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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下药以后,阮千千睡的时间比较长久,烛火荜拨,光照在脸上,她也无知无觉兀自睡着。自然不知道,每日她睡下,端木朝华总会来屋里看她。或长或短地待一会儿,短则见一面,长则一整夜。
蹲在梁上的林少庭,看着端木朝华离开,又听闻脚步声远去,方才落下来。
从怀袖里摸出来一支玉白药瓶,拔去塞子在阮千千鼻下晃一晃。她便醒了,目光从恍惚到清明,并未费去多少时候。
只是疑心在梦里,再闭眼时用力得太阳穴都紧绷着,睁眼她知道,站在面前的确实是林少庭。
“师兄……”
林少庭见她想起来,在床边坐下,将阮千千绵软无力的身体带入怀中,一摸她脉门,变了脸色。
“他给你吃‘沉梦’?”
“沉梦”是一种催眠药草,对身体无害,只是会让人多半时候身体无力昏昏欲睡。
阮千千闻言并没有多诧异,平静地好似早就知道,“没事,这不重要。”
“千千,我带你走。”林少庭咬咬牙,近日王府护卫森严,他在府外绕了两日方才找出守卫换班防备最松懈的时候,要带一个人出去谈何容易。但他还是抓着阮千千的手,真就要扶她下床。
摇摇头挣脱林少庭的手,阮千千说,“我不走。”
林少庭凝起眉,他当真不懂,于是问,“你让谢非青来找我,不就是要我带你出去,此时不走就走不掉了。”
“师兄,我爹,是不是和你在一处。”
她问出口时,林少庭愣怔一刹那,避开她的视线,说,“是我劫的狱,可恶端木朝华张榜说阮尚书畏罪潜逃,我本想先将阮尚书带出京,谁知他硬是不肯走,说妻女都还在城中,他不能一个人离开。我只好,将他藏起来。”
“师兄这是做什么呢?”阮千千将林少庭避开的脸扶回来,感激都写在眼中,“我是要谢你,若不是你,恐怕父亲这次凶多吉少,他上了年纪,怎么吃得牢狱之灾。”
“我是江湖人,考虑不周,添了麻烦也不一定。”
“你既然有办法藏住我爹,想必在京城中还有帮手。无论你那帮手是什么人,赶紧带着我爹离开京城吧,千万,不要落入端木朝华手中。”玉石般凉沁沁的眼珠子,落在林少庭脸上。
他皱起眉问,“你要我把你留在这里?”
阮千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摸了摸额上的伤,将林少庭的视线扯过来,她说,“我求端木朝华放过我爹,他已经答应了,只要我什么都听他的。若我离开,他一定会全力搜捕我们,到时候都是罪无可恕。”
“可……”林少庭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把不言之秘说出口,“京城将迎来大乱,你留在这里很危险。”
“大乱?”阮千千茫然道。
“此事我以后再和你细说,”林少庭神情郑重,“四日后京城会有大军压境,我会趁乱来带你走。”说罢,他将竹哨交还给阮千千,“依然以竹哨为号,我一定会来。”
她默不作声看着手心绿莹莹的竹哨,因林少庭走前重重按下留下红色的印子,合上手掌,屋中暖香让她又昏昏欲睡起来,便像猫儿一般缩回被中,还怕冷地抓紧被子。
窗棂上孤独的人影匿起的鼻息,这时候方才小心翼翼地露出来,有了尘埃都不如的细声。
“你带人,亲自跟着他。”
“是。”田冲的声音落下,紧接着便人影一闪,跟着林少庭离去。
端木朝华的黑衣在烛光里反射出光泽,他默默走到床前,垂头看了会儿。直看得她若有所觉地微微蹙眉,手起无声,拂上她的睡穴。
那眉间的浅淡折痕便散开。
反手拔下挽发的玉簪,放在妆镜前,与她的簪子并在一处。
泼墨一般的青丝交缠在一起,端木朝华伸臂横过她的腰,怀中温软,让他虚空的身体仿佛充实了一些。头依恋地靠在她颈窝里,嗅着温香,端木朝华轻声道,“很快了。”
再将手臂紧一些,她也不知反抗,乖顺沉静的模样,却让他莫名心疼了,但只能生受着,任由痛楚像蛇一般勒进血肉缠入骨髓。
、断头
阮千千知道这一天是不同的,她醒来时天尚且没有亮,而端木朝华已经收拾整齐,坐在她床前。
看不清隐没在阴影里的脸是什么表情,她蹙眉觉得喉中似乎有焦火,咳嗽声将将出口。
