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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相-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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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红梅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
一路东行,所见景致渐渐不同。东夷男子多着锦缎长衫而外又罩纱衣,颜色多为绛紫。女子襦裙及地,臂挽披帛,颜色鲜艳明亮,多为石榴红、杏黄色,望眼而去姹紫嫣红好不热闹。
刚挑帘从马车里望了一眼,就有明媚泼辣的声音传来。
“小师妹,大师兄!你们怎来得这样晚,再晚些时候我可就耐不住要先去游玩,不等你二人了。”
说话的女子穿一身窄袖收口的鲜红劲装,滚鞍下马将鞭子收好别在腰间,扣住阮千千的手,一面使了点力气将她拉下来,一面又是体贴地扶住她的腰,让她站稳了。
林少庭望望她身后,没见到花山公与她一处,问道,“师妹,你不是说已经和师父汇合了吗?怎不见他人影?”
红岑摇摇头颇不耐烦地深眉鄙夷道,“本是要和师父一块儿的,但师父不知道从哪儿捡了个娘娘腔的男人带在身边,那人一路直黏着师父,黏糊劲儿赶上糯米团子了,我受不住,先辞了师父来这边接你们。正巧让我赶上,否则你们还要好找。”
堂堂国师大人在西陌也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被人说成娘娘腔,难得见到什么表情的阮千千也忍不住笑起来,“他算是我们的师叔,和师父是同门。下次见到他别再说他娘娘腔,你要是夸他长得好看,师叔说不定能传你几招蛊术。”
说到蛊术,阮千千猛地想起与宝云的约定,又道,“他们还有多久能到?这么久不见师父,也不知是胖了还是瘦了。”
摆摆手,红岑挑着一双英气十足的浓眉,说,“别挂心了,就你说那师叔,师父有手有脚的,他偏要事事伺候,洗脸水都不让师父动手,吃饭更是吃一次让我恶心一次,非要自己试过再喂给师父,说怕烫着师父他老人家。”
倒是离琰的性子,阮千千放下心来,宝云的事算有着落了,好歹也是让她帮过忙的。也不知,她现在过得可好,好不好,只是好与不好也与她没有关系了。看林少庭一脸的风霜,阮千千说,“我们先找地方安顿下来,等师父他们来了,再走不迟。”
红岑睨着眼在二人间徘徊片刻,忽而拍着阮千千的手背大笑起来,“你竟也知道体贴师兄啦?哟,却不知还写信叫我来干嘛的,师父和师叔黏在一块儿,你们俩又……”挤眉弄眼之下,闹得林少庭咳嗽两声,背过身赶着马就先往前头走了。
这时候红岑伏在阮千千耳畔小声说,“总算你也能看到大师兄的心意了,我还以为你这毛毛虫的大意性格,要让师兄吃不少苦头了。”
阮千千低下头,没说什么,只觉得被师姐捏着的手心越发的凉。
她有心事不曾说。
只将一只手搭在腰间缓缓触摸,心头有几分不明的滋味。
稀稀疏疏的树影在夜风里摇曳,沙沙的声音透出来一些隐秘。
北朔皇宫一到晚上就显得格外阴森,一来新皇登基后国事繁忙无心在后宫走动,二来选丽佳期未到,后宫除了南苑有一位极少露面的,再来就是云华殿有一位。南苑的本隐藏着身份,后来云华殿之前的主子出宫了,就传出南苑那位是皇帝的表妹,来日极有可能问鼎后位。而云华殿么,住的是先被逐出宫后又闯进来,现下极是得宠的宝云。
宫中人称“云主子”。
端木朝华虽没有给她位分,但一个月总有十来天宿在“云华殿”,恩宠已是无人能比。
后宫的老人们都说,原本是云华殿那位占了宝云的地方,将她藏在身边做婢女,只等有一日寻个错处打发宝云出宫,不想尚没有来得及,皇上就见到了宝云。花容月貌岂能轻易埋没,云华殿的旧主子因妒生恨,胆大包天地刺杀皇上。
皇帝顾念旧情没有将其处死,只打发她出宫,再后来宝云就成了“云主子”,本来皇帝是要另外为她兴建一处宫室,但宝云名字里带着个“云”字,正和“云华殿”相称。
南苑在宫中位处偏僻,而云华殿与皇帝常住的暖阁仅隔着一道回廊,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皇帝待她们二人谁亲谁疏。
这宫中没有太后,后宫将来的主子,必定就在这二人里,现在看来,是宝云占着上风。
