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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盏喝上一口。
端木朝华几乎站不住脚,牙齿格格作响,“是谁签的议和书?”
“还能有谁有资格和朕议和,朕亲自去了趟北朔京城,自然是你的皇叔,当今北朔皇帝答应下的。”
一口血汪在胸口吐不出来,端木朝华恨得牙痒痒,他的好皇叔,十座城池就把他卖掉了。
当真很便宜。
“朕的话说完了,王爷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吧,朕的銮驾就在外面,总之早晚会是朕的皇夫,同乘也不算越礼。这就走吧。”
“陛下留步。”是离琰。
“国师还有什么话要说?”朝颜明显不耐烦,好容易见到了想见的人,自然是要尽快领走,磨磨蹭蹭只会教她心中更加难耐。
“陛下忘记曾经给安王爷下蛊了么?自然是要解开这蛊才能让陛下带走的。”
朝颜想想有理,便准了。
端木朝华一言不发,跟着离琰退下,再走出来时脚步虚浮几乎站都站不住。
摇摇晃晃的金銮上,端木朝华面色苍白,嘴唇紧闭得起了深深的纹路。离琰确实是替他解蛊去了,不过此蛊非彼蛊,他解的是“苏然春”,现在想起阮千千,也不会再心痛了。离琰说只要母蛊被解开,子虫会很快死亡,对宿体没有影响。除了信他,端木朝华找不到别的方法。
离琰用自己的血从他被割开的腕脉中引出蛊虫时,那条虫已经比当初进入他身体的时候胖了五倍,他几乎疑心自己的血脉会被胀开。
毕竟这条虫在他体内生存了那么久,身体的恢复需要时间,他好像心窝上被掏出来一个洞,整个人都浑浑噩噩,更没有丝毫力气理会目光热切的朝颜。
朝颜看他不想说话,本来的热络也消弭一些,她不能急进,她需要慢慢地打动这个人的心,免得吓到他。
等到她告诉他他会为了他不再纳别的侧夫,端木朝华一定会被打动,将来他们将会是四国羡慕的贤伉俪,传为美谈。
这么想着朝颜几乎要笑出声。
端木朝华忽然觉得有人在看他,从掀开半边帘子的车窗看出去,西陌百姓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哪里有人敢往这里看一眼。
果然是错觉了,他以为是有人在看他。
甚至无端端难过起来。
如果她真的在京城,为何不来启天监找他,却让朝颜捷足先登。
端木朝华蓦然觉得,或许,那个人本来就不是来找他的吧。
又或许,其实来的只有花山公一个,他猜错了,阮千千并没有来。
除了这么可怜巴巴地想,现在的端木朝华实在是没有力气也拿不出别的借口来安慰自己。
、夜光杯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
在人群里躲着,眼见着皇帝的銮驾远了,阮千千还一步一踉跄地跟在后头,林少庭在她身后不知喊了多少声也没能叫住。
只能默默跟着。
人群很挤,林少庭很仔细才跟住了没有把人弄丢。
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下,皇帝的銮驾走得很快,早已消失在宫门里,阮千千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见到最后一抹金黄色被那条朱红色的门缝给关紧。
“师兄,我刚才是不是看见端木朝华了?我好像看见他了,又好像不是,他怎么会坐在銮驾里,銮驾里的人应该是朝颜吧?是我看错了吗?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人,不会有这么相似的人,一定是我看错了。”
因为太过紧张,纤小的手指拽着林少庭的衣角,茫然无助地问他。
殷切盼望的目光不过是盼望他可以否认,林少庭觉得她每多问一句那个人的事,简直是在用冷筷子戳自己心窝的位置,然而他只能忍耐着把她同样冰冷的手抓在手心里。
“怎么会呢?田将军说端木朝华是被国师带走的,我们赶去启天监就可以见到他了,你不要担心,师父也在,国师要是不放人,我们就用抢的。”
茫茫然地又看一眼紧闭的宫门,“真的不是他吗?”
“真的不是。”
其实林少庭也没有看清,他只是在看阮千千,她冲在前面,忽然见了鬼似的苍白了脸,这时周围的人都跪下了,林少庭就拉着她也跪下行礼,起身她就猛地冲出去,林少庭只来得及拉住一点衣角,转瞬手心就空了。
就像小时候自己一个人在山里逛丢了,师兄会牵着她的手,把她领回去。那时又是忐忑担心会被师父责罚,又是安心,因为有师兄挡在面前,无论师父怎么罚,师兄总是会求情的,还会暗地里帮她。
可是现在。
即使被师兄的手紧紧牵着,阮千千也无法安心。
如果从未得到过,失去也不会觉得有多难过,可是他曾经对她那么好,她不想去相信都是假的。
西陌皇宫这天晚上举办了盛大的宫宴,国师大人自然是必定要出席的。
谁知轿子刚刚从启天监出来,就被人拦下。
赵谦怒斥道,“何人大胆,连国师大人的轿子都敢拦,想早死就早点说,给你个痛快!”
