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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相-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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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王爷的意思。”田冲扶了扶快掉下来的头盔,“敌方忽然突袭,我军完全没有准备,被打得措手不及,王爷不一定有空隙照顾到你,你一个姑娘,呆在军营里反而不便。”
“那皇甫倩呢?”
“哈?”
“皇甫倩还呆在军中,为何我就呆不得?”阮千千盯着田冲,并非无理取闹,她只是想,同为女子,莫非自己只能作为一个累赘存在。
“皇甫姑娘师承药王谷,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女人胡搅蛮缠起来,哪里是田冲能应对得了的,跟在端木朝华身边这么多年,他连小姑娘的小指头都没碰到过一下,说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皇甫倩有法子自保,而你没有,所以王爷让你走,你就领着这好意乖乖谢恩退下便是,问那么多干嘛。
阮千千没说话。
半晌提拎着缰绳忽然策马而走,田冲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消失在眼皮子底下。
而且,马蹄消失的方向,正是回军营的方向。
等田冲回过神,哪里还有阮千千的影子,只能煽自己几个大耳瓜子,醒不过来是哪句话说得不对刺激到姑奶奶。
沙场就是流血的地方。
残肢尸体遍地,想要留意着不要踩到都是妄念,映得满目的刀光剑影,以及鼻间挥散不去的血腥气息,让阮千千心窝子被揉捏着一般,胃部一阵阵抽搐,想吐却吐不出,只能拿手把嘴巴捂得紧紧的。
不过是离开片刻,方才还静静驻扎的营地已经狼狈不堪。
跌跌撞撞乱转了片刻,马儿忽然嘶鸣了一声。动物比人来得警觉许多,她下意识把身体一低,在慌乱的眼里匆匆闪过的一道银光,正中马腿。
下一刻就是一背的痛,在地上翻滚两圈,方才停下来。
刚才骑着的马已经跪倒在地,喉中呜咽着,湿漉漉的一双眼瞪着,四肢一阵抽搐,脑袋重重跌压在地上,绝了生气。
晕眩感散去,阮千千迅速抬头,长枪已经指着她的颈动脉。
威风凛凛立于马上,紧紧握着长枪的人,正是西陌女皇朝颜。
微眯起来的眼透露出的也是肃杀,肃杀里带着一丝嘲讽。
“没想到这次突袭能有这么大的意外收获,仇九,把人带下去,一定要好好‘伺候’,怠慢不得。这下有让北朔退兵的筹码了,端木朝华,纵然你有神兵万骑,怕是抵不过一个女子。”
咬到自己的舌头,朝颜恨恨唾出一口血气,指着阮千千的长枪,在领命架起阮千千的将领把人从地上拖起来的时候,破空一般收回。
战场上的事阮千千不懂,但也知道能让朝颜这样得意忘形,对端木朝华必定不利。
下一刻她仿若疯了一般掉头狠狠撞向仇九的头,看上去安顺的女子忽然的动作让仇九猝不及防被撞得后退两步,阮千千别的功夫不行,轻功却大有长进。
俯身拾起剑的动作是她早计划好的,做来一气呵成,血从马上将士脖子上喷溅出来时,阮千千满脸都像浸在胭脂膏里一般,被红色弥漫了双眼,随即那人便再也不能拦路,把死去的将士从马上推下去时,阮千千觉得浑身都脱了力。
她从未杀过人。
也从不想杀人。
马头被缰绳勒着向后调转,狠命夹住马肚子,借着马的高大身形想要突出重围。
“拿箭。”
朝颜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搭在箭羽上,箭刃的绿光和方才射死阮千千的马那支箭上的如出一辙,箭上有剧毒,哪怕她射不中这人的要害,也左不过一死。
瞄准阮千千的背影,心中却蓦然涌起说不出的紧张,朝颜的手肘一抖,已是错过最好的时机,饶是她的箭法精准,百步穿杨不在话下,那人是在马上,身形晃动不说。
关键在于。
她已经失却一颗让她必死的心。
“陛下,让臣来。”
见主子犹豫不决,已经回到朝颜身侧的仇九急于想将功折罪,拉弓射箭不过是一瞬间。