且说那皇甫倩入宫之后只见过端木朝华一面,起初在南苑住着她心里还是欢喜的,以为忙过登基那两天,自会有见面的机会。她也当体谅表哥初初丧母又得北朔天下的艰难处境,是以一忍再忍。
后来一月两月三月的没有见到他,终有忍无可忍的一天,想着既然他不来,那她去见他也是一样。岂知南苑竟有重兵守卫,一个个花言巧语拦住她。皇甫倩这才体味出,端木朝华将她接进宫,恐怕并非想顺从姨母的遗愿,而是有别的心思在里头。
只这心思是什么,连她也想不透。
若她对端木朝华还有什么用处,恐怕只有这满身的医术。皇甫倩看看自己的手,蓦然苦笑起来,现在他已经是皇帝了,要什么样高明的大夫没有。
“砰”的一声脆响。
紧接着匆忙的脚步声,侯在帘外的婢女急忙忙冲进来,收拾地上的碎瓷片,一面惶恐地念道,“主子息怒,主子息怒……”
“不用收拾了。”皇甫倩说。
“主子……”婢女犹豫地停住手,怯懦地瞟一眼皇甫倩,见她面色不悦,立刻低头不敢做声。
“东西放下,不用收拾了。我要安置了,服侍我沐浴。”皇甫倩脸上露出倦容,眼底却清明。
“可是晚膳还没传……”宫女的声音小如蚊吶。
皇甫倩没有说话,只是一眼,宫女便低头退出去,连多看一眼都不敢。她侍奉的这位,看上去温柔端静,但眼神里透着一丝透骨寒意,总让她心里凛冽生寒。
是夜。
云华殿中的百蕴香绵延不绝,宝云使金拨子将灯芯挑亮些,放下时一并将端木朝华的书按压在桌上。
“怎么了?”端木朝华抬眼看她。
昏黄的灯光打在美人粉颊上,便如一块香软的粉糕,等着让人一尝芬芳。只可惜宝云的神色却无半点欢愉,横平的眉眼,本可楚楚动人,但她的柔媚从不是为眼前的人备下的。
“你什么时候才打算听我说?你若不好奇她的事,又何必留下我,既然留下我,就是要听的。一月之期已到,就是今日了。”说着红袖抬起要掩灭烛火,腕上忽而一紧。
“朕还有奏折要处理,今日不想听。”冷凝的眉眼看向宝云,让她生生打了个颤,这个人的目光就像从地狱而来般,森森寒意让人胆颤。
咬白了嘴唇,宝云说,“我不想死。”
“哦?”端木朝华看看她的脸,那眉心有一条极细的红线,若不仔细看,倒像女子画在额间的花钿,若仔细看,红线便是会动的,血红的虫子,在额心颤动。定睛一看,虫子好像有所察觉,一动不动。端木朝华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摸到的是一条微微鼓起有细微振动的血脉。
“你的生死和朕没有关系。”端木朝华收回手。
“阮千千她答应我,会帮我解除蛊毒。”宝云底气不足地说,“她答应了,却没有做到。我来找你,有什么不对?”
听到阮千千的名字,端木朝华的眼神有瞬间闪烁,不过仅仅在一瞬间,立刻又恢复平静。
“那你应该追着她出宫,而不是回来找朕。”
宝云苦笑道,“我是要追着她出宫的,当日不是你下旨让人将我赶出宫,我怎么会走投无路回到宫中?”
端木朝华侧过身来,第一次正眼看她。
“你九岁跟着洛秀林,那时候他还不是四国皇商,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子。洛家货通四国,生意越做越大。五年后洛家当家病重,欲将两个嫡子叫回身边,从中挑一个继承家业。谁知二子一个在途中伤寒之后多喝了点酒,一病就没起来,另一个被匪徒追截,坠崖身亡。”端木朝华略略松了唇角,“洛家三个儿子,转眼没了两个,独独剩下一个庶子。洛老当家再不情愿,也不能让家业落到外姓人手中,但白发人送黑发人,悲伤过度。半月里洛家办了三场丧事,洛秀林成为洛家家史上最年轻的当家。各路当家都派人到洛家恭贺,一边是满园白绫,一边是宾朋满座。”
随着端木朝华的话,宝云的面色越来越白,身子也微微颤抖。
“朕说得可对?”端木朝华睨着眼,他不是要问她,只是想告诉她,“你的主子,那时候不过十五岁,一脸纨绔模样看座下的老前辈们,五年之内,将各国商贾,米粮油盐等重要物资渠道,通通捏在手中。”
顿了顿,端木朝华起身来,又是可悲又是可怜地看着宝云,“他是真正的无冕之王没错,但你这颗棋,遇上的对手是朕,注定只能成为废棋。”
宝云不住摇头,跌坐在地上,忽然抬起头,满怀怨恨地问,“为什么我就得死,我的命就这样不值钱?”胸口急剧地起伏,她歪着身子姿势古怪,眼白泛着红,悲极怒极却没有半滴眼泪。
“朕没有打算要你的命。是你要朕的命。”端木朝华说着拿起宝云方才用过的金拨子,上面红色的蜡油还没有燃尽。他拿起来凑近嗅了嗅,“味道很淡,再用百蕴香的气味掩盖,只可惜了。这种毒不是一击致命的剧毒,你想慢慢毒死朕,但你想过没有,朕出身沙场,破敌无数,怎可能栽在这样的雕虫小技上。”
“是,”宝云笑起来,“我怎么这么笨,怪不得他用不上我,力弱堪比蝼蚁,却又像蝼蚁一样贪生。我不过想活下去,连这样的愿望也过于奢侈吗?”