话音未落,脖子就被明晃晃的剑截住,赵谦的脖子往后一缩,躲得慢了点,血痕已经露出,细微的疼痛让他哆嗦一下,瓮动着嘴唇,“你……你是何人,我们……我们国师就在轿子里,国师大人的厉害,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林少庭的剑稳稳架在他脖子上,方才动手只是给他个警告而已。
此刻抬高了声音道,“里面坐着的大人,可否借用片刻?在下有要事一问,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轿子停在那里纹丝不动。
半晌,绛紫色的指甲扣在帘子上,人还没出来,声音先传出——
“真是不懂事的晚辈,多次打扰竟也不觉失礼,师兄的好徒弟,上次忘记送你见面礼,要问什么就快些,我是很忙的。”
傲慢的语气,在离琰的脸从帘子里露出来的时候,戛然而止。
手和脚都僵硬住。
本以为只是林少庭一个人,可为何,云年也在!
林少庭背后站着的两个人,不是花山公和阮千千又是谁?阮千千一双黑色的眼几乎和夜色凝成一片,略微瑟缩地,躲在花山公身后。
离琰眯起眼。
师兄的肩膀还是那样宽阔,可惜躲在他背后的人再也不是自己了。
目光直直穿过林少庭,落在他身后的师兄身上,被端木朝华一席话打醒的离琰,这一次见到花山公,竟然不躲也不避,只在最初的那一眼里,惯性的慌乱了一下。
眼角放松一些,坦然一些。
金丝线盘踞着的软靴从轿中步出,淡淡香气在夜风里散开,离琰手上紫玉扇骨的薄金纸扇展开,将嘴角稍嫌的僵硬遮去。
声音从扇子后面传出。
“师兄,别来无恙。”
师父和国师大人,是师兄弟?
阮千千和林少庭都掩饰不住惊讶,来回打量二人,阮千千低声叫了句,“师父……”
花山公的手势止住她想出口的话。
“无恙。看来你过得很好。”
话语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只是寻常客套,并未有一点关心的意味。
离琰却生生听出了一些关怀。
“挂念师兄,不敢有恙。”顿了顿,又道,“师兄肯来见我,我心甚慰,只要是我能够帮得上忙的,绝不会推辞半句。”
“师兄二字,不敢当。”
“那么云年若何?”
“……”本是不想和离琰再扯上关系,不想他竟脱口而出自己多年不用的名字,别显亲昵,倒还不如叫师兄了。
“那也好,云年,来意不妨明言,我还赶着进宫,又或许,你们随我一同入宫?这样可以在路上慢慢叙话。”
“我们也可以入宫吗?”刚刚急切地问出口,阮千千忽觉不妥,她的意图太明显,师父说要慢慢套出话来的。于是迈出去的半步,又谨慎地退回。
“当然可以,这轿子很宽敞,你们师徒三人与我同乘吧,否则要赶不上给安王爷的接风宴了。”
“给安王爷,哪个安王爷?”
阮千千直直盯着离琰的红唇一张一合,吐露出她不怎么敢听的话语。
“还有哪个安王爷,自然是北朔来的安王爷,今日晚宴大抵是有个惊喜,要公布满朝上下吧。”
不祥的感觉从脚底寒森森拔起,脚步踉跄了一下,扶住她的手的是花山公,“师父……我……可不可以不去?”