却好像拉着的不是紧绷的弦,而是朝颜的心绪。
“嗡”的一声细响,飞射出去的箭已经收不回,下一刻猿臂蜂腰的将军被朝颜一个耳光扇得偏过头去。
仇九的眼中不仅是不解,更是怒气上头连眼睛都红了。
只见朝颜气得浑身发抖,怒斥道,“朕让你放箭了吗?朕没有开口你就替朕射杀那个人,有朝一日,你觉得朕不配做这个皇帝,恐怕也会有恃无恐地摘了朕的脑袋。”
仇九惶惑地低下头,刚要辩解,一旁传来禀报,称阮千千已经顺利逃脱。
朝颜冷冷不言,半晌方才下令撤退,留下仇九在大军后头,醒过味来时只觉帝王心思难测,朝颜再也不是那个带她出生入死的“少将军”了。
灰沉沉的天空里,一丝阳光也无,阮千千惊魂未定,不知将马赶到了何处,只顾着跑,没顾上记路。和田冲走散不说,还和军队走散,披头散发的脸扑满灰尘,就着河水随意洗洗。
洗过之后脸孔上散发的潮热气息里带着腥味,她方才注意到,河水不是清澈纯净的质地,又是黄又是红,颜色虽然浅淡,但仔细还是能分辨出。
于是牵着马循着河流的方向接近上游,终于在天黑以前看到零星的灯火散落在野地里。
心头掠过欣喜,脚步也快了。却忽然想起被朝颜拿住的事,把马缰拴在不远处的树干上,身形隐没在树丛中,拨开丛生的树枝,也不顾脸被刮出血痕,只想靠得更近,看清一些。
光线昏暗,火光离得远,根本照不到脚下。
一心想着再近一点的阮千千,忽然身体一轻,身体一个趔趄,没有防备地从小坡上滚下去。
草尖被身体压住的细微声响,也许还有尖利的石块划过脸颊,她什么都听不到,耳中嗡嗡作响成一片,身体想被碾压过去一样,只来得及下意识闭眼护住头部。
时间静止。
停下来的那刻,军营已经近在眼前,她伸了手出去,却够不到,什么都没抓着,只有手背上的血温热地流。
好像听见端木朝华的声音了,又自嘲地摇摇头,这是幻觉,大抵连军营都是幻觉。
“她拉着马跑,你不会追上去吗……”
“现在带上你的人马,跟我去找,找不到人,找不到人你就……”你就什么再也说不出来,端木朝华也知道现在不是斥责田冲的时候,但怒气无处发泄,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
“也许阮姑娘走得不远,在附近搜寻一番就能找到。”皇甫倩还没见过端木朝华这样盛怒的模样,他扫过来的眼,如猛兽一般,让皇甫倩没有胆子再多说。
“马将军。”
“在。”
“今晚西陌军可能还会来,提高警惕布防。”
“王爷这是要亲自去找?”马晋冲忍不住问,“现在形势紧急……”
端木朝华竖起手上的鞭子,马晋冲立刻住口,拱手道,“末将听令。”
这时候微弱得如同荧光的声音响起,“我也去吧。”
说话的是皇甫倩,柔柔弱弱的眼神像摇摆的一尾蒲草,但传递出来的沉静笑意让人对她很是放心。
“也好。”冷沉的尾音一落,端木朝华已然策马奔出。
皇甫倩缓慢地骑着自己来时的小白马,将不知从哪里撕下的粗布一块递到白马鼻子下面,低声轻言:
“嗅仔细了,这一回要看你的,霓虹。”
马儿重重打出一个响鼻,皇甫倩的掌心落在马身上,得了指令,霓虹仿佛受着牵引一般直直朝着黑暗中的一个方向而去。
、小师弟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
阳光从窗格子里爬到脸上,不停钻到鼻子里的药香,让阮千千的鼻子皱起来,狠狠打出一个喷嚏。
正是这个喷嚏,让昏睡着的阮千千醒过来。
这是一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舍,主人家不在她屋子里,桌上放着尚且温热的药汤,气味就是那浓稠的汁液散发出来的。
好像睡了很久似的,浑身上下都酸软疼痛,抬起胳膊发现身上的伤都被包扎过了,本应肿得像猪头的脸,也消瘦着。
屋子里的布置简单但不粗陋,盛药的碗并非粗制的陶碗,而是打磨十分光滑透亮的瓷。手指正在碗底摩挲着,有人推门而入,阮千千抬眼便和此人的眼光对上。
这是澄澈干净的一双眼,来人约略十五六岁,说话的声音尚且带着稚嫩,若非身材高大,阮千千几乎把他当做小孩子。
“你昏迷了五天,粥是现成的,若觉得饿,我去端一些来。”话说着,人就匆忙要出去。
“慢着。”阮千千叫住他,他也立刻停脚转头,阮千千问,“我怎么会在这里,是你救了我吗?”一开始回想,脑袋就隐约疼痛,阮千千扶额皱眉道,“我好像从马上滚下来,后来的就不知道了,那个地方应该离战场很近,现在这里是什么地方?”