一杯清茶递到她面前。
面无表情地接过来,她不拒绝端木朝华要她做的任何事,因为没有资格拒绝。茶杯回到端木朝华手中时,他低头看了一眼,随手将茶杯放到一旁。
在阮千千额间留下一记轻吻。
再然后是面对他一如既往的黑瞳,她的心尖仿佛初春第一抹接触到料峭冷意的新绿,瑟缩了一下。
“今日城中有事,我留下了田冲保证安全,太阳西斜时分,我定会派人来接你。”他顿了顿,手掌在她清清冷冷的发上停着,缓缓说,“你要等我。”
垂着的眼睫一动不动,她及时地应,“是。”除了是,她什么也不能说。
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端木朝华蓦然间低下头来,这一口是真的咬在唇上,毫不留情,没有半点犹豫,牙齿戳破嘴唇刹那,他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落入尘埃,被尘世覆盖,反而安心。
她依然是乖顺而安静,痛也只是轻颤了一下睫毛。
舌尖在伤口上怜惜地勾过,他轻而易举就拨开她身上单薄的衣衫,手指流连着锁骨处浅浅温暖的体温,整个脖颈都露在外面,上面爬着的青紫痕迹好像是枯草掩埋下的枯骨,蓦然跳进阮千千眼中。
她不悲不喜不怒,只是看着,在他抬起身时云淡风轻地拉好衣衫,似乎不为这些感到丝毫耻辱。
玄色银蟒纹的长袍裹覆下,端木朝华的身体像瘦了很多,直梆梆地站着看她,屋外的更漏声击破他无懈可击的表情,那死人一般的面具,也破开一丝纹路。
阮千千将身体缩进被褥,在暗色里仍旧莹莹发光一般的脸,低下去埋进被子里。
“劫走你爹的人已经查明,你知不知道是谁?”
她纹丝不动。
“是你师兄。”端木朝华也没有预期能看到她有所反应,自顾自地说下去,“一切尘埃落定以后,我还你一个毫发无损的爹。”
她仍旧是闭着眼,却发问,“条件?”
黑衣的男人身体僵硬着,他厌恶她将他的苦心都想成别有用心,但若不将一切都说成交易,她更无法安心。端木朝华伸手摸摸她的脸,一瞬间就离开,顺着她的话说,“日暮宫门落锁以前,我要在云华殿见到你。”
阮千千惫懒地打个哈欠,没有话说,只将满含倦意的眉梢眼角都藏进被角。
端木朝华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看不到身后那人,睁开的双眼没有半点疲累。她怎么会困倦,自从谢非青偷偷将“沉梦”置换,她就再也没有真的熟睡过。
二人同塌而眠的滋味,如同万蚁噬心般夜夜折磨,偏生连喘息都不能发出一丁点。
阮千千不知道,她该如何用清醒去面对这个她既爱又恨的男人,终于连清醒都不敢了。
她从没有经历过这样长的一天,从东方泛白之际,她便坐起身梳妆,说是梳妆,其实手持木梳对镜将已经服顺的发来来回回拨乱理顺。
后来城中似有惊天喧哗,但传入王府内院,不过是一阵远得好似来自云端的小小嘈杂。她想走出房门,立刻被守卫拦住。苦笑一阵想明白了,只有这一方小小见斗的房室是她的全部自由。
再后来,京城的半边天空都被染得红透了,好似天上起了火一般,烧得热烈激荡的云朵翻滚而去,时不时夹杂着黑烟。
饶是这般,午膳依旧按时传来,菜色不曾减少些许。她平静地用完膳,绝食这样的招数,早知是无用。
人活着兴许还能有些用处,若死了,才是真的一无是处。
红日。
西沉。
门被林少庭撞开时,阮千千正提着饱蘸浓墨的一支笔,笔未落,转头愣怔,墨色在纸面上染开圆圆的一点。
“师兄……我没有吹哨……”
林少庭瞳中一缩,他看见她单薄衣衫比前次更加瘦削的肩头,那眉间恍惚清淡,那脖颈倔强微扬,他叹一口气,把披在身上的大氅解下来裹在她身上,说,“快走吧,你爹就在京郊竹林等我们,现在京城很乱,耽搁的时间越久,就越可能有危险。”
她的手腕一挣,就从林少庭掌中脱出来。
“你不懂吗?我没有吹哨,就是说我不走。”
眸色摇曳,林少庭听不懂地皱起眉,“为什么?”
“上次你来,我不是已经说过了,我现在走不得。”
“没有什么走不得,你担心的是你爹,现在我带你们一块儿走。江湖深远,总有我们的藏身之地,这一路边走边找师父,隐遁江湖有什么不好?还是说……”林少庭想到一个可能,“你根本不想离开他?”