“朕不会处死你。”端木朝华缓慢地说,将金拨子丢在地上,一面向珠帘后走去,一面缓慢地说,“你还有用。”
呵,一颗废子,他说她有用。
宝云紧按住宽广的袖沿,胸前白缎子上绣着的几点红梅,像鲜血般烈烈绽放。扶着桌子颤巍巍地站起来,宝云踉踉跄跄地跟在端木朝华身后,他玄色的龙袍上,五爪金龙仿佛要将她的生命整个撕碎。
她孤零零的,好似独生在天地间。
“端木朝华。”
他坐在床边,将靴子脱去,谁能想到,日日住在云华殿的端木朝华,从未让宝云伺候过。他只是住在这里,躺在她躺过的地方,睡着她睡过的被窝,帐顶上的流苏和菡萏,都是她自己喜欢的。他出了会儿神,没听到宝云的声音。
等回过神,宝云已到了面前,浅色的嘴唇在他面前开合,“有一件事,阮千千不要我告诉你。但既然她没有信守承诺,我也没必要再守诺。”
好像在寂静的夜里忽然大雨倾盆。
“她离宫前,有了你的孩子。”
、月儿弯弯
趁着端木朝华的表情凝滞,眼神里一瞬间的恍惚。
一道寒光之下,宝云袖中藏着的匕首狠命扎进端木朝华的胸口,纵使有些晃神,多年沙场历练出的安王爷仍然险险躲过。
下一刻就是情势逆转。
手腕被大力卡住,匕首再握不住地掉落在地,端木朝华一只手抓着宝云的腕,另一只手按住她的手臂,将整只手按压在她背后。拉扯之下,宝云疼得龇牙,额上冷汗涔涔,越发绝望地嘶喊,“端木朝华,你不得好死!”
眯起眼来,近乎是没有表情的残酷,端木朝华说,“你来刺杀朕,却还诅咒朕,不觉得可笑吗?要你命的不是朕,是你的主子。”
脸和下巴紧紧抵在床沿上,宝云闭着眼,没有睁开的力气,眼角一滴泪猛然渗出,滚落下来。第一颗落地后,泪水便如涌泉一般。
她何尝不知道,该恨的不是阮千千,也不是眼前这个人,而是跟随多年的主子。她恨过,却终究恨及不上爱。
极低的声音传出来,端木朝华听得不真切,问道,“你说什么?”
静默半晌,他终于听清女子说的话。
“你杀了我吧。”
她就像离开水的鱼,在干涸的岸上拍尾夹腮死命挣扎仍旧不过是一死。
端木朝华察觉到她半点挣扎都不再有,只是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杀了我,杀了我……”
压制在手臂肩背上的力忽然没了,宝云软倒在地,被硬按住过的地方阵阵生疼。她爬不起来,即使没有制住她的力量,惨白的脸依旧抵在床沿上。
血从端木朝华按住伤口的手指间渗出来,他本是和衣而眠,染在玄色衣料上的血色看不出来,沾染在指上方才显得刺目。
窗口传来踩踏的细碎声响,端木朝华目光一凛,喝道,“谁,滚进来。”
声音蓦然断了,那人犹豫一会儿,还是推窗跃进。
一袭夜行黑衣,映衬之下的白肤胜雪,皇甫倩抬起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表哥受伤了,倩儿这就替你包扎。”
宝云的冷笑落地有声,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吃力地走到窗前,掩上透着阵阵冷风的窗户板,说,“夜还长得很,臣妾去给皇上沏壶茶。”
看着宝云的背影,她一面走,一面将凌乱的鬓发都抚平,一身的尊荣恩宠娇颜无双,若不是皇甫倩早伏在窗外偷听,恐怕真会相信,她已是端木朝华的心头好。
掉回视线来,端木朝华并未看她,只是按着肩上的伤,眉心半点褶皱都无。这点小伤,还不能够使他有半点声色动容。
“你来做什么?”
皇甫倩眨眨眼,天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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