屋舍外面是广阔的平地,地里种着的不是麦子,绿油油的看不分明,冬季尚未过去,不是播种的季节,方才在窗边却见这少年在地里忙活。
阮千千起了疑惑,“这是在北朔,还是在西陌?”
“啊?”少年皱起的脸,似乎比她还要迷惑上三分,“都不是啊,姑娘现在所在之地,是南楚。”
“南楚……?”心头浮掠而过的已经不是惊讶,而是莫名升起的不安,“你是在哪里救起我的?”
“就在我家门口啊。”
“……”
“那日早晨我出门料理地里的草药,外面下着雨,我在泥地里把你捡回来。情况比现在可糟糕多了,你身上的伤虽然处理过,替你治伤的人手法也很高明,但我发现的时候离你泡在雨水里可能已有四五个时辰,正是因为感染而发炎症,所以才高烧昏迷这许多天。”
“送我来的人什么都没留下吗?”
“也许……雨是头天夜里就开始下的,就算留下痕迹,也该被雨水冲散了。我也到处找过,没有别的东西留下。”大大的眼里有一点天真,说着自己的猜测,“送你来的也不知是什么人,若是你的仇家,就不该给你治伤。若说不是仇家,听你说你是昏在西陌和北朔交战之处,大费周折把你送到这里来又是为哪般?”
本来与他无关的事情,听他津津乐道而来,阮千千对这救命恩人瞥了一眼,“你倒很感兴趣。”
“难道你不想知道?”
“……想。”拖着长长的死去活来的音调,“不过你得让我吃饱了再想,否则你的救命之恩我恐怕无法还报了。”
少年猛然一拍脑门,“把这事忘了,你等着,粥还热着呢,我还加了好多药材……”
阮千千挥挥手打断他的絮絮叨叨,“快去端来。”
不然她真的要饿死了,还是在被人救活以后饿死的,到了奈何桥都要喊声冤。
等少年的粥到手,饿了许多天的阮千千食指顿时大动,也不知粥里放了什么,饶是药味萦绕鼻间,却也香得让她勺子都懒得拿,嘴巴凑过去就咕噜咕噜喝起来。
不稠不稀,不咸不淡,唯一的一点不好就是——
“粥煮到熟就好了,干嘛要煮这么烫。”阮千千的抱怨在已经喝完一碗粥以后,这时候嘴唇已经被烫得通红,还有一点点肿。
面前递过来一方帕子,阮千千拿起来顺手一抹,少年没来得及阻止。
果然疼得她龇牙咧嘴的,方才是饿着,自然不觉得烫得疼。现在饿是缓解了,随着四肢温暖而来的,是敏锐的痛觉。
见她眉头连连颤动,从她手上拿过帕子拭去唇边沾着的粥,少年随口道,“等你吃好了,我再拿药给你洗一下,就不会疼了。药是苦的,也是外用,吃粥的话只有再忍忍。”
细致的动作半点没有弄疼她,阮千千莫名地红了眼眶。
吓得少年的手立刻落下,“怎么了?”
却只见这个陌生姑娘,在自己面前咧嘴哇啦哇啦大哭起来,一点没有书卷中所说的楚楚可怜,反倒像鬼哭狼嚎。
阮千千哭着,他也不敢走,坐立难安只好一会儿坐一会儿站,在站和坐之间徘徊惊疑不定的时候,听到姑娘说了句——
“我想师兄了。”
“等你把伤养好了,自去找你的师兄吧,我是不会拦着的。”
“嗯。”阮千千用力点头,甚至有点决绝,之后目光定在少年身上,看得少年一背汗毛都战栗起来排队示警。
紧张得好像箭在弦上一般。
“粥。”
“哈?”少年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的粥啊,不吃饱了我怎么有力气去找师兄。”
“哦。”少年应了,立时往外跑。
阮千千略带遗憾地盯着那背影摇摇头,这少年脾气是好,照顾也挺周到,就是有点笨。
三碗药粥下肚,到第四碗上时,阮千千已经没那么猴急,慢条斯理地搅动冒着热气的白米,时不时送一口,顺便和少年聊天。
少年名叫谢非青,之所以叫做非青,是因为非青非白最终不清不白。上头还有个孪生兄弟叫做非白,但非青家里穷,非青的父亲脾气火爆,当年有些阮千千不便问明白的缘故,这对双生儿子的血缘受到怀疑,其中的弟弟,也就是非青,幼年时身体不好,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于是趁着母亲出门买菜的时候,父亲从拉船的地方偷溜回来把小儿子丢在渡口上。
彼时的谢非青不过五六岁,虽已经记事但还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等娘发现追来时,已经找不着了。虽然知道父亲不喜欢我们兄弟,但他让我在那里等,我就真的等了。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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