阮千千抿了抿干涩的唇,摇摇头,张嘴好像不会说话一般没有发出声音。她跌坐在椅中,失神地盯着桌案,“你想得太简单,带走我爹和我,那尚书府上下满门百来号人怎么办?”她抬起来的眼,好像一盏枯灯在夜色里荧荧的一壁幽火。
“那我就把他们全带走。”林少庭咬咬牙。
“师兄。”声音拔高一些,阮千千紧盯着他,紧抿的嘴唇上现出深刻的纹路,“你知道不可能带走阮府所有人,你带着我爹走,我已经感激不尽。至于尚书府,那是我的责任。而且……”她低沉了声音,好像话语里渍着烈酒似的,火辣辣的,“我要查清我爹的案子,不能让我爹蒙受不白之冤。只有呆在端木朝华身边,我才有机会。若他是冤枉了我爹,就算化身白骨,我也会叫他还我爹清白。”这话花费她极大的力气,眼内抽空脸色发白地看着林少庭。
“我爹的安危,就有劳师兄。今生不得报,来世阮千千也定要报答师兄的恩情。”她说罢将眼阖上,一是无话可说,二是不想看林少庭的表情。
林少庭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里变得明显,捏紧了一双拳,已是知道无论怎么劝解,阮千千也不会跟着他走。
或许,将她打晕也是可以的。
但如何面对她醒来后的眼光,光是想一想,他心口就发堵。
稍有片刻踌躇,门外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阮千千将林少庭拉过来,推到屏风后面,就听见门口响动。
来人是田冲。
“你来做什么?”她目不斜视,只见田冲手上捧着一个暗红色木雕的盒子,盒上镂花镶嵌着红蓝色宝石,彼此相间,数目众多。
田冲着一身黑衣,白润温和的一张脸上带着些许笑意,若有意还无意的一眼扫向屏风处。
心提到嗓子眼,又随着田冲挪回的目光而放下。
“问你来做什么。”
田冲说,“自然是王爷命我来的。”
“命你来接我吗?”
“正是。”
“我没什么好收拾的,就这么走吧。”阮千千说着起身,屏风纹丝不动。
“慢着。”
“误了时辰你担待得起么?还不快走!”田冲往屏风处迈出的两步让阮千千短促地叫起来,步子同时停下。
扬起的下巴上布着一道不明显的红痕,手掌在盒子上摸索,田冲微微笑道,“我这里有一样东西是给姑娘的,不妨看过了再进宫。”
阮千千警惕地看他一眼,总觉得田冲身上透着古怪,屋内充斥着一股闷沉沉的气味。
就像。
血的味道。
“那就快打开。”
“这样东西,要姑娘自己打开。”田冲将盒子推到阮千千怀中。
很沉。
她疑惑地看看田冲笑得古怪的脸,盒盖在手下被启开,再垂下眼时,阮千千的呼吸凝滞住。
躲在屏风后面的人,在外间突如其来的安谧里,嗅出一丝不妙,一丝冷凝,一丝隐匿的不祥,就像缠绕在骨缝之间无孔不入的蛇尾一样冰凉滑腻。
血腥味溢满于室,手指所触是水藻一般湿润的黑发,或许因着一路颠簸而凌乱,尖尖葱指透出活人的淡粉,而手下,乃是死白色的皮肤。
眼角已然松弛,隐约可见的是从不掩饰的笑纹。
连将盒子递到阮千千手上的田冲,也被她迟滞了的动作吓得心肠肉都一跳一跳的。她太过平静,平静得令人生出寒意。
半晌,她才仿佛将才看清木盒里盛放的。
是一颗头颅。
“阮姑娘。”
把盒子放在桌上,听不到有人呼喊的声音,她眼中所见,心中所想,不过是怀中抱着这一颗眉眼尚且温和含笑,血液尚且湿润粘稠的人头。
这是——
“爹!”
正是阮暮秋的头,因为与身体分离而呈现出死人的凉意,血液的气味并不刺鼻但萦绕不去盘桓在鼻息间。
久前离开尚书府,正是爹爹下朝,买来的冰糖葫芦串,讨好地递到她眼前来。她因急着往安王府赶,咬半口算是对付过去,匆匆便走。
从死人口里滚落出来的。
落在地上。
是一粒糖化去一半的糖葫芦,山楂滚着的是水气光泽的糖,也是鲜烈刺目的血。
阮暮秋并未听从林少庭的安排呆在竹林小屋,想着女儿就要回来,上街一趟,卸去了锦衣乌纱的中年男人,将两串纸包好的冰糖葫芦小心拿在手上。竹林风瑟瑟,清疏淡漠的光影里,他咬下一颗。
这是女儿最爱的滋味。
刚从舌尖蹿溜而过,尚未到达喉口,尚未来得及细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