
谢琳琅嗑着瓜子的手一顿,自从她出了一岁后,叶经大抵是觉得她开始记事了,就不再当着她的面提什么状元、什么娘子的话。虽是这样,但谢琳琅防范他的心一点没少,她对叶经的感情有些复杂,一边是人家这么小的人将她从薛燕卿那火海里拉出来,又费心费力地将她拉扯大;一边是这人行径古怪,若是将她送回谢家,她也能跟父母早日团聚,心里总觉得这人干的又是上辈子薛燕卿干的事。
“成,肯定成。”媒婆高兴地拍手,手上的瓜子壳碎屑飘落下来,迷了谢琳琅的眼睛。
媒婆重新打量叶经,心想那傻丫头就算是白送的,只叶经一个也能卖个四两银子“你们先在婶子这柴房里住着,等婶子去跟穆家娘子说了,穆娘子心善,一准答应。”
“多谢婶子,小妹,快说多谢婶子。”叶经撅着嘴叫谢琳琅说话。
谢琳琅低着头,就似听不懂人话一样,用舌头卷嘴唇上的瓜子壳。
媒婆瞅了谢琳琅一眼,笃定了要卖掉叶经,这跟着过去的傻丫头一定不能要钱。
夜晚,在这媒婆的柴房里,叶经搂着谢琳琅,靠在柴堆上想心思,许久,叹息一声,“小妹,你进去了要听话。”搂着谢琳琅的手一紧,神色变幻莫测,许久志在必得地轻笑一声。
谢琳琅不知道叶经的心思,心里也盼着进入穆家,谢家跟薛家的恩恩怨怨她都听说了,但是无数个夜晚思来想去,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该由她来承受那一切?
大抵是叶经又黑又瘦,其貌不扬,又配上了一个有些呆傻的年幼妹妹,于是媒婆原说穆娘子一准答应,却还是去穆家连走了四五趟,才说动了穆娘子。
等着媒婆领着谢琳琅、叶经去穆家的时候,谢琳琅终于穿上了这辈子最干净的一身衣裳,也不知这媒婆哪里弄来的这么一件碎花的小袄小裤子,等着谢琳琅穿上,又被媒婆领去洗头洗脸,叶经看见谢琳琅的时候不禁又愧疚了一回,“小妹过来。”
谢琳琅动也不动,微微撅嘴。
叶经有些尴尬,只能自己个走过来,拉着谢琳琅的手跟着媒婆走,路上花了一个铜钱买了一朵新鲜的杜鹃花别在谢琳琅头上,看见谢琳琅将花拂去,冲媒婆笑了笑,“小妹以为我不要她了。”
媒婆立时笑了,“这小丫头片子性子就是倔。我可对你说了,小丫头,你哥一把屎一把尿将你拉扯大,你长大了可别没良心。”
谢琳琅听到一把屎一把尿,不由地想起叶经早先将脏兮兮的手塞在自己嘴里的事,心里又作呕,忙低着头摆弄自己的手。
穆家在轩东大街上,走过去了,先瞧见三间的门面当铺,此时铺子里清闲的很,一个掌柜、一个账房、两个伙计坐在铺子门槛上向外看热闹。
过了这门面铺子,进了穆家大门,媒婆跟门房寒暄时,谢琳琅才听见这媒婆是如何介绍他们兄妹的。
“这两个苦命孩子,从苏州来梁溪投奔亲戚,在亲戚家累死累活地干活,给一个老爷子养了老送了终,又辛辛苦苦地伺候老太太,谁知那亲戚家就冒出来一个侄子;那侄子黑心的很,夺了老太太的屋子,将他们老的老小的小都撵了出来。这叶经仁义的很,说那老太太就跟他的亲娘一样,要发卖了自己,给那老太太弄几两盘缠叫人送她去投奔亲戚。”
这媒婆全然不提叶经、谢琳琅两个的乞丐身份,说起话来,就仿佛对他们两个知根知底一样,字字句句都说卖身银子全给了那老太太,她一分也不占。
梁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谁也没功夫去细细查证媒婆的话,门房上的媳妇事不关己地乜斜了眼睛打量叶经、谢琳琅,啧啧了两声,“这么瘦,这么小,只怕干不了什么活。婶子赶紧去吧,已经进去了七八个丫头,娘子正在挑呢。”
“哎。”媒婆见有人捷足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