“可以,只要你不会后悔。”
咬了咬嘴皮,自家师父大人有时真是残忍,让她一步也退不得。
“师父……”
略带哀求的神情让花山公不忍再看小徒弟,视线落回离琰脸上,云淡风轻的神色,和离琰脑中的师兄重叠在一起,金扇背后只肯露出一双勾魂的眼。
花山公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有劳国师引路,少庭,上轿。”吩咐完毕花山公自己抓着小徒弟的胳膊,把她拉进轿子里。
饶是这轿子本来宽敞,一下子坐了四个人还是稍嫌挤了点。
空气也潮热起来。
离琰屡次张嘴想说什么,对象却是闭眼假寐的模样,又当着两个小辈,终于是忍下来。去皇宫的路,从未这么漫长过,漫长到他热得出了一身粘腻的汗水。
乱花渐欲迷人眼,最是满庭花正香。
西陌生长的植物大抵像这一处的民风一般热辣开放,火红的叫不出名字的花朵伸展着细长卷曲的花瓣,招展地毫不吝惜一张张芳容。
最悲哀的莫过于美景无人赏识。
离琰一行已是来得迟了,并未在花园子里多做停歇,径直跟着宫侍来到设宴的“华音殿”,此时已是冠盖云集人声鼎沸,大抵京中稍微有一些权位的人都被召集到宫中。
宫侍尖细的声音报着——
“国师到。”
人声略歇低了低,众人纷纷将视线集中在离琰身上,或有意或无意,在场官员多是女子,唯独这权柄滔天的国师,是名男子,难免无论在哪里出现总是会引起骚动。
这时花山公已经带着两个徒弟混入人群中,跟着离琰被发现的风险大多了,这时只装作是不知哪家大人带来的侍童侍女即可。
离琰回头发现三人不见的时候,手上已多了一盏碧玉荷花蟹纹杯,杯中斟满的酒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他低头浅尝一口,全然不知酒滋味,目光在人群里逡巡半晌,方才寻到那三人,正隐在暗处。
本来并未看他的花山公,似乎察觉到什么,远远望见离琰举杯。
花山公目光停留的片刻短到可以忽略不计,离琰却心满意足地把杯中酒喝了个干净,心窝子都泛着酸。
举着托盘的宫侍未料自己面前忽然走出一个人来,刹车不及,手中的酒盏也未能抓住,泼了冒冒失失走出来的人一身。算是倒大霉了,被总管大人知道少不了要挨板子,也不知撞了哪家权贵,只能把委屈声吞到肚子里。
抬头却见哪里是什么权贵,是个穿着极其普通的女子,猜测着是谁家丫鬟,胆子顿时大起来。
拔高声音骂道,“不长眼的东西,哪里不好走,偏穿出来,你这丫鬟是谁家的,随我到总管面前认罪,省得回头说我手脚马虎,让我赔这夜光杯我可赔不起。”
阮千千却好像没听到一般,径直往前走,抓都抓不住,目光穿过人群,直直地看着坐在远处白玉石栏杆后面的主座上,一杯酒凑在唇边,心不在焉,半晌没有喝一口的那个人。
那不是。
端木朝华吗?
“我们是国师大人府上的,休得虚张声势。”林少庭摸出金叶子来打发宫侍,算是堵住他的口。
三片金叶子买个夜光杯自然是不够的,但打发总管的盘问却绰绰有余,“晦气!”
宫侍低声唾骂,随后也就罢了。
林少庭拽住还在往前走的阮千千,在她耳边低喊一声“师妹!”
“啊?”阮千千这才回过神,半晌才看清眼前的人是林少庭,像被人点穴了一般的她,浑身都酸痛了一样,看看林少庭,不知为何下意识不想让他看到对面亭阁上的人,拉着林少庭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一面絮絮叨叨地说,“师父呢?我太心急,不该到处乱走的,师父在哪里?”
“你别急,就算走散了师父也会找到我们的,端木朝华既然是今日晚宴的主角,只要等下去,一定能等到他露面的。”林少庭把阮千千急促的语无伦次理解成她是关心则乱,勉力安慰道。
她蓦然停下脚步,回转身来对上林少庭柔和的眼。
“师兄,”猛吸一口冷气,将心中焦躁按捺下去一些,阮千千吞咽的时候喉咙都在干涩地痛,好不容易把话说全了,“我不想找了,既然那端木朝华已经安全了,我们何必再找他,不用再找了,我们回去吧,现在就出宫,找到师父就出宫。”
慌乱的语气,林少庭就是再迟钝也该觉察出什么来,何况,他并不迟钝。抓住阮千千在空中乱挥的手臂,让她安静下来。
“我们是国师带进来的,要走也要他带我们出去,否则会让人起疑的。只需忍耐一会儿,我们便走,你不想找,我们也就不找了。”
一贯的将就,一贯的不多问。
阮千千眉心皱了一下。
眼眶红起来,眼中含着的亮光,显然是有泪,强忍着没有流下来。
“师兄……”
湖面上吹过来的风让阮千千缩了缩脖子,林少庭见她冷得哆嗦,便伸手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一些,低声问她,“冷吗?”
怀里的人摇摇头。
“倒是不知道,今晚有从北朔远道而来的客人,陛下为本王考虑得甚为周到,知道本王思念故土。不如留客人们多住几日如何?”
冷漠生硬的声音,从脸色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